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冬猎队运气不错,返程路上并没有遇到和他们抢夺食物的食肉凶兽,尽管带着铁角兽拖慢了回去的速度,最终还是在第九天的中午,安全抵达红石部落那座开满窑洞的小土坡。
满载而归的冬猎队受到了留守族人的热烈欢迎,红果抱着两个孩子第一时间冲向炎卯,炎卯丢下手里的铁角兽,就这样脏兮兮地拥住了自己的女人和幼崽。
茕也被七八个相好围了起来,孩子们在人群和猎物中间穿来穿去,兴奋得尖叫。
“这么多铁角兽?!”祭司午一脸震惊,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有些傻眼了。
“是丛……”炎丁迫不及待地想把狩猎经过告诉对方,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确实是大丰收,这次每个人都能分到半头铁角兽。”炎山笑着说。
原本高度亢奋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如果不是炎山忽然开口,他们都快忘记这个首领大人了。
族人们神情古怪,炎山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往日的威严。
祭司午隐约察觉有哪里不对,但眼前的铁角兽实在太多了,丰收的喜悦让她暂时将这点不对抛诸脑后,高举起手中的法杖,朝一个方向深深跪拜——老规矩,感恩圣主对红石部落的庇佑。
身后的族人和奴隶们见状也立即虔诚地趴伏在地。
如果说从前圣主在他们心目中是虚无缥缈的信仰,那么经过冬猎,这份虚幻的信仰化作了切切实实的敬畏。
于是祭司午惊讶地发现,空地上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庄严肃穆。
丛容混在奴隶中间,他没有跪,而是偷懒坐着,旁边的炎朔倒是跪得笔直,像一株精神抖擞的小白杨。
小白杨一张秀气的俊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牢牢盯着不远处的铁角兽山。
返程路上,丛容一直被丁卯兄弟炎青还有红藜炎崖几人围着,少年始终跟在他身边,但几乎不怎么说话,两人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炎朔会主动过来挨着他。
炎丁和炎青也想跟丛容一起睡,可惜都被丛大人婉拒了。
“你们身上有血。”这是丛容拒绝的理由。
“刚猎杀完铁角兽,每个人都沾上了血。”炎青十分无辜。
“我没有。”炎朔面无表情地说。
炎青不信邪地上下打量少年,结果小崽子别说血了,脸也比绝大部分人干净,连长发都规规矩矩地用皮绳扎了起来,看上去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炎青:……
操了,他总觉得比起炎朔,他和炎丁才是奴隶。
感恩仪式结束后,炎山走到成堆的铁角兽跟前,大声说:“现在,由我来分配猎物。
“这里大小一共有七十加三头铁角兽,作为首领,我可以得到其中的一半。”
炎山这话一出,人群一阵骚动。
首领分得一半猎物几乎是每个部落默认的规矩,不论是之前的红蚁部落,还是前几次分配战利品,都是如此。
那时候,大伙儿并没有异议,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
“炎山大人之前帮忙挖坑了吗?”
“没有。”
“那他去吸引铁角兽注意了吗?”
“也没有。”
“挖陷阱的法子是他想出来的吗?”
“才不是,明明是丛大人想的!”
族人们窃窃私语,炎山脸色铁青,祭司午也再次感觉到了异样。
这次冬猎不仅收获颇丰,而且几乎没什么伤亡,要知道上回光奴隶就死了七八个,族人也有不小的减员。
冬猎队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丛大人?”祭司午敏锐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眼,“谁是丛大人?”
人群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队伍最后的青年。
丛容不闪不避地迎上祭司午锐利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就是丛容。”
“一名奴隶?”祭司午的语气没有不屑,更多的是惊讶。
丛容也有些诧异,他以为祭司午会和首领炎山一样,奴隶在他们眼里是蝼蚁,是牲畜,是低到尘埃里的存在。
祭司午拄着法杖直视青年:“你做了什么?”
丛容还未开口,炎丁和炎青抢着把一路上的经过说了,包括穿越魔鬼巨口,包括吓退锯齿兽,捕捞食水兽。炎卯还问仓要了草网交给祭司午,后者在看见草网的瞬间,眼中闪过不小的震惊。
当听到丛容替炎鬣缝合腹部的伤口,治疗炎数四人的骨折时,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究竟是谁?”祭司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颤抖,枯黄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神情比炎山还可怕。
距离最近的炎丁被她的表现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叫了声祭司大人。
祭司午没有理他,只一错不错地等着青年的答案。
丛容站在那儿,不卑不亢,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他说:“我是圣主眷属。”
丛大人表面镇定得一批,内心已经用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但围观的族人和奴隶并不知道,听他亲口说出圣主眷属四个字,不少人激动得脸都红了,身体微微颤抖。
丛容也给自己的表现点了个赞,别的不说,他来异世大陆后脸皮显而易见地变厚了不少。
祭司午怔了怔,旋即冷笑:“你不是。”
说完,她没有再看丛容,转身走回高台上。
“祭司大人,您可能不知道,丛大人他真的非常厉害,不信您可以看看鬣和数的伤。”见祭司午不信,炎丁一着急,把丛容之前帮红果接生的事也说了,奴隶们则小声议论茕和大石的断腿。
“丛大人是货真价实的圣主眷属!”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然而祭司午不为所动,坚定认为丛容不是圣主眷属。
“我知道眷属长什么样,所以我很确定他不是。”她说。
这下轮到丛容和其他人吃惊了。
丛容万万没想到真有圣主眷属存在,而祭司午恰好知道对方的长相。
尴尬大了。
只有炎山得意地扯起嘴角,露出黑黄的烂牙,什么圣主眷属,什么丛大人,屁都不是!
原本他还担心祭司午会因为炎卯而对这个奴隶另眼相待,现在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冒出一道声音:“圣主眷属也不一定只有一个。”
这声音不大,带着少年特有的味道,丛容几乎瞬间就辨认出了它的主人,忍不住笑了。
“对啊,谁也没规定圣主眷属只能有一个,毕竟圣主大人身边的情人都有上百个。”炎青反应极快地接下话茬。
“反正除了圣主眷属,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治好鬣的伤……”
“同意,还有陷阱,这次冬猎之前你知道陷阱吗?”
“不知道。”
“我也是……”
族人们越说越大声,连奴隶都开始交头接耳,炎卯站出来大声说:“祭司大人,您确定眷属只有您知道的那一位吗?”
祭司午一噎。
“所以您也不确定,对不对?”炎丁立即道。
祭司午无奈点头:“没错,我并不确定。”
“祭司你……”炎山脸色难看。
“首领大人想说什么?”祭司午眼眸微阖,她视线在人群里一扫,深深皱眉,“鹏呢?怎么没看到他?”
如果换一个族人或者奴隶,祭司午丝毫不怀疑对方死在了冬猎活动中,但鹏作为首领最疼爱的小儿子,炎山绝不会让他出事。
炎山对上祭司午询问的目光,眼神躲闪,含糊道:“鹏不见了。”
“不见了?”祭司午微微提高了音量。
她当了几十年的祭司,还是第一次听说好好一个大活人会不见了。
“怎么回事?”见炎山不回答,她看向其他人。
炎青这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三言两语就把炎鹏虐杀铁角兽幼崽,激怒领头兽,导致兽群暴动的经过讲了。
“鹏疯了,他一定是自己跑了。”炎丁也说。
祭司午责备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炎山,后者用石刀撑着地面,努力挺直了脊背,却依旧显出了一丝疲惫的老态。
首领和自己一样,他们都老了。
祭司午在心里感慨。
二者唯一的区别是她能认清这个事实,而炎山还以为自己活在二十年前。
“好了,鹏既然已经离开了部落,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人提起。”
作为红石部落最有智慧的人,祭司午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首领代表着部落,首领的颜面即是部落的颜面,一旦首领的威信遭到质疑,那么这个部落离变天也就不远了。
炎山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很聪明,却并非是当首领的最佳人选,如果卯的父亲还在就好了……
处理完鹏的小插曲,祭司午再次把注意放到丛容身上,这一回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不提眷属不眷属的话,从族人们的口中不难得知青年这一路的表现都相当出色。
为了安抚浮动的人心,祭司大人道:“虽然你是奴隶,但我做主可以给你一整头铁角兽。”
一旁的炎山闻言神色微变,正准备说些什么,对上祭司午饱含深意的目光后重新闭上了嘴巴。
一整头铁角兽对任何一个族人而言都是相当丰厚的一笔“财富”了,更不用说奴隶,因此祭司午自认这番举动相当大气。
然而对面的青年却摇了摇头。
他说:“祭司大人,我不要铁角兽。”
祭司午一愣。
“冬猎的时候,首领大人承若,如果能带领队伍渡过魔鬼巨口就让我脱离奴隶身份,恢复自由,但后来他又认为事关重大,需要回来和您商量。
所以现在,我想问问您,我可以用这头铁角兽,换取红石族人的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