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十年向导的应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是一名哨兵,还是一名五感S级敏感异常的哨兵,无论多细微的声音他都能捕捉到,如果没有强大的精神壁垒和向导辅助过滤掉多余的信息,很快这些混乱的噪音污染和刺激气味就会把他逼疯。
……所以遂徊一直身处在这样的世界里?
看着迎面走来两个放声大笑的哨兵,应帙产生了一股拧断他们脖子的冲动,他知道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是不正常的,但他控制不住,大脑甚至已经开始分泌神经传导物质,刺激他去执行这份冲动。
这两名有说有笑的哨兵也注意到了应帙,双方对上视线,二人瞬间噤声。同为哨兵,他们非常明白应帙此刻糟糕的状态,敏感又警惕地放慢脚步,随后绕开他飞快地从过道边上跑远了。
应帙扶着墙休息了一会,眼前仍旧是止不住的天旋地转,他知道再等下去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好转,干脆咬牙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走。
很快,耳中又接收到一道嘈杂刺耳的声音,应帙烦躁地抬起头,粗重的喘息间,眼角余光在走廊拐角处捕捉到了一抹金色,应帙陡然一喜,认出了那是艾勒,即精神体为金毛犬的哨兵,不久之前应帙刚和他在20班门口见过面。
因为父辈是同事的关系,两人初高中时期就认识。应帙父亲还玩笑般提过,如果孩子恰好觉醒为哨兵和向导,契合度达标,干脆就让他们结合,双方家庭知根知底,能省去不少麻烦。
正好,艾勒知道自己在校外的公寓地址,遂徊又是他的同班同学,如果求他帮忙,按艾勒温吞体贴不懂拒绝的老好人性格,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想着,应帙赶紧出声喊他的名字:“艾勒……!”
艾勒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便跟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往前面走,应帙头疼得厉害,没有功夫注意太多细节,连忙快步追上去:“艾勒,艾勒帮我找……找应帙……他应该——”
‘应帙’这个名字成功让艾勒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面向应帙,半眯起眼睛,拉长尾音以一种非常嘲讽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要找应帙?”
饶是应帙再难受再迫切,也在艾勒这样充满恶意的口吻中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疑惑地抬起头,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勉强看清眼前人嘴角那抹嘲弄的冷笑。
“……”这人是,艾勒?他从未见过露出这种恶心表情的艾勒。
下一秒,应帙只感觉头发被一只手粗暴地攥住,头皮被暴力拉扯发出尖锐的疼痛,不等他反应过来,艾勒便恶狠狠地抓着应帙的头发直接被他的脑袋砸向了墙壁。
大脑在轰鸣,温热的鲜血掺杂着白灰和水泥,顺着额头淌下,应帙闻到了浓郁的铁锈味,艾勒没有停手,一直攥着应帙的脑袋用力砸了三次墙,直到墙壁凹下去一个小坑,这才丢垃圾一样把全身无力的应帙扔到地上。
“又头疼了?怎么没疼死你呢,贱种?”艾勒讥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股鲜血流过嘴角,应帙喉结微动,尝到了干涩的血腥味。
说实话,应帙现在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主要原因还是最开始的头疼,若是向导被这么拎着脑袋砸墙,不死也得残,但是哨兵皮糙肉厚,也可能是S级哨兵的身体素质过硬,应帙感受到的肉体疼痛远远比不上精神域撕心裂肺的疼。
艾勒又冲着他小腹踹了一脚:“我警告过你——”
倏然,他的话语一顿,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警惕地回头望。走廊间非常安静,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之外,还出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听起来直冲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而来。
诡异的数秒沉默之后,应帙再一次听到了艾勒的声音。
温柔、喜悦,是他最为熟悉的,充满了善意和好感的声音——
“应帙,你怎么来了?”
应帙呼吸一滞,顾不上疼痛竭力睁开眼睛,努力看向脚步停在他身前的男人。
艾勒亲昵地靠了过去,故意用后背挡住了他的视线:“这里是哨兵宿舍,你怎么进来的?……啊,你别看,他意外摔倒磕伤了额头,血流了一脸挺吓人的,我怕他伤到骨头都不敢贸然扶他,你站远一点,我叫医务室的人来。”
从始至终,都是艾勒在说话,应帙一直没有听到“应帙”的声音。
是谁?
现在待在他身体里的人,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
他在迟疑什么?
……是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顺着艾勒的话应下,从此身份调转,由卑劣的偏远地域贫困生变成首都特种人公会主席独子“应帙”吗?
……
倏然,应帙看到被艾勒挡住的人影扬起了拳头,他的眼睛捕捉运动物体的帧率很快,S级的视觉在此刻清楚地彰显着存在感。
他可以清楚看到握紧的拳头手背崩起的筋,长而笔直,一直连接到尺骨茎突附近,也看到了骨节分明的拳锋是如何狠狠砸到艾勒的鼻梁,不遗余力,骨骼错位的响声在耳边炸开,艾勒整个人都被揍飞了出去。
“应帙”没有再分出注意力给倒在地上鼻血直流的艾勒,他扑到应帙身边,跪着揽住他的后背,眼底是浓烈的震惊和焦急,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关切。
未经打理的银色长发如瀑布一般垂泻肩头,沾上了应帙身上的灰尘和污血,“他”的手背因为刚揍了人拳锋的位置肤色泛红,没有出声,应帙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
视线交汇,槿紫撞上空青,皆是不解。
应帙闻到了一缕馥郁的香气,准确来说并不是嗅觉捕捉到的,而是精神域感知,气味的源头就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犹如凛冽的清风,短暂压制住了他脑海中无尽的刺痛。
即便先前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应帙也在第一时间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向导素。
原来他的向导素在哨兵的感知中,是这样一种味道……
像是渗透了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每一处细胞,铭刻在了基因的最深处。
第3章
即便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两人都默契地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应帙心照不宣地在对方搀扶下站起身,随手抹掉脸上遮挡视线的血迹。
这时,他看到“应帙”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眼神非常复杂。
“?”应帙也用眼神向他表达了疑惑。
‘应帙’摇了摇头,直起腰背,伸手搂过应帙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去我寝室。”
这个‘我’字和动身的方向无疑宣告了他的身份,确实是应帙猜测的遂徊。
“头很疼。”见到正主,应帙立刻低声一字一句地控诉,“很·疼·很·疼。”
实际上他更想问的是你这具破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灵魂互换的后遗症,那遂徊也应该像他一样头疼难忍才对,但看目前遂徊的反应,神态自若,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那就只能是遂徊原本的这具身体精神域有毛病。
遂徊揽在应帙身侧的左手悄然用力握紧,他垂着双眸,面对应帙委婉的诘问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沉声吐出两个字:“……抱歉。”
应帙被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这出灵魂互换背后的罪魁祸首不是遂徊,那他确实也没有理由责备遂徊什么。
甚至还有些可怜他……毕竟他只是被这该死的头疼折磨了半小时都快疯了,遂徊却或许已经和恐怖的精神域疼痛相伴了数年之久,想想都觉得可怕。
“应帙,嘶……”忽然,二人背后传来了呼唤声,“应帙,你去哪?”
艾勒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捂着淌着鼻血的脸,他的左眼角也被拳头擦中,肿了一块,此刻睁着一大一小的眼睛,显得有些滑稽。他的头顶和身后因为受到刺激出现了精神体融合态,是两只金色的狗耳朵和一条长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突然朝我动手……”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带着细微的埋怨和委屈,目光诚恳,仿佛只是被调皮的猫撩了一爪子,而不是被不分缘由地揍得鼻血乱飙。如果五分钟之前应帙没有被他摁着脑袋往墙里狠砸的话,真要夸他一句情绪稳定。
或者说就是因为有了方才的经历,应帙才更要赞他变脸技术高超,颠倒是非能力卓越。
听到艾勒的问话,遂徊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应帙,和艾勒一起等待他的回答。应帙也差一点就开口让他滚了,临出声之前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应帙,于是赶紧转头看向遂徊。
目光汇集处,遂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目前才是那个‘应帙’,艾勒上前半步,眼神中恰到好处地露出关切和委屈,仿佛一片好心被辜负。
“……”遂徊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抬起眼,轻咳一声,柔柔弱弱地小声开口:“不好意思了啦艾勒,我们还有事呢,回头我再和你解释,好不好嘛?”
应帙:“……”
应帙:“???”
为什么要突然掐起嗓子说话?是在故意模仿他说话的口吻?
他妈的他说话是这副鬼样子?
在遂徊心目中他到底是怎么个诡异的形象?
艾勒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震惊地问:“应……帙?你,你没事吧?你嗓子怎么了?”
生怕遂徊再语出惊人,应帙连忙赶在他又一次发出鬼叫之前扯紧他的衣摆,咬牙:“走。”
听到这个‘走’字,遂徊瞬间敛了表情扶着应帙转身,二人抢在艾勒追上来之前快步转过走廊,双双进入宿舍干脆利落地反锁上房门。
艾勒在他们身后接连唤了好几声应帙的名字,见对方没有丝毫为他停下脚步的意思,一下子阴沉了脸。
一进到独立空间,抢先开口的反而是遂徊。他搂着应帙在就近的床上坐下,随后起身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是观察和提防,犹豫着想要靠近又想要后退,结果就是非常矛盾地站在那里,突然又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应帙?”
“是我。”应帙也抬头回望他。在镜子之外和自己的脸对视,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应帙……”遂徊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眼神中是他人看不懂的复杂,“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应帙随口应着,单手撑住脑袋,“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你?”
“不知道,”遂徊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我早上一睁眼就在你的身体里面了,还以为在做梦。”
“我现在都觉得在做梦。”应帙皱着眉,“互换意识?太离谱了……而且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和你?”
“……”遂徊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沉默一会,他走到墙边开启调节寝室里的白噪音,和应帙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导致应帙身边向导素迅速变淡,镇痛效果也随之消失,应帙直接痛得抬手用力捶打脑袋,就连流水白噪音听起来都像是折磨。
他暴躁地喊道:“你这身体怎么回事,为什么头能疼成这样?你的精神壁垒是纸糊的吗?”
“我……”遂徊张了张嘴,复又合上,转头去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盒,没有和应帙多加解释,只是淡淡地说:“老毛病,吃点药会缓解很多。”
应帙看他把药盒放在桌上,取过杯子转身去接水。即便精神域疼痛难忍大脑晕沉,他还是本能警觉地抬眼去看药盒上的内容——
哨兵专用的强效镇痛药。
这种药唯一的优点是药如其名,非常强效,镇痛效果一流,而它的副作用多到可以写成一篇大学生毕业论文,包括但不限于极易产生成瘾性、耐药性,严重的甚至还会致幻。
遂徊端着水杯和干净的湿毛巾返回床前,扶着应帙坐起身,“先喝点水……杯子是我的,洗干净了。”
他的再一次靠近让应帙舒服了不少,入喉的水温不冷不热,应帙短短半小时内又出汗又流血,确实渴得慌,此刻也顾不上杯子到底干不干净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喝水间隙,温热的毛巾擦拭过他的鬓角和脖颈,遂徊视线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又缓缓上移,动作轻缓地按了按他额头的伤口。
应帙没有感觉到疼,脑袋上被艾勒那样凶狠砸墙砸出来的创口现在已经快痊愈了,这就是S级哨兵恐怖强悍的身体素质。
遂徊起身又给应帙重新接了一杯温水,虽然他从头至尾都没什么表情,但一系列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体贴细致,和以往应帙对他的印象大相径庭。
在今天以前,二人的接触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应帙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去20班找艾勒的时候,和遂徊匆匆掠过一眼。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接触里,遂徊似乎永远都和阴影相伴,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匿在暗处,偶然几次应帙还发现遂徊正在远处沉默地窥伺着他。
阴沉、疯癫、不好相处、性格偏激,这是艾勒等其他人口中的遂徊,也是应帙给他打上的标签,但现在看来,真正的遂徊似乎并不是这样。
至少看上去是个可以交流的正常人。
应帙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体验到的这种头疼一直和遂徊相伴,再加上止疼药致幻的副作用,那遂徊总是杀气四溢,恨不得将所有人拆吃入腹的眼神似乎也能够理解了。
提起艾勒,应帙放下水杯忽然问:“你刚刚对艾勒说话为什么要掐嗓子?”
遂徊低头拆着药盒,闻言望向他说:“我认为我们应该隐瞒交换了身体这件事,所以我在模仿你。”
应帙不可置信:“你说你在模仿我说话?”
遂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说话的?”
“……”遂徊沉默了一秒,再次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应帙头更疼了,特别是遂徊还要举例证明:“你每次来20班找艾勒的时候,就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