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以后,五颜六色的纸鸢升到空中,和煦的暖风带来清新的泥土芬芳。
踏青游山,踏春游湖的季节到了。
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陆久安的考绩文书递到了县衙。
大周官吏的考课沿袭旧制,从人丁增益、狱讼催科、劝课农桑,缉捕安民、学风科考这几点来评判。
若是单独拎出陆久安那份政绩来看,在这么多份里面,实在是显得有些平平无奇泯然于大众了,然而关键在于,陆久安当职的是应平的县令!
三年前还是个人丁稀少,民俗剽悍,粮税难收的贫瘠之地。
陆久安仅仅用了短短三年,不仅治理了洪水,粮税还一分不少地收了上来。
更不用说,在前几日,上京赶考的举人里面,应平出了两个进士。
两名进士均被授予庶吉士,在翰林院当值。
这无异在陆久安的考评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以说,陆久安不仅仅是通过,而是以漂亮的的政绩呈至京都吏部,亦如三年前初来乍到的治水,他给百姓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果然明珠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蒙尘,只等一朝遇雨化作龙。”吏部一高兴,直接按了个“称职”的考语,做出调任升迁的谕令。
都说县令难升,因为到州县为官的多是举人老爷,像陆久安这种堂堂探花却身居最末流的实在是少见。
而且大周施行的是考满制度,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一般考满9年,县令才能迎来升迁的机会,很多人熬死在一块儿地也不见得能离开,可见不易。
“这么容易就给了升迁的谕令,会不会不太妥当。”同差捏着墨笔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既没做出欺罔诞谩之事,也没有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有什么不妥当的?”
然而陆久安打开文书一看,却愣住了,上面明晃晃的“平常”二字。
“怎么会?”
他自认这县令做得还算励精图治,事事亲力亲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只得了个“平常”的考语吧。
背后探出一双大掌,包裹住他指节分明的手,韩致脑袋枕在陆久安肩窝里,探头看了看文书。
“很失望吗?”
陆久安摇摇头:“不是。”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陆久安也不是非得要去计较,他本身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一辈子安安稳稳在应平做个县令也好,只是做出的功绩没被认可,和心里的期望有些落差罢了。
韩致弹了弹鲜艳的官印,从他手里抽出文书来,只看了一眼,展平放在桌上:“这是皇兄给的考语。”
“陛下?”陆久安怔住。
事实是,在陆久安不知道的晋南京师,吏部侍郎刚考了地方上送来的所有帖子,还没来及得给出去,在天子身边素来得宠的掌印太监就奉旨前来,命人搬走了所有述职报告和考课文书,说是陛下心血来潮,想要亲自考评这一年官吏的政绩。
整个吏部衙门噤若寒蝉,以为是考评里出了什么徇私舞弊,利用职权排除异己的事,传入了圣上的耳朵里。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属于欺君罔上掉脑袋的大罪啊。
这种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最近几年朋党之争愈演愈烈,每当众人以为天子发怒要血洗朝堂时,他偏生又轻拿轻放,没翻起半点浪花。
难不成陛下终于要下手拿谁开刀了不成。
不过他们终究是多虑了,掌印太监当天下午就将考课文书送回了吏部案桌之上,多余的话一字未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礼部侍郎翻阅文书,发现圣上重新修改了几份考语,其中就有陆久安的那份。
仿佛当真只是心血来潮考课官吏政绩。
然而真的只是这样吗?
韩致看着陆久安迷茫的双眼,叹了口气:“久安,皇兄这是在保护你。”
第127章
“你是皇兄看中的社稷人才, 当初你深陷焚琴之案,无法脱身,为了将你安全无虞地摘出来, , 只能出此下策,先将你调离京师, 远离漩涡中心。”
“久安, 不要埋怨皇兄。”
韩致的话还印在脑海里, 陆久安却越想越糊涂了。
他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 凭什么就得了当朝天子的青睐,成了他看中的社稷人才。不惜拨乱布局已久的棋盘,只为了保住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这其中,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然而这些蜘蛛网一样的谜团并不没有得到解答,因为韩致要离开应平了。
文书递到县衙不久, 兵部尚书冯熹济的回信也随后到达。
就烈士抚恤一事, 冯熹济一开始并不认可。
驻守边境的除了韩致麾下亲率的五万大军, 还有另外三个大将统领的军队, 分别驻守在大周不同的方向,只不过有大规模战事发生的仅此云落一个城池而已。
然而就算这样,每年拨往前线的军饷源源不断,四万石的粮食运到云落, 一个月就吃完了, 这还是在承平之时,若是打起仗来,粮草只多不少, 户部那群老贼变着花样给圣上哭穷,还想给伤亡士兵抚恤?简直是异想天开。
要是这事递上去, 冯熹济都能料想到户部尚书如何在朝堂之上涕泗横流声泪俱下了。
“如今国库虽然充盈,但是陛下宽厚仁慈,想要藏富于民,几度减轻赋税,再加上用钱的地方也不少,比如去年打造战船,国库就消耗了不少。士兵战死是很正常的事.......”
这些话都是户部老生常谈的。
不过冯熹济还是被自己假想的场景气得一股火蹭蹭往头上冒。
他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没少受这老贼的气,现在还要攻讦他士兵生死,这和打他脸没什么两样。
冯熹济气愤难当将一叠文书摔在桌上,猛锤了一下结实的桌子,兵部侍郎吓了一跳,连忙宽慰他:“大人消消气。既然将军主动提及此事,到时候定然与你同仇敌忾。”
冯熹济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很快,兵部侍郎把韩将军写的文书重新递给他。
冯熹济再看韩将军写的信,越看越觉得中肯。
“设置抚恤金,战士免了后顾之忧,战场上方能义无反顾冲锋陷阵.....”
“烈士是用血肉之躯,铸就民族之魂.....”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和平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好!写得真是太好了!
面面俱到,发人深省,感人肺腑。
连他这个一把年纪的大老爷们看了都觉喉咙坚硬,眼眶湿润。
只是这遣词造句和将军一贯的风格不太相似,总觉得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冯熹济当即热气上涌,第二天上朝,当着天子和四周肃穆而立的众官的面上奏了此事,果不其然引得朝堂一片哗然。
反驳的不仅有户部那群穷抠搜,还有都察院,其余人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好整以暇坐看几队人马你来我往唾沫横飞的滑稽场面。
而结果自然是兵部尚书寡不敌众,摆下阵来。
皇帝陛下自始至终态度不甚明朗,冯熹济摸不准当今天子高深莫测的心思,但是一想到韩将军的性格,再加上他与天子的关系,立马百里加急写了回信到应平搬救兵。
“镇远将军,老夫一个人实在搞不定,还望你速速回京相助。”
隔着一页信纸,冯熹济被逼到穷途末路气急败坏着急摇人的形象跃然而出。
陆久安看得哈哈大笑。
“这位兵部尚书怎么就笃信你回去一定能成事?”
韩致正喝着水,听到问话,被呛得连连咳嗽,他一只手握着水杯,面色古怪。
陆久安顿时被勾起了兴致,用手臂撞了撞他:“哟,看来咱们韩将军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连朝堂之上也是叱咤风云,是我小瞧你了。”
“没有。”韩致干巴巴地回答。
“没有什么?”陆久安不怀好意问,“当初发生过什么,说一说呗。”
“都过去了,不足为提。”
陆久安故作诧异:“避而不谈,莫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让我来猜猜,难道是户部想把他家中女眷说亲于你,因此对你厚爱有加?”
韩致额角狠狠抽了抽,握紧拳头,忍住了去堵住他嘴的冲动。
“看你反应那就不是了。”陆久安摇摇头,摸着下巴越发口无遮拦,“莫非是户部之中有人喜欢你这款的,你两有过一段,所以不方便告诉我。但是只要你开口,那人就是有求必应?”
“也不是?那……”
韩致被陆久安逼得节节败退,深吸一口气,抓住陆久安发身按在墙壁上,无奈道:“就这么想听?”
“好奇嘛,我想多听听你以前的事。”
韩致眼神暗下来,右手摩挲着他后脖颈,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里意味不明:“那久安得付出点什么代价了”
陆久安快速往他嘴上吧唧一口,被韩致按着后脑勺反客为主,吻着吻着,两人稀里糊涂又滚到了床上。
半响过后,韩致背对着陆久安坐到床沿边上,慢条斯理穿上衣服,凶悍的肌肉随着一举一动微微鼓胀,陆久安则躺在床上,一脸汗津津地匀着气。
韩致系好革带回过头,见陆久安一张脸被春.情染地白里透红,把他凌乱的发丝拨到一边,忍不住又捧着他的脸啄。
陆久安拨开他的手:“户部不同意粮草支援,然后呢?”
韩致一顿,漫不经心道:“然后,我让人把他绑了。”
陆久安气息稍滞,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他笑得毫无风雅所言,握着拳头把床板锤地哐哐作响。
当初刚刚升为副总兵的韩致想要增加军饷,户部不同意,用一贯的国库空虚来哭穷搪塞。
军队没有粮草支援,便无法继续战斗。
蛮横暴躁的韩致能耐着性子听他废话吗?那当然不可能,他非但不听,还要把户部尚书请到府上,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半点情面不给他留,几个手下的军痞子五花大绑将人捆了回去。
韩小将军居高临下坐在首位,拿尚书大人房中之事威胁他,要是不给粮草,就把他出入哪家娘子闺房的艳史抖落出来,要来个鱼死网破。
天还蒙蒙亮,小将军正在喝酒,他的副将在外守着,户部尚书府上着命来找韩致要人,耗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把尚书大人接回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隔天,一直不松口的户部尚书通过了韩致请军粮的折子。
当初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等混账事?也就韩致自持身份年少轻狂,当朝天子大发雷霆,冷着脸色扬言要给自己的臣子一个交代。
于是把韩致关了整整十天的禁闭……
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
经此一遭,朝廷上下都知道了,咱们这位小将军可真不是一般的能惹事,在朝中那叫一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存在。这么多年了,韩致先后接管了老将军的兵权,还训练出了雪拥十二骑,现如今可以说是兵力雄厚,人也变得成熟稳重,然而此事的余威犹在,户部尚书见了他必定绕道就走。
陆久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韩朝日,你可真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