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雨了。”炎朔收回目光,脱掉兽袍,上了床。
他身上暖得像个小太阳,丛容下意识靠过去,然后才反应过来少年在说什么。
“下雨了?”
这是丛容来到异世大陆三个月后第一次下雨,标志着炎热的旱季终于彻底过去了。
“嗯,不是很大,毛毛细雨。”炎朔挨着他,习惯性想抱胳膊,动了动手指,又放下了。
“总比不下好。”丛容轻声说。
异世大陆最可怕的不是旱季,也不是凛冬,而是又干又冷,土地被冻得开裂,植物根系得不到水分滋养,第二年雨季便没有复绿的可能。
食草动物没了食物,纷纷饿死,食肉动物也不可能活下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也将迎来覆灭。
下了雨,空气湿度变高,洞穴里显得有些阴冷,炎朔把篝火燃得更旺了些,丛容整个人包裹在厚厚的皮毛里,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
半夜,丛容睡得正熟,耳畔隐约传来痛苦的嚎叫,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身边的少年:“出什么事了?”
没等来回应,丛容意识回笼,看向身侧:“炎朔?”
少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丛容心头没来由发慌,起身去摸对方的脸颊,触手滚烫。
发烧了?
“炎朔。”他又唤了一声。
炎朔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丛哥。”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丛容下床给他拿了水来喝。
少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你发烧了。”丛容说。
炎朔一愣:“没有。”
丛容差点被他的话气笑,他一个医生还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发烧?
炎朔把脑袋凑到他手边,丛容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然后,他怔住了。
暖烘烘的,但并不烫。
丛容不信邪地又摸了摸少年的额头。
确实没发烧。
“丛哥,我身体很好的。”炎朔自信满满。
炎朔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恢复力惊人,入冬后还每天雷打不动地洗冷水澡,丛容相信就算自己感冒发烧,小崽子都不可能。
难道真是他睡迷糊了?
丛容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他记得自己是被叫声吵醒的。
炎朔嘴角微挑,露出一抹轻嘲:“那声音现在还在呢。”
丛容闻言,沉下心去听,果然又听到一阵痛苦的哀嚎。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哀嚎声被哗哗雨声掩盖,不甚分明。
丛容一时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只感觉有些熟悉。
看出他的疑惑,炎朔轻轻吐出两个字:“炎山。”
是首领炎山在叫。
“他怎么了?”丛容奇怪。
炎朔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丛容赖了会儿床——没办法,外面实在太冷了,旁边的炎朔又太暖和,但他担心自己的辣椒树和胡椒藤,不知道有没有被昨晚的寒雨打坏。
“我去看看。”炎朔把他按回兽皮褥子里,自己披上长袍出去。
不一会儿少年回来了,身上带着冰冷的寒气:“没事,那两块地方正好背风,雨打不到。”
丛容放了心,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结果就听炎朔又说:“我刚才在外面遇到炎卯了。”
“嗯?”青年哼了哼。
“炎山快死了。”
“什么?”丛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冬猎结束,两人便一直忙于布置洞穴和赚取过冬的物资,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首领大人了。
“怎么回事?”
“他之前冬猎的时候受了伤。”炎朔只说了一句,丛容便明白了。
他想起替炎鬣治伤的那一晚,确实在炎山的腿上看到了血迹,受伤的部位被皮裙挡住,但从出血量判断,肯定不是小伤口。
不过因为炎山并未表现出异常,而丛容当时的注意力也全在另外几名伤者身上,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他不敢告诉别人,连祭司午都没说。”炎朔冷笑。
炎山在害怕,他早已到了退位的年纪,全靠一副强壮的躯体硬撑着,如果被人知道他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他还能继续当红石部落的首领吗?
因为没有妥善处理,连日的长途跋涉让他的伤口溃烂化脓,为了掩盖腐肉的臭味,他成日躲在自己的洞穴里,私奴和情人都被赶了出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丛容问。
“昨夜祭司午去看了他,给他用了‘药’。”炎朔耸耸肩,“但首领大人好像病得更厉害了,族人们背地里都说是他触怒了圣主,圣主打算收回他的生命。”
炎山的事并未给丛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丛大人每天依旧和小奴隶该吃吃该喝喝,顺便琢磨任务的事,然而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祭司午主动找上了他。
彼时丛容正在给门口的辣椒树裹防冻的干草,他做得很专心,如果不是炎朔提醒,根本没发现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祭司午依旧穿着她那身破旧的圣衣,手执法杖,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丛容手中的植物。
“这是什么?”和她年迈的模样不符,祭司午的声音铿锵有力,显得中气十足,丛容简单判断对方再活十年不是问题。
“辣椒。”丛容摘了一个成熟的红辣椒递过去。
祭司午接过看了看:“有什么用?”
丛容:“和盐一样,可以当调味品。”
祭司午听他提到盐,眼睛微微一亮,丛容来不及阻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祭司大人一口咬掉了半个辣椒。
丛容:……
炎朔:……
“祭司大人,辣椒一般不能直接吃。”丛容轻声提醒。
辣椒它当然可以,不过对从未尝过辣味的原始人而言,无疑是太刺激了。
祭司大人的眼角泛起了泪花,丛容赶紧给她倒水,老人家一连喝了两大杯才缓过气。
不过她没把剩下的半个辣椒还给丛容,而是塞进了自己的皮囊里。
丛容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而是问:“祭司大人,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态度不像其他红石族人那样卑微,却让祭司午感受到十足的尊重,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让祭司午有些惊讶,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青年。
丛容的身高在原始人当中不算矮,但也绝对称不上高,四肢修长,有肌肉却不夸张,如果说青年的身材和原始社会的审美存在差距,那么他的脸则统一了这个时代的审美。
几个月的异世生活让丛容瘦了,下颚线条更加清晰,他的唇呈漂亮的粉色,看上去像花瓣一样,五官并不深邃,却有着华夏人独特的东方韵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祭司午忽然开口,说出的话把丛容吓了一跳,怀疑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然后便听她道,“我现在有些相信,你或许真是圣主大人选中的眷属了。”
丛容微微松了口气,躬身行礼,算是默认了她的后半句话。
“听卯说是你帮红果那孩子接的生,圣主没有抛弃她。”青年的态度让祭司午感到满意,语气不由缓和下来,“鬣的母亲也非常感激你。”
丛容微笑:“一切都是圣主大人的指示,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炎鬣腹部的刀口回到部落一周便愈合得差不多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炎数几个伤到腿的恢复得慢一些,但也能拄着木棍自己走路。
炎鬣的母亲,炎数的伴侣,还有其他战士的家人提出要给丛容当奴仆,可惜丛大人不需要,于是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送了一大堆兽肉和皮毛过来当谢礼。
丛容象征性地收了一部分,剩下的都退回去了,毕竟他现在是真的不缺物资。
祭司午深深凝望着青年,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丛容不闪不避,坦然与之对视。
“你跟我来。”祭司午忽然道。
说完转过身,拄着法杖在前面带路。
丛容没有多问,他正愁该怎么获得祭司午的认可,现在对方主动找上门,不失为是一个机会。
而且祭司午的打算丛容多少能猜到一点,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个即将回到圣主怀抱的首领炎山。
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祭司午一直都十分看好炎卯。炎山一死,炎卯正好上位,根本没必要再救炎山。
丛容微微蹙眉,身边是寸步不离的炎朔。
“她要救炎山。丛哥,你会救他吗?”
少年的声音绷得有些紧,丛容瞥了他一眼:“你想我救他吗?”
炎朔一愣,大概没料到青年会问自己,沉默片刻,老老实实道:“不想。”
炎山和他的食人魔儿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继续让他霸占首领这个位置,对丛容没有半点好处。
如果让炎朔选择,他只会想杀死对方。
丛容挑起少年松松绑在脑后的马尾辫,笑得随意:“让一个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的方法有很多种。”
炎山的洞穴在土坡最顶层,面积是旁边祭司洞穴的好几倍,足以彰显这位红石首领的霸道和贪婪。
只是站在洞外,丛容便闻到了里面传来的浓烈恶臭,青年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祭司午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炎山的洞穴虽大,却被兽肉和皮毛塞得满满当当。这次冬猎,他一个人一口气占了十头铁角兽,去掉内脏和骨头,纯肉也有几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