尸体上的兽皮衣物很快被火舌吞噬,白涌第一时间丢开,却还是被烧到了手掌,痛得他发出一声惨叫。
这支带火的石矛好似一记无声的号令,替换了原来的石头雨,天空被大片火光映得通红,艳丽得近乎残忍。
有一说一,在听到敌方首领那句“为了树渣纸”时,丛大人心情颇为复杂。
原世界历史上,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宣战的理由,或者说借口有很多,领土,能源,美人……最著名的就是载入古希腊史册的特洛伊战争——为争夺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以阿伽门农,墨涅拉俄斯为首的希腊联军,向普里阿摩斯所在的特洛伊发动了长达十年的攻城战。
但为了厕纸,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丛容站在城墙上,目睹下方的侵略者奔跑着,哭喊着,被烧成了一团团炽热的火球。
在丛大人理想的计划中,火攻这一步用到的应该是火箭,可惜造弓箭不仅需要木头和生铁,还需要合适的材料制作弓弦,韧性极佳的兽筋或者动物鬃毛。这两样东西丛容都没有,最终只能在石矛上捆绑浸满豆油的棉布,点燃后由战士们投掷出去。
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啊啊啊啊好痛!”
“救命,烧死我了!”
“首领大人,首领大人救救我!啊啊啊啊……”
哪怕及时把肉盾扔掉,燃烧的豆油依旧溅到了海象族人的身上,原本用来御寒的兽皮成了最好的燃料。白涌自己也受了伤,头脸和右手被燎出一大串水泡,疼得他几乎拿不住武器。
白涌攻打大大小小部落无数,何时吃过这样的大亏,胸中怒意滔天,他恶狠狠看向城墙,一帮野蛮粗鲁的原始人中间,银发青年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他一点也不强壮,身材颀长瘦削,穿着白涌从未见过的奇异服装,白皙的下巴微抬,那双比冰雪还要冷淡的浅色眼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的一切。
和喊打喊杀的战士不同,青年显得那样冷静,那样从容不迫,他甚至还有心情侧身倾听旁边少年的低语。
白涌死死盯着那张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庞,燎泡的剧痛在这样的场景下反而给了他另类的刺激。
白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得到他,得到这个让他差点丧命差点败北的男人!
“前面有河,河水不仅能熄灭身上的火,而且只要过了河,就能爬上石墙!”
不用白涌提醒,被火矛烧得满地打滚的海象族人迫不及待地奔向护城河。
白涌抬起头,正巧看见高高在上的银发青年唇角弯起一抹细小的弧度。
嘲讽的,冰冷的弧度。
白涌心里咯噔一下,他直觉有哪里不对,正准备收回命令,然而已经晚了。
扑通扑通扑通。
海象族人下饺子般跳进结了一层薄冰的护城河里,冰面碎裂,阴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包裹住周身,火终于灭了,侵略者发出劫后余生的喟叹,然而——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让白涌的头皮都快炸了,黑色的河面仿佛深不见底的渊薮,浓稠的鲜血在水中荡漾开来,所有人惊恐地看向发出惨叫的同伴。
白涌也下意识望过去。
是那个说炎黄祭司年轻又好看的猥琐男,他奋力扑腾着,两条手臂拼命划动,恐惧和剧痛让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水,水里有东西,我,我的腿,我的腿……啊啊啊啊!!”
其他人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当场,下一秒又一个族人尖叫:“救,救命!”
他甚至来不及说第二句,就被什么看不见的怪物拖入了水底,只留下一串咕噜噜的气泡。
战场上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旋即爆发出更加纷乱的哀嚎,先前还因为身上的火被河水扑灭而松了口气的海象族人手脚并用地陆地上爬。
但无一都失败了。
白涌在岸上看得清清楚楚,水里张开了几十张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一开一合,布满倒刺的长舌随意一卷,战士的一条胳膊或者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象首领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这一刻,那些巨口撕裂的仿佛不是族人的血肉,而是他的!
“撤,撤退,河里有锯齿兽,所有人,所有人听令,撤退撤退!!”
白涌脸上的血色和他的野心一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会在自己的领地里豢养锯齿兽啊?!
海象族人不缺打仗的经验,但他们终究不是原世界训练有素的士兵,极度恐慌下,别说战斗策略,连首领的命令都无法执行,几百号人就像一盘被风吹乱的沙子,四散奔逃。
随着滑轮转动,沉重的吊桥缓缓放下,手持刀剑和盾牌的炎黄战士鱼贯而出,在骁勇野蛮的原始大陆从来没有穷寇莫追的说法,有的只是乘胜追击!
这是炎卯第一次使用钢刀对敌,刀刃划开皮肉的感觉顺滑得不可思议,连最坚硬的骨头都软得如豆腐一般。
炎黄部落的众人一路砍瓜切菜,鲜血染红了沙地,很快被冻成细碎的冰渣,他们在海象族人眼里完全就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拿着自己未曾见过的武器。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想不开来攻打这样一个部落?
此时的海象战士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后悔,深深的后悔。
尖锐的破风声让白涌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地转身用长矛抵挡来人的袭击。
锵——
石头和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白涌却被震得虎口剧痛,鲜血顺着裂口染红了整个手掌。
他惊骇地抬起头,是那个长发少年!
大冬天,炎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袖子被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修长精悍的小臂,而刚刚和长矛相击的正是他手中的生铁匕首。
在城墙上的时候,他就判断出这个高壮男人是海象部落的首领,野心和贪婪都快写在脸上了。
白涌见袭击自己的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崽子,心头不由一松,年轻是这类人的优势,但也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因为年轻就意味着生涩,意味着经验不足。
白涌得意地低笑:“小子,虽然你的武器很古怪,但它实在太短了,真以为能用它对付我的长矛吗?”
打磨得无比尖锐的长矛朝少年狠狠刺去。
白涌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笃定,这么近的距离,对方根本不可能躲开。
“是吗?”
炎朔语调轻松,下一秒,匕首重重击上石矛,只听,卡啦——
毫无预兆地,石制长矛在白涌面前硬生生被折断,而少年手里的黑色匕首依旧完好无损,连个豁口都没有。
“这,这怎么可能?你……”
他想问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武器,说到一半的话却随着被削下的头颅,永远卡在了喉咙里,腥臭滚烫的鲜血溅上炎朔的眉骨,少年看上去仿佛恶鬼道的修罗。
“首,首领大人死了!”周围的海象族人惊恐地大叫起来,“首领大人被他杀死了!”
白涌已死的消息让进犯者彻底乱了套,明明己方人数众多,他们却没了对战的心思,无头苍蝇似的冲入炎黄部落的包围圈。
炎卯也没料到少年能这么快杀死海象首领,但想起那人的身份又不觉得奇怪了,守护兽不厉害还能叫守护兽吗?
高耸的城墙,潜伏了凶兽的护城河,拿着铁铸刀剑和盾牌的炎黄战士,还有白涌青白的首级,无论哪一样,带给海象族人的都只剩下绝望,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不多久,一名战士砰地扔掉豁了好几个口的石刀,哆嗦地举起双手:“我投降……”
简短的三个字就像会传染的瘟疫,很快蔓延开来。
砰砰砰——
越来越多的海象族人放下武器,炎卯却似乎并不惊讶,刷地一挥手中锋利的钢刀,厉声呼喝:“投降不杀!”
这当然不是炎卯自己的意思,在炎卯的认知里,侵略者就该像流浪的红戈部落那样,全部消灭干净。有资格活下来的只有女人和幼崽,但丛大人说投降不杀。
这一场少对多的保卫战丛容从始至终只下了三次命令,分别是投石,火攻和追击,其余时间银发青年都安静站在城墙上,宛如一个绝对理智,尽在掌控的旁观者。
相比起大迁徙时候流浪部落的偷袭,暴雨季时逃奴们的虚惊一场,这一次海象的攻打,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城墙,护城河,刀剑盾牌,如今的炎黄部落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软柿子,丛容的心态比起前两次来稳得鸭屁。
“投降不杀!”
炎卯粗犷的声音进入每一个海象人的耳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所有人都扔掉了手里的石刀和长矛,恐惧与频繁的应对消耗了大量体力。
谁他妈打个仗不仅被石头砸,被火烧,还被锯齿兽咬的啊?
不少人疲惫地瘫坐在冰冷的沙地上嚎啕大哭,而不远处的炎黄战士依旧精神抖擞,战意盎然。
没法打,根本没法打。
海象部落的这一次冬征终究如拿破仑般惨遭滑铁卢,究其根源,一切都是为了几叠不起眼的树渣纸。
第105章 喝醉了
清点人头的时候丛容才发现海象这么大一个部落,真正能打的也就两三百号人,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五百多全是奴隶和孩子。
二比五,全体奴隶联合起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人,但偏偏在白涌残酷的独裁和阶级制度的双重镇压下,海象部落一直保持着这种畸形的人口结构。
以及那些奴隶实在太瘦了。
丛容上一次见到这么瘦的病人还是在医院的消化科。那是一名重度厌食症患者,无法吃下任何食物,只能靠高价营养针勉强维持生命,浑身上下干得只剩下一张皮,眼睛却大得吓人。
眼前的海象奴隶就和那名厌食症患者差不多,长期营养不良让他们看上去就像一根根头大身子小的豆芽菜,银发青年目光掠过去的时候,奴隶们都会瑟缩地低下头。
这些人的神情比当初老莫他们还要麻木空洞,丛容无法在他们身上看到任何人类的鲜活气息。
如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那么海象部落的奴隶是毫无争议的死寂的灰色。
丛容自认没什么同情心,但此时此刻他的胸腔里却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郁结和烦躁,自然界没有哪种生物比人更喜欢迫害自己的同类……
“喂,你干什么?”后方传来炎丁气急败坏的呵斥,“快放下,别吃了!”
“出什么事了?”丛容走过去,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奴隶正抱着一具海象族人的尸体,咬上对方的胳膊。
炎丁一把夺过那条胳膊,嫌恶地丢出去老远。
进食被打断那奴隶也没什么反应,呆呆跪坐在沙地上,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他肮脏凹陷的脸颊滑落。
半晌,他怯懦地对炎丁小声道:“大,大人,我饿……”
向来活泼开朗的炎丁被这句话弄得喉头一哽,眼眶都有些发酸。
炎黄部落也有奴隶,老莫,仓,鸵,多虻,灰角,蜢……但他们吃饱穿暖,一个个黑黑壮壮,很久没有体会到饥饿和寒冷的滋味了。
哪怕原来在红石部落,炎丁也没见过这么惨的奴隶,炎山虽然阴险,但他不屑把阴险用在奴隶身上,再说还有祭司午,年纪大的女人往往心肠最软……
“外面的世界真可怕。”中二期男性原始人蔫头耷脑地和一旁的小伙伴咬耳朵。
炎青安抚地揉了把他的寸头:“确实可怕,不过现在是在咱们的地盘上,看看大人怎么说。”
丛容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按了按有些酸胀的眉心,对身后的老莫道:“全部带去手作房安顿,先洗个澡,再弄点咸粥,记住只给粥,别的什么也不要让他们吃。”
当初灰角那批逃奴就是老莫安置的,这事儿他有经验,领了命令,带着一大帮行尸走肉般的奴隶,浩浩荡荡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