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陆久安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五十多人的校服,绣工连夜赶制,终于在一个早晨,如数送到了每个学生手里。
姑娘们激动地面红耳赤,翌日就换上了崭新的服饰,这种兴奋整整持续了三天都还没消退,陆久安杵在廊檐下,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
蔡公双拍手叫绝:“陆司业手段了得呀,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群爱美的姑娘们心甘情愿脱了身上那些华服。”
陆久安不置可否,他只不过是利用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心理,这种心理叫做荣誉感。
“这个什么校服,我回去跟祭酒说一声,不知道咱们国子监能不能也来一套。”蔡公双道,“说起来,陆司业,自从陛下应允女子学院成立以来,你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恐怕连国子监大门长何样都忘了吧。 ”
陆久安虽然是皇上钦点的笃学馆之长,但到底还没脱下司业的帽子,把国子监扔在一旁不闻不问,确实有些厚此薄彼。
陆久安经历两世的摸爬打滚,对这种情况早已应对自如,面不改色道:“蔡司业严重了,我正打算联合笃学馆和国子监进行一场辩论赛。”
“辩论赛!”蔡公双一瞬间提起了兴致,“向道镇那老头之前在祭酒面前炫耀过,被我听到了。何时举办,就下个月吧。”
陆久安无奈:“下个月不行,她们才进学没多久,哪是监生的对手。”
“对不住,我欠考虑了。”蔡公双站在教室外观摩了一会儿,最后感慨道:“是我小看了她们。”
陆久安深有同感,学院内的姑娘们知道这是个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如饥似渴地读书,一日都不曾懈怠。
陆久安准备的操场没怎么用上,自习室和藏书室反倒成了她们常去的地方。
陆久安担心这么不要命的学法会伤了她们,于是便延续了鸿途学院的教学模式,偶尔会将姑娘们聚集在树荫下,给她们讲故事。
这日,陆久安讲完红楼梦,和韩致并肩走出笃学馆,突然见墙角下闪过一道影子。
“什么人?”韩致反应迅速,大喝一声,纵身跃去,不出两息,就将人揪了出来。
韩致揉了揉眉头,放松力道,露出手掌下的模样:“是个小女孩儿。”
女孩儿其实不小了,瞧着十二三岁,不过因为韩将军身形异常高大魁梧,把女孩儿衬托得比较娇小罢了。
韩致刚才那一嗓子显然把人吓到了,女孩儿惨白着脸瑟缩在原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韩致面无表情问。
女孩儿没回答,瘪了瘪嘴,突然哇一声哭出来。
陆久安瞪了韩致一眼,把人扯到身后去。
他微微弯下腰来,与女孩儿持平,一双眼睛如沐春风,和声细语问:“告诉哥哥,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儿偷偷摸摸瞧了一眼韩致,眼里还有些恐惧,她往陆久安身边挤了挤,方才道:“我在听里面讲故事。”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是女子学院。”
陆久安摸摸她的头:“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听呢。”
女孩儿失落地垂下头:“娘不让。”
“你想进去吗?”
“想。”
“走吧,哥哥带你进去。”
“可以吗?”女孩儿小心翼翼地问。
陆久安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杨苗苗,心里一软,牵住她的手:“当然。”
经过此事,陆久安忽然福至心灵,给夫子们准备了个扩音器,天气晴朗的时候,授课的地点从教室移到了操场上,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笃学馆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等丹青课初有成效后,陆久安提前准备的画板就派上了用场。
姑娘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背上书画工具,往湖边一坐,脸上散发的自信光彩照人。
当不明就里的行人好奇询问时,就会突然冒出四五个热心人争抢着回答,众说纷纭。
“这你都不知道呀,这是笃学馆的学子们。什么?笃学馆也不知道,专收女学生的呀。”
“看到那套衣衫没,笃学馆的校服,只有笃学馆的学生们有资格穿。别痴心妄想了,晋南城买不到的。”
“我也不晓得女子读书能干啥,据说以后也能做官?”
……
各种各样的言论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有人听了不屑一顾,有人则半信半疑。
笃学馆里面做工的杂役惊讶地发现,到笃学馆求学的女子与日俱增,这样的情况,突然在某一日到达了顶峰。
第196章
不知何时, 晋南城内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间叫华彩坊的成衣铺。
那铺子门前每日络绎不绝。里面服饰华贵无比,即使价格不菲,依旧深受京城达官贵族们的喜爱。
百姓们闲下来时总爱谈论晋南城及周边发生的大小事, 自从每日要闻兴起后, 能闲聊的谈资就更多了。
据华彩坊一位绣工私底下无意间透露,在华彩坊里做工的伙计, 即便是洒水扫地的, 每月都能得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足够一个不太富裕的家庭省吃俭用一个月了。
百姓羡慕不已, 也不知这华彩坊是哪位东家的营生,竟然如此大方。
正当众人暗暗懊悔没有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时,突然某一天,有人在每日要闻的广告版块里,看到了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华彩坊招工!
东家一如既往地慷慨, 给出的工钱最高可至五两。
“你莫不是吹牛吧, 哪个东家这么傻?”提着食盒的妇人不信邪。
她和其他许多人一样, 大字不识一个, 只能偶尔从街头巷尾听些七零八落的消息。
“千真万确!”来人竖着一根食指信誓旦旦道,“绣娘、账房、采购…… 需要数十人,而且有一点你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只招女工。”
这下子, 谁还管是真是假, 华彩坊这三个字在她们心中俨然成了一块儿发家致富的圣地。然而等他们蜂拥而至时,却又全部傻眼了。
华彩坊的管事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蓄着短短的山羊胡须, 杵在大门外,掏出一卷通篇密密麻麻满是文字的纸页, 对着众人展开来。
“招女工是真,5两月银呢也是真,来咱们华彩坊呢只有一个条件,通过笔试考核就成。”
满怀希望来此的姑娘妇人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众人心有不甘,可那又如何?她们尚且连那纸页上的字都认不齐全,更遑论通过考核。
听管事说里面有几道算数题,是了,华彩坊招账房,哪能什么人都要?
女人靠做工得五两银钱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罢了。
众人灰心丧气地离开,没走两步。忽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如梵音入耳,令在场的人如梦初醒。
这一刻,她们清楚地意识到,读书并非无用,知识就是金钱。
与此同时,晋南其他四家成衣铺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新衣坊立足晋南五十多年屹立不倒,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成衣铺,近些时日却被一家横空出世的铺子夺走了好些熟客。
东家自是坐不住了,打发了一名得力下属前去打探,奈何下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对方东家一点皮毛都没扒出来。
“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不露。”新衣坊东家大为不解。这一点实在非同寻常,要么对方做事隐秘不喜为外人所知,要么就是身份尊贵高不可攀。
下属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华彩坊衣物用料皆为上乘,连服饰上那独有的朝日瓦姬都是采用的双面刺绣。
新衣坊东家狠狠磨了磨后槽牙,真想找人趁着夜黑风高砸了那家店,可惜对方身份不明,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我新衣坊的服饰就差了么,怎么一个个尽往那破地方跑,宝马香车往门前一挤,倒显得他华彩坊多华贵似的。”
东家大动肝火,气得一掌拍在桌面上。
不料几日过后,就从下属口中听说了华彩坊考核招工的事。
“能通过考核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华彩坊的伙计,华彩坊平日接待的都是贵客,只有这样方能显示出华彩坊的与众不同。”下属一字不落地复述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岂有此理!”东家自是不甘落后,翌日也推出了考核招工的方式。
幕后黑手陆久安对此毫不意外,有钱能使鬼推磨,当然也能使学子们主动去读书,笃学馆的生源经此一事,呈断崖式陡增。
“还是陆司业有办法。”蔡公双心悦诚服,眼巴巴地问起另外一件事,“这都过去两个月余,该是时候开一场辩论赛了吧,祭酒那日也在问我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笃学馆场地太小了,待会儿我带人去国子监。”
蔡公双兴奋不已:“那辨什么呢?陆司业你来定一个。”
陆久安摸了摸下巴,很快便想好了主题:“第一次辨个简单的吧,咱们循序渐进。”
“就依陆司业所言。”蔡公双精神抖擞地向陆久安辞别,表示要提前回国子监通知监生们做好准备。
这股风不只怎的吹到宫中,不一会儿,永曦帝的御辇就到了国子监,陆久安眉梢一挑:“陛下也来了?”
祭酒抹了一把汗,带着三位司业诚惶诚恐地前去迎接,永曦帝道:“起来吧,不用对外声张,给我寻一个隐秘的地方设个软榻。”
学子们闹哄哄地来到孔子像前,然后泾渭分明地站成两列,双方以抽签的方式决出正反方,正式展开辩论。
因为陆久安有言在先,学子们畅所欲言,一场激烈的辩论下来,不只学子们通体爽快,连永曦帝也听得龙心大悦,给了不少赏赐。
经此一事,祭酒越发体会到陆久安的难能可贵,怪不得弱冠之年去了应平,还能将那么蛮荒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就在昨日,应平县因为人丁兴旺,达到了六千户,从下等县一跃成为了上等县,这可跟那位刚上任不到一年的新县令没有干系,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年轻司业的功劳。
祭酒再不敢小瞧了陆久安,终于明白了向道镇罗进深的心情。
祭酒欣慰地看着他:“陆司业到国子监,实在是屈才了。以后你若还有什么良策,尽管施展便是。”
陆久安连称不敢:“目前暂时没了,若是有,也一定先告知祭酒。”
后面几次辩论赛,陆久安便没再亲自到场,由得他们自由发挥。
不过有一次,双方的辩论不知怎的就扯到了边防上去了,国子监里那群出生名门望族的矜贵少爷们,话里话外都是对士兵的不屑。
陆久安怒火中烧:“若不是脑袋里装了水,嘴里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一群小兔崽子,居然也敢诋毁边疆战士。”
韩致倒是没什么反应,或许已经习以为常。
陆久安越想越气:“就该把他们丢到战火蔓延的地方去,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韩致觉得这样维护自己的陆久安实在让他心动,谁知他还未曾动作,陆久安就横了他一眼:“是不是太闲了,那我也给你找点事做。”
“……”韩将军明显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抽回手,配合问:“那久安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