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轻浮姿态哪有半点相送的模样,来趁机踩一脚还差不多,师家人皆变了脸色。
“富渑,你说什么屁话呢。”师鸣抢在父亲前面说,“往日你就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耀武扬威的一条狗罢了,算我哪门子朋友?”
富渑扯了扯嘴角,笑道:“师小公子以往赏的骨头,让我这条狗感激涕零,是以特来报恩啊。小公子,您说句话,我就想法子让您留在兰京,跟在我身后做条狗,怎么样?”
“你想法子让我留在兰京?”师鸣琢磨着这句话,惊讶道,“难不成是我眼拙,您何时成了皇亲国戚,有这样的脸面?”
“阿弟慎言。圣命如山,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多言。”师流萤看向富渑,“富公子,我好言相劝,切莫为了充脸面不忌口舌,你方才那句话若是传到御前,令尊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品官职也要丢了。”
“没想到五姑娘这般担心我……”富渑上前一步,师夫人立刻将师流萤往后拽了拽,师鸣上前挡在师流萤面前,目光警惕。他看着这一群人,突然生了主意,“五姑娘如今也到了代嫁的年纪,你若愿意给我当妾,自然能留在兰京,皆是你的弟——”
他话音未落,被一拳砸在脸上!
“富渑,我操/你祖宗!”师鸣拽着富渑的衣领把他往后推,“你算哪根葱,敢肖想我姐?”
富渑反手挣脱他的手,一拳砸了回去,冷笑道:“一介庶民,能给我做妾是她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当你们师家还是宁远伯府,你师鸣还是以前那个耀武扬威、朋友遍地的师小公子?出事这两日,你看谁敢来你们师府门前被染得一身脏?我仁慈地来给你们脸面,你还敢动手,我看你是不识好歹,来啊,把他给我打——”
马蹄声直逼身后,打断了富渑,他下意识转身,被一鞭子抽在胸前,鞭子擦过脖颈,疼得他当即惨叫摔地,“啊!”
徐篱山勒转马头,将马鞭绕了两圈,居高临下地把人盯着,“你是什么东西?”
褚凤下马,上前握住师鸣的胳膊,凑近了把人瞧了瞧,蹙眉道:“没事儿吧?”
“没事儿。”师鸣咧嘴,“就挨了一拳。”
师流萤看着从褚凤马上下来的付清漪,不禁红了眼眶,“清漪……”
“我在路上看见他们,想他们骑马跑得快,就跟着一道来了。”付清漪上前握住她的手,“不必把不好听的话放在心上,拜高踩低是旁人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
师流萤摇头,笑道:“我知道。”
富渑被扶起来,方才的嚣张瞬间散了,颤巍巍地拱手道:“回王妃,家父——”
“打你的是徐篱山,不是肃王妃。”徐篱山打断,“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哪家养出你这么条登门狂吠的狗,立马给我滚蛋。”
师家落魄,往日同师鸣一起玩的公子哥哪怕想也不敢、或是家中不许来送行,否则难免招人口舌,往后家中但凡有犯事的,恐怕还会因此招惹猜忌。富渑没想到师家都落魄了,攀上肃王府的徐篱山还肯为师鸣出头,只是徐篱山万万不能招惹,闻言行了一礼,灰溜溜地走了。
徐篱山翻身下马,走到师家夫妇面前行了一礼,“伯父伯母受委屈了。”
“不碍事的。”师夫人看着他,转身叫管家递来一只匣子,“这是你先前送我的那只金镶玉手镯,如今我们师家落魄了,我再戴着它不合时宜,也怕给你招惹上什么不吉利,还是还给你,拿去丢了也好。”
“伯母说的什么话?”徐篱山伸手打开匣子,取出那只手镯替师夫人戴上,“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况且当初我这贺礼是送给师鸣的娘亲,而非宁远伯夫人,您如何戴不得?”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师夫人拍拍徐篱山的手,偏头抹了下眼眶。
徐篱山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说:“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回荆州祖宅,家里还有些许祖产,做门生意也能活。”师老爷不太好意思地说,“日子虽然到底不比从前了,可远离了兰京,这心里头也松快许多。”
“荆州是个好地方。”徐篱山也笑,“待我空闲时上门叨扰,伯父伯母可不要嫌我烦。”
夫妇俩不约而同地摇头,师夫人说:“哪里嫌你烦?你,还有凤儿,你们若肯来,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徐篱山点头,伸手扶着夫妇俩前后上了马车,随后转身走到师鸣跟前,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说:“别哭兮兮的,赶紧上车滚蛋吧。”
“我还以为这玩意儿送不出去了呢,”师鸣拿出先前那只小匣子塞进徐篱山怀里,“给你的新婚贺礼,别嫌弃。”
徐篱山打开,匣子里赫然是一只春/宫秘戏样式的厌/胜瓷品,正在“脐橙”的俩男子简直活灵活现。他“啪”地盖上匣子,抬腿踹上师鸣的屁/股,“你他娘送的什么不正经的玩意儿!”
师鸣吸吸鼻子,很委屈地说:“质地上乘,画样也是我请大家作的,可值钱了!”
“我倒觉得这贺礼很合时宜。”褚凤嘿嘿笑。
徐篱山翻个白眼,“我收了。”而后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师鸣胸口,“师家落魄,你们回了荆州也会有人上门犯贱,不必害怕,我与荆州白家庄的家主夫人有些交情,若有需要,你拿我的玉佩上门,请她照拂一二。”
师鸣摸了下胸口的玉佩,突然嚎啕大哭,一手抱住一个,“呜呜呜我舍不得你们……哇!”
徐篱山发誓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种堪称“声波攻击”的哭声了,耳朵嗡嗡可以强忍,但被糊上一脸眼泪鼻涕不行。一会儿,他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师鸣,言简意赅:“滚。”
偏头看,褚凤脸上挂着一串鼻涕,目光麻木。
“好嘞。”师鸣随手扯住两人的衣袖擦掉左右脸的泪痕,在徐篱山抖开马鞭、“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时转头滚上了马车。
付清漪和师流萤依依惜别,将人送上了马车。
师家的车马缓缓前行,徐篱山和褚凤牵着马目送,带着一身的眼泪鼻涕。
“走吧。”片刻后,徐篱山收回目光,“干饭。”
第94章 婚宴
立秋后,汍澜院中的木芙蓉隐约露出开花的迹象。这天清晨,徐篱山一大早就被人从凉室抓出来,按在妆台前洗漱打扮,他不用开面和上妆,但梳发穿衣也不能马虎。
曲港和褚凤穿梭在汍澜院中,替徐篱山招待前来贺喜的公子小姐们,时不时进屋投喂徐篱山点心糖果,看起来比徐篱山这位当事人还要忙上许多倍。
头发梳得整齐服帖,用一串十八颗云凤金玉珠子制成的发链装扮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篱山被嬷嬷们提溜起来,穿上兰京绣坊送来的喜服,仔细配着玉带,像尊玉娃娃似的终于被打扮点缀妥当。
院外陡然响起炮仗的声音,徐篱山刚出口的呵欠猛地被吓了回去,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喜轿到了!”
花轿临门,汍澜院大门虚掩,曲港和褚凤带着院子里的一群人伸出双手,齐声索要红封。徐篱山刚想伸手开窗瞧一眼,被嬷嬷伸手挡了回去。他撇了撇嘴,继续老实坐着。
京纾大红着身,云凤高冠,修长笔挺地立在门外,一张脸隐约从缝隙中露出一半来,已然让院子里的贵妇小姐们掩袖赞叹。那张冷白的脸上虽说仍然没有太多表情,却显然不如平日冷淡,被喜色润出来几分人气。
闻言,他示意身后,“辛年。”
辛年今日穿半红,附玄铁薄甲,看着分外俊朗有精神气。他示意身后两个近卫抬着匣子上前、打开,露出一箱子沉甸甸的红封。
褚凤率先拿到红封,掂了掂份量,说:“这是石头吗,这么重!”
“应该的。”辛年笑着说,“讨个吉利,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路请我家殿下入内迎亲。”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个石头重的红封,还有谁好意思为难京纾?曲港当即挥手示意将远门全部打开,侧身道:“殿下,请!”
京纾颔首,进入院中。
花轿轿门朝外着停放下来,廊下走出一个嬷嬷,一手持镜、一手握烛,上前搜轿。完毕,主屋门打开,徐篱山缓步走了出来,他今日没上妆,却是白里透红,担得上一句人比花艳。
院子里的宾客皆感叹好相配,京纾轻轻缓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稳步向前,走到阶下,伸出左手。他说:“留青,来。”
徐篱山藏在宽袖中的手指轻轻蜷缩,静了两息才伸出右手搭了上去,被牵着下了阶梯,走到轿子前。他向京纾抱怨,“不想坐轿子,晃。”
“只坐到侯府门口。”京纾抬手抚摸他的鬓角,克制出吻上去的冲动,又说,“或者我背你出门?”
徐篱山看了眼京纾的右肩,说:“伤患请有伤患的自觉,我进去了。”
他说罢转头,向着轿子走了两步,俯身入轿。
“起轿——”
辛年扬声,炮仗再响,茶叶等撒上轿顶,褚凤曲港等随行送轿。
途中,京纾忍不住掀起轿帘,发现徐篱山坐姿端正,颇为老实乖巧,看过来时眼睛鼓得圆圆的,很可爱。他笑了笑,被辛年凑近了说:“主子,我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成亲呢!”
京纾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在徐篱山笑盈盈的目光注视下颇为不舍地放下了轿帘。
花轿缓缓行出侯府,在门前大道上落轿,京纾挤开辛年,亲自掀开轿门,请徐篱山下来。徐篱山下地,偏头瞧见侯府门前这一路都被迎亲队伍占满了,往后瞧不见终点,他面前停着一辆豪华马车,四周大红帷幔封窗,四角悬挂的长金铃被风吹得泠泠作响,驾车的四匹皆是高头大马、皮毛发亮,脖颈悬挂红球,看着威风又喜庆。
徐篱山认出其中一匹,乐道:“你怎么还把苍尘拉过来做苦力?”
京纾瞥了一眼,说:“它自己乐意来。”
徐篱山小声骂他“剥/削”,寻思细数兰京的马儿,五殿下的这匹苍尘绝对是马中顶级帅哥,被京纾拉过来充场面也可以理解。
文定侯站在门前,身旁站着文定侯夫人。徐篱山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夫人,规矩地行了个礼,而后辛年在他面前放下一只软垫,他跪下,双手交叠抬至额前,向文定侯磕了个头。
“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规矩呢。”文定侯笑着,又叹了声气,俯身双手抬起徐篱山的胳膊,“起来。”
父子俩往日常常坐在一起聊天聊地,没个规矩,说个不停,此时四目相对,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文定侯撇开眼神,看向后面一步的京纾,说:“我家小六就劳烦殿下多照顾、多担待了。”
“岳父宽心。”京纾在文定侯受宠若惊的目光中沉声道,“对留青,我必定视若珍宝。”
“诶,”文定侯将徐篱山的手放在京纾掌心,笑道,“殿下金口玉言,我万分笃信。”
京纾颔首,牵着徐篱山转身走到马车前,让他先行踩着脚蹬上车,自己随后也坐上马车。曲港和褚凤也相继上马,与迎亲仪仗一道缓缓离开文定侯府,游街讨彩头。
今日肃王府大喜,兰京各大道都热闹极了,百姓们早就聚集在各大道两侧,等仪仗队伍游过便高声恭贺,仪仗队伍中的簪花礼官都捧着篮子,走过一处就会洒下无数红纸包裹的四色喜糖、精致小巧的软装玩饰物器等,其中也包括数量不等的红封,全当讨个吉利。
“贺肃王殿下与徐六公子大婚,肃王府宴请全城,凡兰京食楼、茶肆、酒坊等悬挂红绸喜联之地皆筹办喜宴,三日不断!”辛年骑马走在马车前,扬声道,“诸位,且赴宴吧!”
“多谢殿下,多谢王妃!”有人举臂高喝,“祝两位良缘永结,白头偕老!”
满街两侧的百姓纷纷七嘴八舌地说起祝福,直到那游龙般的仪仗队伍消失在大道之上,百姓们才纷纷伴着亲友去近处赴宴。
仪仗讨完“千岁”彩头,待到肃王府,正好黄昏。肃王府正门敞开,炮仗、礼乐奏响,京纾先行下车,挡开前来接人的,伸手递给徐篱山,将人扶了下来。
红毡从肃王府门前的阶梯下往上延伸,京纾牵着徐篱山走上阶梯,踏入正门,一路往喜堂去。
喜堂之上,帝后坐主位,各位皇子坐下首,文武百官、世家高门皆坐院中和四方廊下,乌泱泱的全是人。徐篱山指尖蜷缩,反被京纾握住,京纾轻声安抚道:“莫怕。”
“不怕。”徐篱山莞尔,“就是冷不丁瞧见这么多人,一时惊到了。”
赞礼者站在堂前,扬声道:“起乐——”
乐起,读祝章的人就位,两人被引到香案前面,在赞礼者的赞唱中三跪三拜,奉了三炷香。
乐毕,两人进入喜堂,赞礼者唱道:“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转身,对天地躬腰一拜。
赞礼者唱:“二拜高堂——”
两人复又转身,对坐在主位的帝后二拜。
皇后颔首,偏头看向雍帝,发觉雍帝早已红了双眼,不禁伸手轻轻拍了下雍帝的胳膊。雍帝反手拍拍她的手背,笑而不语。
赞礼者唱:“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面向彼此,徐篱山机灵地率先抢拜,引得满堂喝彩。京澄笑道:“不得了了,皇叔,您以后就是被管的命了!”
谁管谁都是看实力,京纾不信“谁先拜谁就在家中当老大”的说法,不失风度地拜了下去,被徐篱山趁机撞了下头上的发冠。
赞礼者在唱:“送入洞房——”
褚凤与曲港按理来说应该在文定侯府吃酒席,却偏要跟着徐篱山跑,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底下化身猴儿,“哦哦哦”一阵狂叫,引得不少人跟着笑起来,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爱热闹地凑上去,跟着后面走。前头,由两人捧着龙凤烛灯,引着京纾与徐篱山进入洞房。
徐篱山是男子,没有盖头,便免去了“传宗接代”“称心如意”等仪式,屋中的嬷嬷上前为两人更衣,再出门行“拜见礼”。
京纾的长辈只剩下雍帝,帝后仍坐主位。京纾牵着徐篱山上前跪拜见礼,拿了见面钱,随后各位皇子依次上前见礼,由徐篱山一一给见面钱。
繁缛的礼节走遍,已然夜幕低垂。辛年唱饮“开宴”,由各礼官指引宾客们到桌席落座,膳房依次呈上鸳鸯菜谱,乐官坐在假山四周,奏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