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午的洞穴丛容来了三次,也就刚开始的时候做了件兽袍,之后的几天都闲得要命。
祭司午却忙多了,炎山还未好全,她不仅要照看对方洞穴里的情况,还要安抚浮动的人心,根本顾不上他这个还在“考察期”的弟子。
于是丛容闲着没事打算把羊油皂苏出来。
草木灰不用烧,几乎家家户户的洞口都有一大堆烧剩下的干草灰,丛容让炎朔去扒了小半桶回来。
草灰和清水搅拌混合,静置一段时间,撇去表面的浮沫,把中间较为清澈的液体倒进另一个干净的石桶——这时候最好加一层纱布过滤,可惜丛大人没有布,就算现织都找不到原材料,只能继续静置,尽量沉淀杂质。
做完这些,丛容挖了一坨前段时间熬的铁角兽油,放入碗里加热化开。
“丛大人,您又要做吃的了吗?”一旁的毛芜好奇得不得了。
炎朔也看向青年。
丛容摇头:“这东西可不能吃。”
毛芜尽管疑惑,但也没说出“不能吃您做它干嘛”这样的话,毕竟在奴隶们的认知里,丛大人不论做什么都是圣主的指示,绝对不会出错。
丛容把沉淀好的碱水和兽油混合,继续加热搅拌——这个步骤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让油脂里的脂肪酸和碱水中的羟基进行充分的化学反应。
然而等他搅得手都酸了,眼看水分也蒸发得差不多,混合物却丝毫没有凝固的迹象。
失败了。
因为不知道碱水中碱性物质的含量,土法制皂想要一次性成功的几率非常小。好在丛容早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也不着急,记录下这次碱水的用量后,又重新开了一碗。
接下去炎朔和毛芜就见青年耐心极好地做了一碗又一碗,天都黑了,还在搅啊搅。
中间炎朔替了他几次,否则光靠丛容自己估计手臂都搅断了。
后面的几天,丛容都在试着做肥皂,还叫上了炎朔和毛芜一起。三个石碗同时进行,报废了不知道多少原材料,草木灰反正不值钱,丛容半点不心疼,他心疼的是他的铁角兽油!
就在丛大人考虑要不放弃算了,科学有时候不仅需要理论,还需要运气,指不定肥皂这玩意儿就是和他无缘,身后传来毛芜不确定的声音:“丛大人,您看看这是不是您要的样子?”
石碗里透明的兽油和碱水已经成了乳白色的酸奶状,正散发着肥皂特有的碱性味道。
“是!毛芜你做得太好了!”丛容大喜。
毛芜被夸得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有些局促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把它倒进磨具里,然后晾凉凝固就可以了。”为了让肥皂变成易于抓握的方形,丛容提前让炎朔打好了模具。
毛芜闻言赶紧照做,皂液缓缓铺满整个模具。原世界许多手工皂工厂为了让肥皂味道更加好闻,或者具备护肤的功效会加入香料和精油。
丛容不打算这么麻烦,他就洗个澡,顺便再给炎朔洗个头而已。
“毛芜,你刚才放了多少碱水?”丛容问。
“这么多。”毛芜的“实验记录”做得不详细,但她自己心里有一把尺,沿着碗壁比了个高度。
丛容按她给出的份量,重新做了一次,果然也成功了,高兴得眯起了眼。
“丛哥,这东西有什么用?”炎朔很少看到丛容开心成这样,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丛容瞥了他一眼,小崽子每天洗澡,身上其实并不脏,于是又看向毛芜,招手示意她过来。
丛容挖了一小坨尚未完全凝固的皂液,涂抹到女奴的手上,然后让她反复搓揉。
这时候的皂液里面还含有不少水分,很快黑褐色的污垢混合着乳白色的细小泡沫顺着毛芜的手腕流了下来。
因为毛芜的手实在太脏,没多久那点乳白便消失不见,成了彻头彻尾的泥水。
不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毛芜用清水冲干净后,便发现自己的手比以前白了三个度。
没错,是三个。
还没完,丛容又给她挖了一坨,毛芜继续搓揉双手,这次泡沫没有消失,她只感觉滑腻腻的,舒服极了。
当天祭司午处理完部落里的事情回来,看见她的洞穴外面整整齐齐摆着三个造型奇特的石器,石器呈长条状,中间形成凹槽,里面装满奶白色的东西。
没等她搞清楚那是什么,私奴毛芜一脸惊喜地跑出来,将双手展示给她看。
毛芜做惯了粗活,因此她的手布满老茧和大大小小的口子,指缝和甲缝里更是塞满泥垢,黑黢黢的,但祭司午并不会觉得奇怪或者不对,因为红石部落所有人都这样,包括她自己。
可现在这双手依旧粗糙,却非常干净,是祭司午从未见过的干净,大概只有刚出生的婴儿可以与之媲美。
不,婴儿的都没这么干净,他们身上会有黏糊糊的羊水和胎盘残留。
“毛芜,这是怎么做到的?”祭司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肥皂,祭司大人我用了肥皂!”毛芜磕磕巴巴地说。
“肥皂?”祭司午想到什么,指了指模具里的乳白色膏状物,“就是那个?”
“对。”丛容让她伸出手,同样感受了一遍。
祭司午更惊讶了,她深深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丛容看出她想问什么,主动道:“这是圣主在梦里告诉我的。”
“你听到了圣主的声音?”祭司午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丛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不错,圣主大人说肥皂能洗去凡人身上的污秽,保持干净,不容易生病。”
“不愧是圣主大人,一直都这样善良仁慈。”
祭司午吸吸鼻子,激动地将法杖高举过头顶,朝着圣城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嘴里说着晦涩难懂的祝祷词。
毛芜见状也赶紧跪趴在地上,姿态虔诚。
丛容:……
肥皂倒入模具后,少则数周多至一个月才能彻底凝固成块状,不过现在天气冷,这个时间应该能缩短一半。
一共三条肥皂,丛容允诺到时候把其中一条送给祭司午。
因为是圣主大人的智慧,祭司午倒没再傲娇地推辞,而是又恭恭敬敬对着圣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磕完她站起身,拍拍兽袍上的灰,耷拉着眼皮道:“你跟我来。”
丛容一愣,不知道老太太想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跟了上去。
一旁的炎朔也准备抬脚,结果便听祭司午说:“让你的小奴隶回去吧,以后每天下午你一个人来,谁也不许带。”
丛容更加诧异,他摸了摸挂在腰上的草兜,里面放着几把常用的手术刀,不大却足够锋利。
“丛哥。”炎朔扭头看他。
丛容朝他摆摆手,笑着说:“我今晚想吃火锅。”
炎朔略一迟疑,随后点点头:“好,要微辣还是重辣?”
“微辣吧。”天太冷,辣椒树基本不结果了,之前摘的那点辣椒他打算省着点慢慢吃。
炎朔走后,丛容跟着祭司午进入洞穴,后者给毛芜放了假,让她去找姐姐毛莨说话。
丛容见她如此谨慎,也不由郑重起来。
祭司午带他一路往洞穴深处走去,来到储藏室。
丛容虽然在这儿待了几天,储藏室却是头一次进,之前祭司午都不允许他靠近,还让毛芜监督他。
丛容只在外面快速瞥过一眼,除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兽骨外,他还看到了野兽的牙齿,和祭司午脖子上戴的类似。
然而等真正站在这里了,才发现里面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堆满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石板。
这些石板和丛容在石场见过的是同一种石料,很可能就产自旁边那条火原石矿脉。
祭司午稍显吃力地抱起最外围的一块石板,这石板约摸两指厚,足有脸盆那么大,祭司午仔细吹去表面的浮灰,又珍惜地用兽皮擦了擦,示意丛容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许多密密麻麻,蝌蚪状的线条。
这是……文字?
丛容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很难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在这个茹毛饮血的时代,人们住的是窑洞,穿的是兽皮。红石部落个个都是文盲,单纯又野蛮得惊人,结果现在,他居然看到了文字!
而且从这些石板的数量不难看出,异世大陆的文字无疑已经相当成熟,绝不是几个单一的字节。
“从今天起,我教你识字。”祭司午哼了一声,“不过我只教两遍,能记住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她便开始一个一个地教丛容认字。
三个月前电击惩罚的延时补偿只赋予了丛容听懂原始人语言的能力,却没有灌输他有关文字的知识,这就导致某医学天才本质上也是个文盲。
丛容上辈子曾在一些纪录片里看到过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因为是用树枝在泥板上书写,所以一边细一边粗,像钉子一样,很有辨识度。
然而眼前石板上的线条却并非如此,确切地说,它和原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体系都不相同。
这一刻,丛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异世大陆应该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位面,而不是他原本所在蓝星的过去。
“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祭司午见他走神,十分不满,“你要是不认真听,我可不会再教一遍。”
她虽然这么说,但也明白识字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如果丛容说没记住,让自己再讲一遍,她还是愿意迁就对方的。
当然这出于祭司大人对弟子的宽容和爱护,绝不是因为那几串腊肠好吃。
结果丛容毫不犹豫地点头:“嗯,记住了。”
“真的?”祭司午一脸怀疑。
她刚才可是一口气教了二十个常用字,即便是自己当初跟着老师学习,也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这小子一定是在吹牛吧?!
于是祭司午指着石板上第一排第三个字问:“这是什么字?”
丛容看了一眼,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鸟。”
偶尔答对一个,运气好罢了。祭司午心想。
然后她又指了一个:“这个呢?”
“虫。”
“这个?”
“水。”
祭司午不信邪地把二十个字全部指了一遍,青年依旧对答如流。
丛容不是祭司午收的第一个弟子,在他之前,还有过三个,都是土生土长的红石族人,从小就表现得比其他孩子机灵,但没一个具备丛容这样的学习天赋。
祭司午被震惊到了。
然而令她感到震惊的还在后面。
接下去不论祭司午教多少,丛容都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掌握,他就像一台超强版的学习机器,过目不忘,过耳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