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幸福,仿佛人生没有坎坷忧愁。
男主人说完进去了,他还要去做晚饭,不仅他们家,近郊一带的农户都接受了官府的建议,把自个家里改造成了农家乐,供来往客人食宿。
很快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向道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被潮湿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裹紧身上的斗篷也紧跟着回了院子。
农户家里的一双儿女看着不足十岁,背上担着柴禾从向道镇身边跑过去时差点绊倒,向道镇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衣领将人提起来,男孩扑腾两下站稳了,恭恭敬敬给向道镇行了个拱手礼:“多谢大叔。”
小孩儿脸上蹭着乱七八糟的灶灰,宛如一只小花猫,举手投足却显得很有礼貌,向道镇不由心生喜爱,笑眯眯地放低声量:“举手之劳,你叫什么名字?”
“冯延景。大叔,我还要去给娘烧火。”男孩儿没等他回复,风风火火地钻进柴房。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随从感叹,“下午的时候,我还看到那女孩儿在喂鸡。”
晚饭做得很简单,但是味道不错,饭后男主人端来一盘水果,对他说:“今年六七月份你们再来,那时候还可以吃到我们应平的特产,保管你在其他地方没有吃过。”
“有什么是我们爷没吃过的。”随从不以为意,“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应平。”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特产从去年才开始在应平种植,总之你们来就对了。”男主人擦了擦手,“若是你们觉得现在时辰尚早,还不打算睡觉的话,可以顺着官道去县城逛一逛,瓦舍里排了不少精彩的戏,要一直唱到11点才收场。”
“11点?”
“哦。”男主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自从有了钟楼,我就说习惯了,11点也就是亥时末。”
向道镇随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官道上不知何时挂了两排灯笼,微弱而温暖的烛火下,影影绰绰都是吃了晚餐结伴消食的人群。
随从瞪大双眼:“这,这和咱省城不遑多让了啊。”
“嘿嘿。”汉子咧嘴一笑:“是呢,咱陆大人说了,要在应平大力发展新农村,以后还有更多的惠民政策。”
向道镇到底没去县城,那灯火通明的地方虽然看着不远,来回也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最后只顺着官道悠闲地转了两圈,听着周围普通老百姓的家短里长。
“你说这陆久安,脑袋里怎么就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点子呢?”
晚上吹了烛火,向道镇躺在上层床铺自言自语,他也没指望随从回答,然而下铺的两人却分明从学政大人的言语中听出了喜爱之意。
翌日早晨,柴房后边的公鸡拉长了嗓子啼鸣,随之隔壁卧房里传来几声间断的咒骂,向道镇猜想那几个行商昨晚应当是去县城里听戏了。
户主一大早做了些清粥小菜摆在堂屋,向道镇简单吃过朝食,踏出门的时候,看到户主的一双儿女坐在堂前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那饱满的墨汁顺着笔尖滴在白纸上也不自知。
向道镇有些意外,昨日见两个小孩儿在家帮衬爹娘,他还以为这家子大抵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不曾想户主竟是咬牙将孩子送去开了蒙,连那女孩儿也不例外。
有关学习的事,向道镇便觉心痒难耐,他捏了捏拳头走近些,看到冯家兄妹两在默《四言杂字》,冯延景愁眉苦脸,一看就是被难住了。
向道镇再去看冯延景的妹妹冯延沁的纸张,那字倒是写得工工整整,就是写错了不少。
“这里漏写了两句。”面对小孩子,向道镇表现得也就没那么严厉。
一根食指搭在试卷上,冯延景抬头发现是昨晚上撞见的客人,忙感激地对他一笑:“谢谢大叔。”
向道镇随口问道:“是哪位先生在教导你们啊?”
“高夫子。”
向道镇又问:“哪所私塾就读呢?”
冯延沁脆生生答:“不是私塾,我们在鸿途学院读书。”
鸿途学院?
应平何时修建了一所学院?
正当向道镇以为自己记忆出错时,妇人从厢房里走出来,径直来到他面前,:“让你见笑了,这俩孩子贪乐好玩,夫子布置的寒假作业也没写,眼看着马上要开学了,才开始匆匆忙忙补作业。”
妇人对着向道镇还是一副客气的笑脸,等转向两个孩子时,插着腰横眉冷竖,刹那间仿佛变了一个人:“还不快写,家长会要是让我丢脸了,回家让你们吃一顿大肉。”
两个孩子打了个寒颤,握紧笔杆再也不敢左顾右盼。
因为昨晚住得还算舒服,向道镇想了想,便又续了两天的房租。接着马车也不坐了,就这么带着几个随从徒步走到应平县城。他本是打着巡察的目的而来,谁知道进了县城后,叫应平天翻地覆的变化给晃花了眼。
这短短两天的时间,不仅见识了生活广场上那闻名遐迩的钟楼,还串了街,听了戏,看了正宗观星新闻社的要闻,实在是叫他大开眼界。
红红绿绿的幌子迎风招展,集市上货物堆积如山,挑着担子的小贩穿梭在游廊,酒香菜味飘满大街小巷,生活广场上那间最大的酒楼已经人满为患,向道镇索性寻了个馄饨摊子坐下来。
“向兄台,果然是你。”
向道镇转头一看,原来是齐世那几个书生,向道镇笑呵呵招呼他们入座:“没想到又见面了。”
“你那几个随从呢?”
向道镇说:“去小摊贩那儿给我买果子去了。”
正这么说着,随从挤开人群回来了,左右手拎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随从把东西一股脑放到桌子下面的背篓里,抹着额头的汗珠说:“这应平的小孩可真聪明,我买那么多货品,他们竟不用算盘,直接告诉我一共花了多少钱。”
“胡说八道,那岂不是能心算了。”向道镇抖着胡子笑骂道。
另一位随从补充:“是真的爷,我碰到的小孩儿,他们不仅会术算,还都识字。”
向道镇摇了摇头,对随从的话嗤之以鼻,那齐世却突然凑近了说道:“向兄台,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这偌大的一个应平县,似乎人人都能识文断字。”
他比向道镇更早进城,所以得到的讯息要多一点,自然知道满县的适龄孩子都在鸿途学院读书之事。
然而这个消息却仿若一道翻天大浪,直扑入向道镇脑海里,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早晨在户主家看到冯家兄弟默书时,他只当是农户夫妇高瞻远瞩,愿意舍下钱财来换取孩子的未来之路。
却原来,满城的孩子都在读书,人人都可以学习。
没有目不识丁,也不存在愚昧无知。假以时日,应平未来这个下等县,岂不是遍地儒生?
向道镇想到那样的盛景,倒吸一口气:“年轻人行事果然大刀阔斧,此等魄力,吾等望尘莫及,鸿途学院在何处?”
“听闻今天学生进学院报到,明天就要开学了。县令要去学院参加开学典礼,若是向兄感兴趣,可以去观摩。”齐世道,“我就不与你同去了,我们是来参加辩论赛的,顺便问一问外县的学子能否进应平县求学。”
向道镇哪里还等得到明天,他整颗心魂早已叫鸿途学院勾了去,迫不及待想去瞧瞧。
鸿途学院修在近郊,高大的建筑恢弘气派,碧绿的密林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学院和外面为生活奔波的市井一分为二。
密林后面是一圈青砖砌成的围墙,透过围墙上的格花镂空,可以隐约看见学院内端庄肃穆的教学楼和宽阔的操场,学院大门前面立有一石碑,碑上雕刻八个大字,字体丰腴浑厚、坚韧而遒劲。
“明德砺志,求知笃行”。
向道镇点点头:“书法功底深厚,应当是一大家所作。”
大门外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守卫,刚毅的脸上堆满凶狠的肌肉,此人黑色的眼珠一转,上下打量他们一番,蒲扇大的手掌拦在向道镇的面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请出示校牌。”
向道镇哪里有什么校牌,立在原地与守卫大眼瞪小眼。
“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没有校牌不能进入学院。”守卫利落转过身。
“居然把学政大人拦在外面。”随从怒目圆瞪,想要拿身份压他,向道镇不着痕迹用手挡了他一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鸿途学院管理严格,这是好事。”
他想了想,这才把谕单拿出来交给随从:“明日递到县衙去,就说本官要来视察,别的不要多嘴。”
随从第二日去递了谕单,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个消息。
“做家访?”向道镇凝眉。
“是的。”随从原封不动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向道镇,“一个学生都不能落下,陆县令是这么说的。”
第121章
孟亦台做了两年的夫子, 她那张艳丽到惹人争议的容貌渐渐沉淀下来,转而化为周身墨香,从内而外透着一股腹有诗书的气质。
此次家访由范成秋和孟亦台亲自出马, 有些学生的家要翻山越岭走一天才能到达, 经过这次,两位敎谕得以知道这群孩子求学之路的不易, 因此做思想工作时更显得情真意切, 再加上贫困助学金的诱惑, 不少父母回心转意。
两位敎谕牵着孩子们细弱的胳膊, 亲手将他们带回学院。
“幸不辱命。”范成秋做了这么一件事,也很有成就感,“除了一位女学生,其他辍学的孩子都回来了。”
这名女学生是孟亦台负责的,不等陆久安详问, 她便主动说道:“是这女学子自己不愿意继续读书的。”
说这话的时候, 孟亦台还觉得颇为可惜。
“难道是她觉得自己不适合读书, 因此不想拖累家中父母?”陆久安猜测。
“恰恰相反。”孟亦台叹了一口气, “他们家境尚可,这名学子也聪慧过人,算术识字已经融会贯通,几次考试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正是因为这样, 她觉得学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陆久安沉思片刻,扶着案桌走出来:“把那名学子的地址给我。”
孟亦台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陆大人这是准备亲自去一趟。
桃花村离县城只有五公里的距离, 去梨家湾会途径此地,当时修河道陆久安不知道从这儿走过多少趟, 乘马车慢悠悠的半个时辰也能到。
桃花村因为一大片桃林而得名,在官府补贴应平改造农家乐发展旅游业的时候,桃花村的里正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深知一条平坦道路的重要性,动员村民一起出钱铺了一条直达村口的水泥路。
之后又按照县城的城市规划,在村子设垃圾桶,清理臭水沟,整理杂草......这样雷厉风行的改造后,桃花村焕然一新。
陆久安也愿意给这样的村子机会,不仅给桃花村颁了文明村的荣誉旗帜,还让陆起刊登在每日要闻中,为桃花村引流招客。
韩致打发了马夫,自己坐在车前挥动马鞭。
将军大人赶的马车自然是又平又稳。
“韩朝日。”陆久安推开车门抱住他脖子,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韩致叼住他手指细细地舔舐研磨,一瓣橘子叫他吃得缱绻又色·气,陆久安抽·出湿答答的手指,把黏糊糊的涎水尽数抹在韩致脸上。
韩致眼神一暗,见四下无人,把作乱的陆久安环着腰抱在怀里,狠狠咬着嘴唇欺负了一番,直把他亲得手脚扑腾弱声告饶。
陆久安缩在他胸前大口喘气,末了意有所指地踹他一脚:“胆儿挺肥啊,光天化日之下升旗敬礼。”
男人额上青筋一蹦,难以自持地闷哼一声,他咬着下颌费力地压下袭上心口的欲.火,危险的眼神直把陆久安盯得头皮发麻。
陆久安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俊杰,赶紧举手投降,并排坐在韩致旁边,慢悠悠地问:“你觉得这水泥路怎么样。”
韩致手里拽着缰绳,扯着嘴角笑而不语,仿佛在说他说明知故问。
陆久安摸着下巴道:“军粮运到边关需要多久?”
韩致回头看他一眼:“短则两月,长则半年。”
行军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其重要性。而韩致之所以说时间不定,是因为大周运到云落的军粮有两批。
一是由朝廷户部划拨,从国库粮仓所出,晋南离边塞路途遥远,路上消耗的时间就要长一些,另一批则是从鱼米之乡直接供给战场,三年前韩致奉命来江州审查的军粮失踪案,就是从湘阳运出来的。
不管是两个月还是半年,作为重要战略储备物资的军粮,最消耗的其实在路上,假如前线得一份粮草,运输途中少不得要消耗两份粮草,若是及时送达还好,要是粮草跟不上军事所需,战事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陆久安漫不经心地道:“我把水泥配方交给你,你拿去进献给陛下吧,到时候把陆运铺成水泥路,可以大大节省军粮运输的时间。”
韩致半响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