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开玩笑呢。”
两人边说边走近建筑物,工部司匠正拿着一卷图纸与人激烈的讨论,看到陆久安来了也没来得及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争论声停下来,工部司匠才把图纸放下来,面红耳赤地走过来行礼:“不知道陆大人亲临现场。”
“就是来看看进度,你去忙你的,此番我未着官服,不用见礼。”
陆久安很能理解这些成天与木头泥土打交道的人,多是一些直来直去只认事实不认人的性格。而且通常脾气火爆,三言两语就能和一起共事的人吵起来,但是大都没有什么坏心思。
陆久安其实还挺喜欢这类人的。
“快晌午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回县城。”韩致提议。
陆久安想了想:“也行。”
“你先在这儿坐一下,我去摊贩那里给你买点馍馍来。”韩致早就注意到陆久安的眼睛往那个方向瞟了几次了,不知道那小贩是用的什么调料,盖子一揭,那顺着风飘过来的味道着实霸道。
陆久安乐在坐在原地等着韩将军的伺候,过了一会儿,韩致一手拿了一个馍馍回来,递给陆久安。
陆久安咬了一口,顿时赞不绝口:“这明明没有任何荤腥,却让人吃出一股鸡肉的喷香。馅儿里的汁水爆了一口,回味无穷啊。”
显然这么想的不只陆久安一人,除开本地的百姓从家里带了做好的干粮,那些流民都愿意用这几天干活得的工钱买上一两个。
馍馍不贵,小贩周围聚了不少人,那些工人买了拿到手里,随便找了个空地,就着谢家免费提供的绿豆汤开吃。
堆放木材的地方离建筑物不远,这些粗大的树干是为接下来要修的房子做柱梁准备的,几个工人围坐在那里一边聊天,一边食用,不知道说了什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几人笑得停不下来,不料乐极生悲,其中一个工人笑着笑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馍馍也拿不稳了,掉在地上一路滚远。
他的同伴又是捶背又是递水,症状不见转好,眼看着他开始翻白眼。
“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呛到了。”
陆久安听到此处,霍得从地上站起来,把还没吃完的馍馍递给韩致:“帮我拿一下。”
“你待着,我去。”韩致反手把馍馍递回去。
两人尚没争出个先后,围观的人群被一只手拨开,来的青年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人,一边大声吼道:“别围在一起,人都快踹不上气了。”
陆久安便从散开的人群中看到,那青年把呛着的壮汉抱在怀里,双手环抱着他,一手握拳用手指顶住他脐部上方,另一只压住拳头,两只手快速反复冲击腹部。
这样的姿势和动作在旁人看来极其不雅观,纷纷露出嫌弃的神情:“这人是在干嘛,李狗蛋快不行了。”
那青年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手下的动作不停,就这样反复几次,李狗蛋嘴巴里突然吐出一个白色物体,大声咳嗽着犹如活了过来。
围观的众人不解,青年不作任何解释,拿起放在圆木上的干粮一声不响地离开。
陆久安在人群外看的真切,这样熟悉的动作和姿势......这分明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陆久安心里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眼睛蓦地瞪大了。
眼看着青年的身影渐行渐远,就要消失在人群里,陆久安不管不顾把人拦下来,青年满脸不渝:“有什么事吗?你可是看见了,我这是救了人,你要找我麻烦?”
陆久安此刻满腹激荡,也不在意他这么冲的语气,抱着在异世界老乡见老乡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青年蹙起眉头,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陆久安拉住对方的袖子,他知道现在很多学校的广播体操不兴用这种古早的音乐,说不定对方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换了个暗号:“冯巩春晚开场必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青年隐忍着怒气:“莫要戏弄我。”
陆久安崩溃:“中华人民共和国!”
青年怒斥:“放开我!”
他把陆久安的手从身上狠狠扒下来,韩致从后面赶过来,一脸敌意的看着他,青年来回打量两人,讥讽道:“我真是多管闲事,早知道不救人了。”
韩致伸出一只手就止住了青年接下来的动作,对方被他反扣双手按在柱子上,痛地整张脸变了形,陆久安回过神来,赶紧把他从韩将军手中解救出来。
“误会,韩大哥。”
韩致扯了扯嘴角:“他害你受了伤。”
陆久安这才注意到右手被他扒下来的时候,甩出去擦到折断的木块,划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陆久安在衣服内衬擦了两下,把手背上的血擦掉了:“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
他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犹自不死心的问道:“你怎么会海姆立克法?”
“什么?”
“刚才你救那个被呛到的男人的方法,叫海姆立克法,教你的人没告诉你名字吗?”
“你管那叫海姆立克法?”青年顿了顿:“没人教我,是我小的时候自己摸索出来的。”
陆久安倒吸一口气,对历史这神奇的轨迹感到惊叹,先是谢怀凉自主研发了滑轮装置和自行车的雏形,现在又是这个青年自主创立的海姆立克法,大周的发展与西方诡异地重合了一部分。
不知道任由其发展,会不会演变出与华夏截然不同的科技人文文明,甚至直接跳过青铜时代、工业时代、智能时代,直接进入更高文明的历程。
陆久安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不该将电脑里关于科技的现成资料拿出来,做这个历史的干预者。宇宙文明的发展自有其规律,如果他自认为比这个时代的生物高人一等,横加干涉,说不定会折断很多出其不意的思想和创新。
在这艘滚滚向前的岁月巨轮上,他要做的不是决定方向的船长,而是鼓风招展的船帆,只需要保证船能顺利前行,巨轮最终驶向何处,皆与他无关。
“我可以走了吗?”青年硬邦邦地问。
陆久安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做了一次思想的开悟,他怀着歉意给青年鞠了躬:“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青年的表情分明在暗骂他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他:“秦技之。”
“感谢今日你的出手相救。”
秦技之意有所指地看了韩致一眼:“你的感谢真是别出心裁。你和那人什么关系,看你的穿着,他是你的仆人吗?需要你来出面感谢。”
陆久安恢复了一惯的温文尔雅:“我乃应平的县令,你救了我的百姓,我自然应该谢你。”
秦技之一愣,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你是陆久安?”
“正是在下。”
秦技之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陆久安问:“不知可否将这个方法推广出去。”
“随便你。”
秦技之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他,甩袖而去。
陆久安手背那道伤口划得很深,在与秦技之打机锋的这段时间又流了不少血,韩致强硬地把他带到石大夫处做包扎。
陆起看着他手上那条狰狞的伤口,眼框蓦地一红:“大人......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久安摸了摸敷了伤药包扎地严严实实的伤口,同石大夫说起今日工事现场的所见所闻 ,最后道:“秦技之创立的那套急救方法挺管用的,只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石大夫德高望重,如果由你把这个方法广而告之,相信可以关键时刻可以救不少人的性命。”
石大夫却是很在意另外一件事:“你说他自称秦技之?”
“对,有什么问题吗?”
石大夫一愣:“没什么。不过这个方法是别人所创,还需经过他人同意。”
“这是自然。”
陆久安又拿出昔日解锁抄录的两本关于传染病的医学手册,把它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从他州一个有名望的老大夫那里求来的,或许对你有帮助,石大夫,这段时间就要多劳你费心了。千万要把疫情的口子守住。”
第042章
陆久安和韩致前脚还未跨入县衙府的大门, 就有门子战战兢兢地来报,说是江州府上来人了。
陆久安大感稀奇,除了刚到任的时候他着人向上面报过文书之外, 和江州府平时很少互通往来, 眼下还没到述职核查的时期,应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 何人会没事下到偏僻之地来。
“来的人是谁?”
门子唯唯诺诺地答:“是时任江州府通判袁大人。”
陆久安脑袋里略一思索, 就把此人对上号, 江州府通判袁宏卢, 大周兴正十六年任职于此,任期是3年,明年就要返回京中考课。
门子见陆久安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大人你快些吧,袁通判在正厅发了好大一通肝火。”
看着门子这幅模样, 想来是被对方磋磨得怕了。真是奇怪, 人都还没见着, 就已经怫然作色, 陆久安和韩致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来者不善。
陆久安不作耽搁,一身素衣常服便往正厅赶去,袁宏卢属于是离朝外任, 韩致身份不便暴露, 担心被他认出来,就未同去。
那袁通判此刻压着怒气兀自在灌茶,两人相见的第一个照面, 袁宏卢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也不等陆久安行礼, 劈头盖脸一阵骂:“应平县县令好大的面子,让本官久坐于此,你不在县衙明堂审理机关政事,穿着一身绸衫儒巾,莫不是寻山游水,逡巡快活去了。你府上的仆从也不明事理,本官来了这么久,也不懂得向你汇报。”
陆久安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才开口解释道:“袁通判莫怪,下官方才出去办事去了,未知会府中之人,那些下人自然寻不到我。”
袁宏卢冷哼:“应平一个十等下县,每年既不能缴纳足额的粮税,也无法拎出一二生员考取举人。像这样一个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地方,人才如此凋敝,陆县令能办什么事?”
陆久安便把他今日做了什么事告知袁宏卢,语毕又不认同道:“袁大人,应平县曾经也是江州说得上话的六等中县。”
袁弘陆嗤笑:“这是何年何月的陈年往事了,陆县令也兴拿出来搪塞?”
袁宏卢眼里的恶意丝毫不作掩饰,他将陆久安的痛楚掰开了揉碎了使劲撒盐,陆久安偏不如他的意,应平县今日粟麦不出年谷不登,来日他就打造一个五谷蕃熟,穰穰满家的丰收盛年;他嘲笑应平的百姓目不识丁,他就打造一个遍地儒生,人人都有书读的文豪之乡!
陆久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他这明晃晃的嘲笑,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袁通判今日来有何吩咐?”
袁宏卢道:“最近接到不少江州其余县递上来的禀贴,文书里提到盗窃凶案频发,你将应平近两个月的案卷呈上来,我审核一二。”
通判配置于地方建制的州府上,辅助知府处理事务,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可谓是知府以下第一人。袁宏卢一本正经谈公事,陆久安便不能推辞,按照他的要求把案卷报过来给他过目。
这些案卷当然也包括上次捉拿到的50多个山匪事件,那次的山匪案被杨耕青接过去审问过后,陆久安也是令县衙上的刑房事无巨细地备了案,然后按照流程层层上报了的。无论袁宏卢怎么纠察也找不出错误。
袁宏卢看完了刑狱案宗,又陆陆续续过问了一些包括民生、户口、钱谷之类的事,陆久安对答如流,虽然数据难看了些,但是都经得起推敲考察,到了最后,袁宏卢提出要去应平的粮仓看一看。
随着流民的暴增,应平的储备粮如流水一般骤减,时至今日已经打开用了五座粮仓,袁宏卢到了地方装模作样地转了转,将每个粮仓的米放了一些出来检查成色,然后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临近离开的时候,袁宏卢依然不带好脸色,把复核审查的问题单独拎出来一一做了个点评,最后总结道:“泛善可陈。”
陆久安悄悄向他竖了根中指以示尊敬。
袁宏卢乍一看真的是为公事而来,偏生他作为通判,平日都是待在江州梳理各类大小事务,轻易不会下县走动,对应平更是不闻不问。
这个节骨眼却来到应平,打着审查的幌子,话里话外查探粮食和账目,让人着实生疑。
袁宏卢一走,陆久安立刻把他今日所作所为一一告知韩致,如果说陆久安只是生疑,那么韩致就直接拍案认定了他的图谋不轨。
“没想到第一个露马脚的,是江州通判。”
陆久安疑惑:“马脚?你指的军粮一案?”
韩致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说到另一件事:“前两日夜里,县衙来了个不速之客,府上账本被人翻过。”
陆久安大惊,不知中间还出过这样的意外:“为何会来翻应平县衙的账本?你们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