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求之不得,赶紧拿了灯和笔墨,收了钱,暂时将这两位请走了,可别耽误他做别人的生意。
雍帝写完祈福语,转头见京纾被徐篱山扯着袖子拽往河边,那截袖子可怜巴巴地塞在徐篱山手中,他弟弟侧脸瞧不出情绪,可亦步亦趋,当真跟着走了。
雍帝笑了笑,把视线挪开了。
“主子,奴代您放灯。”亭月说罢伸手,要接过河灯,却听雍帝阻拦,“不必,我自己放,你也选一只,跟我一起放。”
亭月轻声说:“奴觉得比起祈求神佛,不如祈求主子。”
雍帝听惯了类似的话,可旁人这般说是奉承,亭月却不同,极认真的。他笑起来,说:“到底还是孩子,当我无所不能?”
“主子就是无所不能。”亭月辩道,“奴今年二十,也不是孩子了。”
“比起我,不就是孩子的年龄么?”雍帝说着抬腿撞一撞脚边的京澄,“还没选好?”
京澄伸手揉揉屁股,抬头看向雍帝,“白兔灯和蓝兔灯,您帮我选一个。”
敢情蹲这么久就是纠结颜色?雍帝让亭月掏钱,说:“两只都要吧。”
京澄于是买了两只,快速写好彩笺,一手提着一只往河边去了。
雍帝摇了摇头,迈步跟上。
另一边,徐篱山终于画好了灯,他放下笔,抬头看一眼站在三步远外的京纾,语气神秘,“您猜我画的什么?”
京纾说:“猜不出。”
“那我们打个赌,三次机会,您若猜对了,就算赢,猜不对,就是我赢。”徐篱山说。
京纾没说话,满脸写着“幼稚无趣”。
徐篱山笑道:“您怕输啊?”
很没有力道的激将法,京纾想。他的目光扫过徐篱山背在腰后的灯,说:“赌注呢?”
“赢家任提要求。”徐篱山挑眉,“小叔,您敢不敢?”
有点意思了,京纾下颔微抬,说:“人间烟火。”
徐篱山笑道:“应景,但错。”
京纾再猜:“美人图。”
“不全对。”徐篱山说,“小叔,还有一次机会哦。”
京纾从那专注温柔的笑眼中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跳出一个答案,并且笃定是正确的,但他在沉默几息后咽下了答案,说:“漫天星月。”
徐篱山笑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河边,轻轻把河灯放上了水面。
灯晃悠着,京纾走到徐篱山身后,看见河灯上笔墨线条干净利落,是站在星月下的他自己。身前的人转头仰视他,说:“您输了。”
河灯远去,渐渐撞上别的河灯,又被别的河灯撞上,稀里糊涂地成了许多河灯中的一盏。京纾收回目光,垂眼看向徐篱山,“你要什么?”
徐篱山站起来,两步抵上他的脚尖,说:“刚才我看见上头有卖屠苏酒的,您给我买一壶吧,我就喝一口。”
京纾闻言微怔,提醒道:“‘任提要求’。徐篱山,错过这次,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啊,”徐篱山点头,很任性地说,“我今夜就想要这个,您给我买吧。”
京纾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阶梯上去。他们找到那家酒铺,要了一壶屠苏酒,突然听得爆竹山呼,一阵接着一阵,满城竞响,五更天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1】”徐篱山仰头灌了杯中酒,偏头朝京纾笑道,“殿下,过年好啊。”
几息的对视,京纾拿起面前的酒饮了,回道:“徐篱山,新岁好。”
第38章 买糖
两人就坐在铺子外头的长凳上看人群热闹,过了一会儿,京纾问:“河灯里的彩笺条,写了什么?”
“万事顺遂,诸愿得偿。”徐篱山说,“你我的都是。”
京纾评价,“贪心鬼。”
“我就是贪心,想要的可多了,比如我现在就想要……”徐篱山说着突然伸手抓向桌上那壶酒,却在握住酒壶的同时手背一凉,被京纾连壶带手地抓住了。他顿时面露难过,求道,“就一口。”
“你先前也这么说。”京纾不冷不热地批评他,“撒谎。”
“无伤大雅嘛。”徐篱山据理力争,“除夕都没酒喝,好惨啊。”
京纾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可以保证,你喝了这一口会更惨。”
徐篱山:“……今天还要恐吓我!”
“不是恐吓,是提醒。”京纾毫无诚意,“我是好心。”
徐篱山愤愤地说:“干嘛管我啊!”
“你不是叫我小叔?”京纾说。
“哪怕是真小叔也不可以管喝酒的。”徐篱山说,“您平时也不管京澄啊。”
“因材施教。”京纾说,“何况他平时犯错要挨我的打,这一点你也要和他一样么?”
徐篱山微笑,“不要!”
京纾闻言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松手放开了他,说:“老实点。”
徐篱山泄气地往桌上一趴,用手指戳着酒壶,“噢。”
“哥哥。”小姑娘抱着糖葫芦路过,凑上前问徐篱山,“要买一根吗,可甜啦。”
“买啊。”徐篱山坐起来,作势摸了下袖袋,浮夸地说,“哎呀,我的钱袋子被摸走了!”
小姑娘惊道:“很多钱吗?赶紧报官吧,前头就有巡逻差役。”
“也不是很多,懒得去了,不过我没钱买糖葫芦啦……这样吧。”徐篱山瞥一眼对桌的人,示意小姑娘附耳过来,轻声说,“你去让那个哥哥给我买,他有钱。”
“可是……”小姑娘看了一眼京纾,嗫嚅道,“他看起来好凶啊。”
“不要怕,他只是看着凶。”徐篱山用气声指使,“你别看他很冷漠,其实他也很想吃,他就是爱装,真的,不信你去试试,他还会给你赏钱。”
小姑娘到底还是天真,被这漂亮的哥哥三言两语地哄骗了七成,又被“赏钱”两字补足了十成心动,当真抱着糖葫芦杆走到京纾跟前。她没敢凑太近,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要买糖葫芦吗?一根五文,买两根算八文,不贵的。”
京纾垂眼看着这小不点,说:“只买一根。”
徐篱山撑着下巴看戏,闻言做作地咳了一声。小姑娘收到暗示,很有义气地说:“哥哥,再多买一根吧,那个哥哥也想吃。”
“我跟他不熟。”京纾冷漠地说,“几文钱也不愿意给他花。”
小姑娘闻言快速地看一眼徐篱山,见他神情难过,也跟着难过起来,可怜巴巴地说:“可你们喝同一壶酒,还聊天,您还握他的手,握了很久,看起来很熟呀。”
京纾:“……”
徐篱山使劲儿压着嘴角。
小姑娘见京纾不说话,以为他心虚了,便心道这位哥哥果然很爱装冷漠。她腹诽大人们很复杂,继续努力推销道:“除夕夜吃一根糖葫芦,接下来一年的日子都跟着甜!哥哥,小哥哥那么好看,您就给他买一根吧。”
“好看是好看,”京纾说,“就是很不听话,不该给他糖吃。”
徐篱山插嘴:“污蔑!”
“您是当哥哥的,就让让他吧。”小姑娘说,“况且您给他买了糖,他就不好意思再不听话啦。”
京纾说:“是么?”
徐篱山不敢保证,没搭腔。
“是呀是呀。”小姑娘倒是很笃定地点头。
京纾闻言没再说什么,让她取了两只糖葫芦下来。
可算卖出去了,小姑娘满脸笑意,伸手讨要钱,下一瞬,她掌心一凉,被人从后头放了碎银子,她转头,背后却没有人。她哇一声,回头对京纾说:“这太多了!”
“新年嘛,就当讨个吉利。”徐篱山趴在桌上对她笑,“谢谢哥哥就行了。”
小姑娘闻言立马对着京纾鞠了下躬,又对着徐篱山鞠躬,一边道谢一边揣了银子,满心欢喜地蹿进人群,很快就没了影。
徐篱山收回目光,伸出一只手到京纾面前,说:“哥哥,给我一根呗。”
京纾把糖葫芦放进他掌心,问:“小叔,哥哥,我到底是谁?”
徐篱山握住那串糖葫芦,也有一瞬间握住了京纾撤回的指尖,朝他笑弯了眼睛,“是京纾啊。”
他还没有吃糖,可每个字都像是被糖裹住了,绵软甜蜜的,让京纾比起直呼大名的无礼不敬,更想计较他随意又高明、无孔不入的引/诱。周遭热闹顷刻间消失,徐篱山呢喃的甜言蜜语简直震耳欲聋。
京纾蓦地起身走了,涌入人群,但他实在太显眼,徐篱山轻松就跟了上去,追到他身前一步,一边转身退着走,一边朝他笑,“为什么不应我?”
这地方人挤着人,他们几乎是贴着一起走的,京纾不想踩到徐篱山的鞋,不得不缩短迈步的距离,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徐篱山带着往前走似的。
他说:“不想应你。”
“你好无礼。”徐篱山皱皱鼻尖,顺手扶了一下身边那位被后头的人挤得往前踉跄一步的老人,目光一直黏在京纾脸上,“你可以骂我不懂规矩,以下犯上,言语冒犯……都可以,但不可以不应我。”
没人对京纾说过“不可以”,就连雍帝也只会好言建议,不会施加命令,除了徐篱山。京纾觉得徐篱山奇怪极了,这人惧怕他,又不怕他,在他面前作的恭敬姿态都只是表面功夫,某些时候更是将他当成温柔可亲、心肠柔软的善茬,仿佛吃定了他。
“你又不理我。”徐篱山难过极了,哼哧咬掉半颗糖葫芦,仿佛要借糖消愁,可他的眼神还没收回去,又委屈又期待,真的很想要京纾理他似的。
“自说自话还要旁人一定理你,”京纾讽刺,“把自己当成哪路神仙了?”
徐篱山反驳,“我没有自说自话啊,我是看着你说的,你也一直在看我,在听我说话,不就是想搭理我的意思吗?”
徐篱山的逻辑有时候很霸道,京纾看了他两眼,说:“糖渍都吃脸上了。”
“啊?”徐篱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没注意后头的人停步了,跟他来了个背对背相撞。他“哎呀”一声,整个人顺势往前撞上京纾,把人抱住了。
“不看路啊你——”前头的人转身叫嚷,赫然对上京纾的眼睛,浑身一哆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住嘴转身了。
京纾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还要抱多久?”
“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抓紧一点啊。”徐篱山在京纾颈间吸了吸,小声说,“殿下,你身上好香啊,你是不是要用香草沐浴,然后还要擦香香?”
京纾被闻得脖子好痒,抬手将徐篱山的脸罩住,然后摁开,警告道:“再敢凑近——”
“就杀了我?”徐篱山抢先,“别啊殿下,大过年的就别吓我了,我会做噩梦的。”
京纾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徐篱山晕倒醒来后与他说的那些话,原来那日徐篱山噩梦难安,梦到的是他吗?
“好啦。”徐篱山已经松开触碰的手,转过身跟着人群往前走,他咬着糖葫芦,没发现自己头发上的青色细带被风吹起,从京纾的侧脸撩过了耳朵。
但他发现京纾骗他了,他的脸上根本没有糖渍。
天大亮了,人群渐渐地散开,徐篱山打了声呵欠,正要转身问京纾何时回去,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