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主要分为政务汇报和上奏议事两个重要的部分,在他看来, 既然没办法推迟上朝时间, 那么政务汇报完毕间隙添加一项中间就餐环节补充能量,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而陆久安也已经想好了充分的理由。
“其一, 不仅可以解了百官们肚束三篾的烦恼,还能体现陛下一片恤臣爱民的仁厚之心。”
“其二,文臣武将关系不似非常融洽,常常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臣以为, 只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时机让他们心平气和地了解彼此罢了。臣之前提出的军训, 其实就佐证了, 只要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是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的。”
永曦淡淡问:“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
陆久安轻咳两声:“比如御史会在殿前纠百司失仪之事。”
永曦帝笑:“你倒是会记仇。”
陆久安之前因为和吏部郎中密语,被监察御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宣读以示惩戒。
“臣可不是为了私欲。”陆久安赶紧道,当时不仅陆久安在列,董惠因为林挠痒痒也被拎出来当众批评了。
其实陆久安倒是无所谓, 但是都给事中脸色难看, 一看就气得不轻。
正好民以食为天,这些事若是放在食堂这种相对轻松的环境下谈,说不定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永曦帝朝他戏谑地看过来, 陆久安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回视过去。
一旁侍立的东兰公公听了全程, 此刻走出来道:“照奴才看呐,陆常极士这个主意挺不错,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完全不必拿到陛下面前来扰了您的清净。”
永曦帝最终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且立刻唤来一位宫人,将事情吩咐下去。
“父皇。”这时候,韩临深一脚跨入御书房,见了陆久安,高兴道:“陆少师,您也在啊。”
陆久安虽然还挂名太子少师,但是韩临深平日的课业由颜太傅和詹事府督促,再加上他身为太子,一举一动受到了更加严格的管束,因此私下里两人也很少相见。
今日他处理完永曦帝交给他的政务,便死缠烂打地想跟着陆久安出宫玩会儿。
韩临深依偎在永曦帝身边,皇帝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韩临深的发顶,显然十分享受太子的眷念。
“临深,做了太子后,就不可像以前那般贪玩好耍了,万事当以国事为重。”
“我不是为了玩。”韩临深可怜巴巴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陆久安也劝:“陛下,劳逸结合,临深去外边走走也好,这样方能洞若观火。”
韩临深感激地对陆久安咧齿一笑,永曦帝无奈道:“既然你少师也帮着你说话,那就准你一天外出的时间。”
韩临深登时高兴地跳起来:“谢父皇。”
出了殿门,行了两三米,韩临深突然想起什么:“福安,你去寝宫帮我拿个物什。算了,还是我自己跑一趟,陆少师,你且等等。”
说完匆匆跑回自己殿宫,不一会儿,手里抱着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过来。那玩意儿两边各有一个精致的驯鹿铜雕,四蹄朝外,如意花样的珐琅表面,两只银制小蛇正盘旋起舞。
“这是给陆起带的。”仿佛知道陆久安要询问似的,不等他开口,韩临深就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这个是西蒙国番使带来的稀罕物,宫里有且只有三件,连皇后娘娘都没有,父皇赐了我两件。”
西蒙北疆乃是大周的邦交国,三个国家国力相当,因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偶尔会派使臣互相交流。
陆久安不忍泼他冷水:“陆起在新闻社担任主编,恐怕没办法抽时间陪你啊。”
“我知道,我就是很久没看到过他了,想去见见他。”陆起把物件用一张红织锦毛毡小心翼翼裹起来,交给福安:“抱好了,摔坏了就把你脑袋敲碎。”
……
宫人效率奇快,不到一天时间就将朝会食堂布置完毕,于是第二次上朝,所有人例行汇报完政务后,就被太监们引到偏殿享用朝食。
虽然只是清粥小菜一类的食物,但是能在又困又饿的时候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饱饭,文武百官依旧感动得泪眼朦胧,激动地对着大殿一直叩喊“皇恩浩荡”。
而得知堂食竟是由陆久安促成的以后,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户部尚书道:“以前陆久安一出现在金銮殿,要么说惊人之言,要么行非常之事,哪一次不是把好好的朝会搞的鸡飞狗跳。他一上奏,我老是提心吊胆的,总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为我们这群老骨头谋福呢。”
正好那段时间,一位巡抚去了江州应平,回到京城后对陆久安大加赞赏。
“应平在陆大人的治理下欣欣向容,他是位不可多得的良才啊。大周建立以来,何曾出现过县令官离开后,当地的老百姓还给建生祠立生碑的。”
“巡抚大人莫要夸大其词,我看之前陛下赐职时,读的那些政绩,也不过如此嘛。王际昌曾任职的安予县也是人丁大增,粮食大产。”
“王际昌最后位极人臣,成了大阁老。”巡抚提醒道,“若是我说,那儿的百姓都夜不闭户的,你又待如何?未能亲眼所见,你们是无法体会我初入应平时的震撼的。”
巡抚回忆自己的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你们见过四通八达的开阔大道吗?见过准点报时的钟楼吗?还有你们绝对想不到,那里有一个金銮殿那么大的守藏室,可供所有人进去观阅。”
几乎所有人都对巡抚口中的应平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对陆久安的态度也改观了不少。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有一次东阁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因为军饷的问题起了争执,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最后文渊阁大学士靠着耍无赖略胜一筹,东阁大学士严终以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羞辱了一番,气得他回了衙署大发雷霆。
“蛮不讲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那老家伙是诡辩,你抱令守律不懂变通,当然是吵不过他了,要想治他。”文华殿大学士一指东大街,“得去找陆久安,那个滑头,方能与那老家伙决一胜负。”
不过朝中两位大学士的恩怨情仇,陆久安就不得而知了,
他正捏着一叠卷张发难。
只见这叠卷张最上面的那一页写着:
田采全,男,37岁……家产一夜散尽无以为继,流落街头靠行乞为生。
赫然是上次处理城中乞丐事件后遗留下来的,因为语焉不详,陆久安总有些在意。
江预从门外进来,抱拳行礼后,交给陆久安一份调查结果。
之前陆久安在国子监做司业时,江预五个护卫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现在陆久安做了常极士,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久安便将他们提拔上来,专门调查那些不便交个外人处理的事。
陆久安一手展开密条,一目十行看下去,一边听江预汇报:“我经多发打听,还问了田采全的四邻,得知他们家流落街头前,唯一的儿子曾生了一场大病,病还没好,就拖家带口的离开了。”
“奇怪。”陆久安却死死皱着眉头,“要是生病的话,为何当初赵老三他们询问时田采全讳莫如深,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隐情。”
陆久安摸着下巴想了片刻,决定亲自去田采全的老家看看。
田采全乃兆陵人士,原来的家宅安置在安福县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陆久安走在路上打量四周,见这一带属于膏腴沃野,田里的庄稼都长势极好。
“就是前面了。”江预指着一颗老槐树的房屋道。
“那在这儿停车吧,我们走过去。”陆久安吩咐道。
丁辛闻言勒停马车,江预等人下了马,把缰绳栓在一旁的树桩上。
前方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儿蹲在水边捞泥鳅,见了陆久安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瞧,眼里全是好奇。
“小孩儿,过来。”陆久安从兜里掏出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往上抛了抛,“哥哥问你们几个事。”
其中三个男孩胆子比较大,互相对视一眼,甩掉手里的水,兔子一般冲到陆久安面前,渴望地看着他手里的糖果。
“看你们谁答得又快又准,第一个问题。”陆久安道,“你们村现在一共几户人家。”
“四十八户。”一个小孩儿当先抢道。
“咦?”付文鑫不禁疑惑,“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不会是胡口乱诌的吧?”
小孩儿生气地大声道:“我爹是里正。”
原来如此,陆久安把手摊开:“糖果有桃子味,橙子味,葡萄味和荔枝味,你喜欢什么味道,自己挑一个吧。”
小孩儿选了一颗葡萄味,小心翼翼拽在手心。
小溪旁边的几个孩子见了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害怕的,这时候也不禁慢慢靠近。
“好了,下一个问题。”陆久安问,“有谁知道田有章怎么生病的吗?”
田有章就是田采全的儿子。
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回答不上来。
陆久安皱起眉头,果然都不知道吗?
一个小女孩怯怯地看了陆久安一眼,细弱蚊声:“大哥哥,我知道。我住田叔隔壁,有天我家猫爬到他房顶上了,我去找猫,听到婶子跟田叔说,有章落井里生病的。”
“你们村的井在何方?”
小女孩朝竹林旁边指了指,那个地方离田采全的家分明隔着一大段距离。
“在那里,不过里正爷爷让人在那围了个护栏,不许我们去玩了。”
无缘无故的,里正怎么会让人在井边加护栏,除非他知道田有章落井一事。
这算是意外收获了,陆久安微微笑了笑:“乖孩子,这个问题比较难,给你两颗。”
其他小孩儿见她喜滋滋地收了糖,不由着急起来。
“好了,我手里还有的是,下一个问题,村里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知道我知道。”几个小孩儿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见闻,“前两天山下出现一头野猪,把庄稼给糟蹋了。”
“玉真婆婆摔了一跤。”
“我家里的狗不知道从哪里捉了一只鸟,可好看了。”
……
陆久安苦笑不得,是他失策了,对于小孩儿来讲,好像只要是没有见过的事都比较奇怪。
于是陆久安换了个说法:“村里来过什么奇怪的人没吗?”
只见几个小孩儿想了想,还是刚才的小女孩:“有,田叔家来过一个官老爷。”
话音刚落,里正的儿子大声嚷嚷,“不对不对,那不是官老爷,我爹说,那只是丈量土地的衙差。”
后来陆久安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但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好了,你们先去玩吧。”
江预早已在小孩儿说出落井的秘事后就去查看那井了,这时候走回来,对着陆久安摇了摇头。
“我们去看看田采全的家宅。”
田采全把房屋卖给了另外一户人家,这户人是外地来的,对田采全的事知之甚少,陆久安向他们表明身份后,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家产散尽?”陆久安眉头微蹙,“你说田采全家的财产只剩房子和家里一些物什了,他们没有田么?”
江预摇头:“田家只有七分水田,一亩八分旱田,早就卖出去了。”
“卖给谁了?”
江预脸上露出愧色:“这个卑职没细问。”
几人又去了里正家。里正果然知道不少,在问到田有章落井一事时,他本不语多言,陆久安拿身份压他,他才慢慢说出来。
“田家那小子不是一般落井那么简单,他是撞了水鬼,被拖下去的。”里正神神叨叨言罢,双手合十说了几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