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知道具体出事的地点,韩致只好顺着人流的方向前进,沐挽弓的骑着马早已不见了踪影,许是刚才耽误的片刻功夫,提前一步离开了。
道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吓死人了,我正在睡午觉,以为天塌了。”
“可不是,我活了四十多岁,从来没听过这么大声音。”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死人吗?”
“会不会死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过年爆竹声都没这么响。”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穿过层层议论,径直钻入陆久安耳朵。
陆久安咻地转头看向人群。
提鞭策马的韩致似有所感,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快。”陆久安当机立断,“去你府上!”
韩致什么都没问,扯住缰绳调转马头,从一条小巷子抄了近道。
刚才无意中的听到的话,让陆久安脑袋里大致有了猜想,又忐忑又激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蹄霄逼近御王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刺鼻的味道。
韩致眉头夹得死紧,然而陆久安一闻到这个味道,心里就已经确定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是封敬!
是封敬终于把火药给炼出来了啊!
第201章
今天正值休沐日, 发生了这样的事,御王府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么大的巨响,再加上事发地在晋南东城街, 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 不仅兵马司的人赶了过来,连大理寺都惊动了, 唯恐皇城重地出了命案。
“韩将军回来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沐挽弓姗姗来迟, 一下马就来到韩致跟前:“你搞什么鬼, 怎么是你府上?”
韩致也是一头雾水,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转头看了陆久安一眼:“别说了,先进去。”
老管家坐在大门外的青石阶上,惊魂未定, 看到韩致和陆久安, 赶紧起身, 欲哭无泪道:“韩将军, 您可终于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管家带着韩致陆久安以及兵马司和大理寺的人风风火火穿过院子,来到了御王府最偏僻的殿宇。
封敬等人灰头土脸躺在地上,浑身破烂不堪, 陆久安甫一靠近, 封敬从地上一骨碌站起来,连滚带爬来到陆久安面前,双膝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大……大人, 将军,我犯了事……”
“闭嘴。”陆久安打断他, “可有伤亡?”
“没有。”封敬赶紧摇头。
陆久安悄悄吐出一口气。
“发生了何事?”韩致沉声问。
谢怀凉碰了碰脸上被木头渣滓划拉出来的血珠子,一指殿内:“封道长又炸炉啦。”
申志嘟哝:“道长那叫炸炉了么,道长都快把将军的房子给炸没了,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稻谷,被封敬道长这么一搞,全给毁了。”
老管事唉声叹气,他没有想到,陆大人带回来的这些人,平日里捣鼓的事情竟然这么危险,他的耳朵现在都还嗡嗡轰鸣。
韩致当先走进院子,陆久安和沐挽弓紧随其后,只见大殿前牌匾上刻的“准星阁”三个字已经被黑灰糊得看不清了,现场烟尘滚滚,应当是起了一点火,被及时扑灭了。
靠近殿角的院墙被炸开一个硕大的豁口,像个狰狞的兽头。
“……”陆久安不忍直视,有些心虚地偏过脑袋。
沐挽弓怔愣片刻,抬腿往大殿里走,经过殿门时,左边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昔日金碧辉煌的准星阁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里,大殿里木屑横飞,东南角的墙壁不翼而飞,和外面那个难看的豁口正相对,不难想象,当时封敬正是在那里进行的实验。
“天啊。”大理寺少卿满脸震惊,不可思议道,“什么东西威力这么巨大。”
据他所知,御王府少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所建。前朝覆灭后,由开国功臣贺家所据,后经几度易主,直到当今陛下登基,将其赐给了御王。
这个府邸在修建之时,汇聚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一砖一瓦都力求达到坚不可摧的程度,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跟来的沐挽弓同样满肚子疑问。
眼见陆久安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韩致淡淡道:“既然是虚惊一场,你们先回去吧。”
大理寺少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致在赶人了。此地没有牵涉奇案重案,也不是什么贼寇狂徒引发的骚乱,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
大理寺少卿又装模作样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痛心疾首便离开了。
“咳……”陆久安一脸严肃,郑重其事道,“我会赔付你的。”
韩致眼神古怪,当着众人的面并没有多说什么,兵马司想留下来帮忙清理现场,也被打发走了,现场只余下韩致的亲信。
这些士兵人高马大,无需韩致吩咐,自觉弯腰收拾起了屋子。陆久安看到,其中一个士兵只微微一使力,便轻而易举把一截水桶粗的断木扛到了肩膀上。
士兵们动作迅速,不消片刻,就将现场恢复如初,只除了那个呼呼漏风的断墙。
韩致唤来老管家,道:“若是宫中着人来问,让皇兄无需担心,改日我会进宫亲自告明一切。”
直到此刻,韩致才有时间询问起来龙去脉。
封敬自知闯了祸,本来还有些害怕,用眼角余光偷偷觑了一眼上首,见陆久安就坐在韩致旁边,心里顿时有了底,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前后后给讲了一遍,说到最后,封敬也有些后怕。
“幸亏我谨记陆大人的告诫,每次开始实验时,都会清空闲杂人等,操作也是借用道具,离实验中心隔着三尺的距离,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陆久安搀扶起这个蓬头垢面的道长,拍掉他身上的尘土。
他也万万没想到,等了那么久的火药,竟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出现。
归根结底,这件事也是他的失职,明知化学实验有危险,还放任封敬在御王府中研究。
不过火药被发明出来,到底是大功一件。
“封敬,你做得好,重重有赏。”
老管家直拍大腿,这小陆司业不会晕了头吧,不惩罚封敬,怎么反倒论功行赏了。
不只老管家,封敬本人也傻眼了。
韩致直截了当:“这种东西,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用处不成?”
“这是火药,在应平的时候,我跟你提过的吧。”陆久安眼睛发亮:“你想想,封敬只用了一小罐的剂量,就能将你殿宇炸毁一角,若是多出十倍百倍,那岂不是能撼天动地了。”
陆久安另外想的则是,之前他本就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能把研究团队奏到御前。现在火药被发明出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吗?
不过毕竟这么大的事,陆久安也不敢冒进,准备让封敬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多实验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这可是在找投资拉赞助,若关键时刻掉链子,金主爸爸可就没了。
当天下午宫里果然来了人,是那位福安公公。
老管家按照御王的话原封不动回禀,福安公公得了话,很快回宫复命。
不多时,工部尚书亲自带着营缮青吏司的两名主事和几个工匠前来。
趁着他们勘察绘图,采集用料的功夫,工部尚书神神秘秘打听事情原委。
陆久安轻描淡写应付过去:“哎哟没什么,就是一只耗子打洞,把墙壁给打垮了。”
“……”你可真能胡说八道啊。
工部仅用了五六天,就将破坏的地方恢复如初。
这期间陆久安也没闲着,一有空就扑到书房里砌词预案。
奏折一呈上去,户部尚书肯定会带头反对,他陆久安可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韩致坐在陆久安对面,问:“你是说,火药可以制成火器,威力堪比重弩投石机?”
“制成火器还早着呢。”火药发明之初也只是当作烟花使用,陆久安没空应他:“再说了,你不是跟着封敬去了桃花山?威力如何,你应当亲眼目睹了啊。”
韩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波动。
封敬按照火药配方反复进行实验,这几天,晋南郊外总是会听到震耳欲聋的动静。
京中人士闲着无聊,准备偷偷摸摸去探个究竟,被严防死守的御王亲信给轰了出来。
能近距离观察实验的人为数不多,韩致就是其中之一。
韩致亲眼看到封敬把不同种类的物什混合转入竹筒里,点燃引线,随着一声巨响,现场飞沙走石一片狼藉,平整的地方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韩致甚至从周围被飞石折断的树木联想到,若是火药里佐以金属木片之类的坚硬物体,那该是怎么样的神兵利器。
“火药非同凡响。”陆久安抽空提醒他,“若是旁人问起,韩朝日,你可千万守口如瓶啊,要是配方落入歹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机密要害这种核心技术,必须得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韩致深知其中利害,这些天确实也有很多人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御王府私底下在进行不为人知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眼见封敬配置火药愈加熟练,陆久安兴冲冲把方案一卷,他官秩正六品,无召是没有资格直接上殿觐见君王奏事议政的,便烦请顶头上司代为上奏,把此事先呈报御前。
而他本人则等候在午门外。
不一会儿,一名佩刀侍卫从掖门而出,看见陆久安一个人站在外头,正百无聊赖以脚画圈:“陆司业,陛下召见,跟我来吧。”
陆久安立刻精神抖擞,怀揣着方案跟着侍卫上朝去了。
金銮殿内,众人看着陆久安踌躇满志的模样,不知怎么的,两眼一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都给事中董惠林三番五次在这个年轻司业手里吃亏,心里更是存着三分忌惮,三分怨恨,低垂着眼,看他今日究竟又搞什么鬼。
然而不等其他人发难,御阶之上的永曦帝狠狠把奏章摔到地下,不悦道:“你好大的胆子。”
董惠林愣住了,陛下发的哪门子火。
他偏袒陆久安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了,那奏折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随即董惠林便幸灾乐祸起来,陆久安,你也有栽跟斗的一天。
陆久安也懵了,不应该啊。
再看永曦帝,只见他虽然嘴上训斥,但是脸上不见冷色,显然不是真的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