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道镇和孟尧恭恭敬敬地向高居马背上的韩致行了一礼。
韩致自始至终姿势未变,他语气淡淡:“不必多礼。”
陆久安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家老公的位高权重,与此同时,在心里默不作声地给他这波酷帅点了个赞。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转移阵地前往官员下榻的地方,沿途每经过一个地方,向道镇就会表现得熟门熟路,犹如在逡巡自家后花园一般,详细地给孟尧做起了介绍。
“这个是水泥路,你第一次看吧,你用脚踩踩,是不是很平坦。”
“广场,闲暇娱乐之地,这边锻炼筋骨的,那边下棋聊天的,《每日要闻》在那里展出。”
“诺,这个就是钟楼了,十二时辰划分为二十四时,精确到分秒,计时非常准时。我跟你说啊,早上中午晚上还能自动敲钟,全县城人都能听到。”
“我叫你来没有错吧,平日你看过这些东西吗?没有,今日就带你涨涨见识了。”
孟尧顿时不爽快了,冷哼道:“你也就是上次比我早来了一次,少在这里得意忘形。”
“怎么?我也没说什么,你就不开心了,哎,小肚鸡肠。”
……
陆久安算是看出来了,这俩人关系非同一般,日常相处的常态就是斗嘴。
而向学政在自己友人面前以东道主自居洋洋得意,有意显摆的模样,引得陆久安一时既骄傲又好笑。
队伍从酒巷路过,琳琅满目的酒幌随风而动,一股浓郁的酸甜果香从两边的屋子飘荡出来,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
孟尧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他期盼地看着向道镇,企图从好友嘴里得到答案,而这一次,向道镇却目露尴尬之色,因为他也不知道。
陆久安适时解惑:“葡萄。”
这段时间,正好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各家酒肆唯恐落后于他人,纷纷从葡萄园里收购了大量果实,此刻正夜以继日地酿造葡萄酒,打算来年销出去,最好能卖到京中,这样能卖出一个不低的价格。
毕竟美酒换黄金,古来有之。
说起来,就连应平以谢家为首的几大豪绅都难得心动,他们家族中本没有酒酿这一产业,在得知葡萄酒以后,果断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找到陆久安旁敲侧击了酿造配方。当然这代价也相当昂贵,至少陆久安的实验室近期都不会出现资金紧缺的现象了。
“葡萄酒?”向道镇双眼惊异。
“正是。”陆久安微微一笑。
向道镇想起曾经喝过的美酒滋味,垂涎地砸吧着嘴巴。
“孟尧啊,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葡萄酒了,味道醇厚香郁,和我们惯常喝的酒还是有很大区别。特别是这个颜色啊,瑰丽如漫天红霞,因此也被称作红酒。”向道镇一字不落地重复着陆久安曾经说过的话,“不说其他的,就单只能在应平喝到这一点,珍贵程度可见一斑。但是即便如此,陆大人依然十分慷慨,上一次会面时,直接开坛痛痛快快让我们解了馋。”
陆久安抽了抽嘴角。
好嘛,果然还是来打秋风的。
向学政,你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说到最后就图穷匕见了。
马背之上,陆久安侧头和韩致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
陆久安道:“目前果实才刚刚成熟还在酿造,若是喝酒的话还需等待些时日,不过两位大人可以先品尝一下葡萄。”
孟尧恍然大悟:“咱们从码头回来时,看到不少写了葡萄采摘基地的字样,我当时还在猜测是什么,原来如此,百姓除了种粮栽菜,还种了如此规模的葡萄啊。”
陆久安点点头:“号召百姓种植的,也算是一项额外的生计。”据他所知,葡萄今年产出,大部分被酒肆收购,剩余的百姓准备将其全部卖给来往的游客,连自己也舍不得吃。这些葡萄被他们卖出天价来,愿意花钱尝鲜的也只有那少部分达官贵族。
不过向道镇和孟尧哪知道这些,当即表示下午就去基地,体验一番亲自采摘的乐趣。
陆久安打消他们的期盼:“两位大人不必前去采摘园,去了也没用,里面的葡萄已经所剩无几了。”
向道镇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反倒握着孟尧的手,理解地宽慰起他:“是该如此,美玉初出岩,珍而众稀之。”
陆久安说话大喘气:“不过,若是两位大人不嫌弃的话,下官的官田就有种植。”
“哦?”孟尧和向道镇一听,立马来了兴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149章
向道镇指着面前五花八门的作物, 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些,全是陆县令安排人种植的?”
陆久安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葡萄园还在前面, 请两位大人随我来。注意脚下, 乡野小路容易打滑。”
孟尧和向道镇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他们也不是没有去过官田, 广木五个知府的官田就见过不少次, 那些官田倒也简单, 无一例外都是租给私人, 官府再向其收租,一劳永逸。
那些官田拿到手里通常都是被人用来种植水稻,因为手法不一,种出来的粮食也是良莠不齐。
然而今日看应平的官田,就仿佛看到了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 画中美景被执笔之人布置地精妙绝伦。
这片土壤肥沃之地到了陆久安的手里, 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官田, 它被划分成了无数个区域, 每个区域泾渭分明。
而这些不同区域种植的作物又各有不同,穿梭田间的劳作者互不干涉,各自负责所属区域的农作物。
作物种类繁多。
向道镇看到藤蔓上沉甸甸的瓜果和肥厚饱满的豆角,地里长势喜人的绿叶蔬菜, 远处还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树林……
一切显得如此生机盎然又井井有条。
这片官田像一块丰富的宝藏, 仅仅靠着这里,应平官府的日常吃食就能做到自给自足。
然而这里的作物不是所有都能被辨认出来的,孟尧看着旁边一片区域的植被不耻下问:“敢问陆县令, 这里种的是什么?”
陆久安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田埂,那里插着的一个木板, 木板上用炭笔写了两个字,孟尧迷着双眼辨认了一会儿:“红薯?”
向道镇好奇地追问道:“红薯也是供人吃的?”
“是的。”因为红薯去年才刚刚被沐蔺发掘出来,加之数量有限,还未在应平普及开来,只在官田种植,“当初沐小侯爷游历时偶然发现的,这红薯叶子不仅可以炒来吃,味道还不错,晚上我就让下人做两盘给两位大人尝尝,比一些山珍海味更清新美味。”
“甚好。”向道镇抚着胡子很是满意。
“另外,这红薯的根块也能食用,而且烹饪简单方便,用清水煮或着用火烤都行。烹饪好之后,剥开烤焦脆的表皮,里面就是色泽金黄的果肉,不仅软糯香甜,而且格外果腹。不过红薯根块在十月左右方能成熟。”
陆久安形容得非常详致,向道镇咂巴着嘴:“可惜,真希望现在就能吃上。”
陆久安十分乐意向这位对自己心存好感和善意的学政大人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用担心,到时候收成之后,下官立刻命下属给两位大人送到府上。”
“跟着陆县令,总能尝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新奇之物啊。”
“哈哈。”陆久安开怀大笑:“事实证明,人类对食物的探索都还未达到极限,红薯和葡萄就是沐小侯爷野外游历发现的。”
几人继续前行,路上所见之景,看得向道镇,孟尧二人惊讶之余,又深感佩服。
“这个是水稻吧,挂了这么多穗?”向道镇并不知道当初震动朝野的嘉禾一事,陆久安指着埋头作记录的申志说道:“事实上,他们不仅仅是在种植水稻,还在研究如何提高粮食产量。”这才是申志的真正工作。
“怎么提高,提高多少?”向道镇随口一问,并没有以此为意,他只是个学政,负责的是整个省府的学子学风,饶是如此,在听到陆久安的答案之后,也吃了一惊。
“……粮食产量的提高,可以满足更多百姓的温饱,人们吃饱穿暖了,大周便会少一分动荡。”
“人才不仅仅局限于经文科考,社会文明的进步,需要的是不同领域的卓越者携手努力。”陆久安道。
向道镇少有的沉默下来。
最后,陆久安停在一片种植园外,负责这片区域的人达五人之多,此刻正进进出出采摘成熟的水果,向道镇看到被挑出来的竹筐里装满了紫色的葡萄,成串的玲珑果珠挤作一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这就是葡萄了。”陆久安说道,“葡萄不宜留存,这些多余的正准备拿去酿酒。两位大人,请吧。”
向道镇和孟尧迫不及待地踏入种植园,对于他们来讲,这是一段非常新奇的体验,采摘的过程显得尤为重要,吃到嘴里倒在其次了。
两人在里面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陆久安把早就准备好的丝帕递过去,向道镇用丝帕擦干手上紫色的汁水,龇牙咧嘴地说道:“葡萄纵然珍贵好吃,但是吃多了感觉牙根有些酸涩啊。”
“谁叫你贪多。”孟尧冷笑连连。
“这不是第一次吃么,一时没收住。”向道镇摸了摸鼓胀的肚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吃的比我还多。哼,要不是粘了我的光,你能有机会放开肚子吃葡萄吃到饱?”
孟尧吹胡子瞪眼,偏偏向道镇说的又是实话,他赧然看向旁边偷笑的陆久安和面无表情的韩致,哑口无言。
回去府衙的路上,陆久安从这位学政大人的嘴里得知了他们此次来应平的目的,就如他在码头民宿所言,纯粹是带孟尧游历参观,不为公事。
那再好不过了,陆久安大松一口气。
到了下午,向道镇提议就在应平县衙的食堂解决晚餐,这已经是主簿第二次接待上官了,因此不像前一次那般手忙脚乱,等向道镇和孟尧来到食堂,果然看到了由红薯叶子炒的菜。
食堂里人声鼎沸,然而和客栈里鱼龙混杂的又不一样。来这里就餐的都是县令府上的人,训练有素。即便是那群人高马大的衙役武人也是笑得爽朗有礼,整个食堂的氛围不会令人生厌。
“咱们陆县令也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厨子,和外面的大酒楼里的比起来不遑多让,做应平的衙役书吏真有福气啊。”向道镇对食堂大为赞赏。
陆久安端着餐盘坐在向道镇对面,韩致觑了向道镇一眼,一声不响地把餐盘放在桌面上,他把米饭扒到煮得烂熟的残汤里,大口大口开始吃饭,对他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
孟尧关心的则是另外一件事:“陆大人平时都这样?和衙里的下属一起在食堂就食?”
陆久安微笑道:“对,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过偶尔嘴馋了,也是会开小灶打打牙祭。”
孟尧张口结舌,对陆久安的不拘一格及随和有了更深的认识。
晚餐十分丰富,荤素搭配,还有饭后水果和一杯酸甜可口的解暑冷饮。
孟尧一边吃着饭一边问:“应平除了我和向道镇,还有其他官僚来过吗?”
“目前只有两位大人前来。”
孟尧嘿嘿一笑,抚了抚美须,意有所指道:“那你做好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够你忙活了。”
陆久安立马反应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对着孟尧拱手一拜:“多谢大人提醒!”
孟尧一定是从哪里知晓了有其他官员日后将前来应平,嘱咐他小心为上,谨言慎行,莫要叫人揪住小辫子。
而这位按擦使大人之所以和他初次见面就愿意卖他一个好,想来也和向道镇在他耳边美言脱不了干系,陆久安对向道镇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事实上,无论是邻县的同僚或者头顶的上司,视察也好,打探消息也罢,陆久安早就做好了应平未来上官如云的准备。
不是他夜郎自大,整个广木能像他这般把一个穷乡僻壤的偏县发展到如此程度的寥寥无几,周围的人想要来参观应平也在他预料之中。
如今水运又如愿开通,他自然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好,正好借此机会,由他牵头做主和其他县府交易商贸带动经济。
他前几年铺垫做的一系列招商引资及商业交流大会也可以派上用场。
想到此,陆久安心里有了主意,打算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多多介绍应平的当地特产,一个学政和按擦使的宣传,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对了。”向道镇突然问道,“说起来,上次你在信里提到的,由通判推荐而来的修建码头的那批人,最后真留在应平了?”
“呃……”时至今日,再谈到那件事,陆久安依然有些尴尬。更何况提及此事的,还是当初主动为他拉关系的当事人,在其他人看来,陆久安确实有恩将仇报之嫌。
向道镇看出了陆久安的窘迫,主动安慰他:“能让他们主动留在此地是你的本事,我和通判相熟,他也不会因为此事埋怨你的,所以不必自责。若是他敢抱怨一句 ,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理论。”
看向道镇确实没有因此而受到不好的影响,陆久安舒出一口气:“确实留在应平了,他们举家乔迁,家里适龄的孩子目前正在鸿图学院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