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有什么好参观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秀才们不以为意,他们中间不乏屡试不中,在别的县学之地常年徘徊的人,对里面的布置如数家珍。
有的曾经家境优渥的,甚至去过府学。
但是看着陆久安满面春风的笑脸和教谕正经严肃的黑脸,这话自然说不出口,非常识趣地跟了上去。
围着县学走了一圈,秀才们才知道为什么孟亦台要特意带领他们参观,实在是应平的县学太过与众不同,不仅屋内陈设和别的县学不一致,多了一些他们看不懂的东西之外,连每个区域建筑的功能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秀才们恍恍惚惚地回到偏房,陆久安含笑看着他们:“我知道诸位学子们心里有很多疑惑,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于此有关。”
第075章
操场做什么用?为什么要修“寝室”和“食堂”?“教室”里为什么摆放那么多桌椅板凳?这些东西由范教谕亲自为他们一一解答。
范成秋对县学规划已经烂熟于心, 此时他介绍起学堂发展和规划来,仿佛找回了当年讲学的感觉,分门别类, 循序渐进。整套讲下来一气呵成, 不仅解释了操场寝室食堂的用处,还囊括了不久以后扩招学子的内容。
果然如陆久安所预料, 这群秀才听了以后的反应和范成秋当日一模一样。
秀才们哑口无言, 好半响才问道:“您是说, 未来应平所有孩子都可以来县学就读?他们大字不识, 如何听得懂?”
陆久安摇头:“自然与你们学的不一样,办学的目的不只为了应试科考,还为了教化,他们从识文断字开始学起,等大一点, 再让他们从文理律医当中自行选择。”
文理律医?当作知识一样在课堂上传授?
秀才喃喃:“都来的话, 县学住得下吗?”
“目前应平人口较少, 来就读的孩子不是很多, 只能先将就县学的场地使用一下。未来有时间和人力了,再进行扩建,将你们科考的学子和那些破蒙的孩子分隔开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期间, 教谕会对年幼学子约束管教, 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这……”秀才们不知该如何应答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惊世骇俗, 已经超过他们的想象。
所有孩子,不论门第, 不分贵贱,在同一所县学里读书,这岂不是天下大同?
“大致情况你们也了解了,”陆久安见他们沉默不语,缓缓道出此行的目的:“若是扩招学子,以如今应平匮乏的师资,难成其事。所以你们当中若是有谁来年不急着科考的,又想要找点活计的,可以报名参加夫子考试,官府每月都会支付相应的薪酬,以解部分学子们的燃眉之急。”
高宿神情一动,咽了咽口水,高楚拉住他:“大兄,等一等。看看陆大人还有没有要说的。”
陆久安继续道:“若是成为夫子以后,你们平日里想要继续深进也可以,但是不能耽误教书。我们应平县学每一年会评在职夫子的教师职称,从学识、教学态度、思想品德各方面进行考核。不合格的辞退,永不录用!合格的则从初、中、高职称逐级递增,不仅薪酬会随之变化,以后扩建学堂之后,还有机会升任年纪主任。”
高宿问:“若之后想要专心应考呢?”
陆久安看了他一眼,鼓励道:“当然,相对应的,若是想要继续科考,也不会拦着你们的,提前说明即可。你们都非池中之鱼,想来也不会偏安一隅。”
陆久安说完,绝大部分秀才坚持己见,想要潜心备战,而另一部分人已然意动。
他们当中有些是为了薪酬,有些是为了声名,要知道,以秀才的身份教导十多名乃至几十名学生这样的机会,放在其他地方想都不要想。
况且最好的学习,往往是教别人学习,教习经验在名利场里,也能算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
高宿和另外几个蠢蠢欲动的秀才当场报名,孟亦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入职试卷给他们作答,这一份试卷和当日考核孟亦台的大同小异,高宿等人拿在手里大致看了一眼,都怔愣了片刻。
“这里不方便动笔,请移步教室吧。”
这群秀才和孟亦台不一样,他们都是经历过科举考试的,对答卷颇为谨慎。他们反复思考,在稿纸上删删改改,陆久安也不催促他们,报名者整整耗费了三个时辰才将试卷答完交到他手里。
陆久安捏着朱笔一边打分一边道:“范教谕,你作为一院之长,以后这些事最终都会落到你的头上,我批卷完以后再传给你,你先熟悉一下。”
此次报名中有三个秀才通过了考核,就这样,来的时候他们都是范成秋学子的身份,现在摇身一变,有些人就成了夫子,将要与范成秋同窗共事了。
陆久安把木制的教师工牌交给他们,并为他们细心贴上姓名:“县学里有专门的夫子宿舍,你们可以选择宿在县学,也可以选择回家去住。对了,范教谕的身份你们知道了,忘了告诉你们,孟亦台是副教谕,她此前已经在县衙教授过相当一段时间了,他们二人教学经验比之你们都要丰富,正式入职之前,可以请教一下他们。”
秀才们直到此刻方才知晓孟亦台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不过他们宁愿自己听错了:“县学里还要招女夫子?”
陆久安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毕竟未来有女学子,都是男的不太妥当。”
秀才们仿佛被打击到麻木,之前范教谕提到应平所有幼年孩子皆可入学,他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男童……
陆久安对这些人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恐怕未来这样的对话还会老调重弹很多次:“既然要有教无类,那男女当然要一视同仁。他们通常都说书生迂腐,其实不然,书生读了那么多哲学伦理,自然想的就与大众不同,你们能理解我的,我说的是与不是?”
秀才左右相顾,愣愣点头。
貌似很多大家闺秀,确实会请先生到家里教书识字的……
应平办学了!下至7岁,上至15岁,没有读过书的,皆可免除束脩入学!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掀起轩然大波。
第一批来县学问话的是县城里的富商望族,他们消息灵通,自然知道的更详尽一些。
这些有头有脸的富户,光一个店面的进项就有一大把银子,自然不会把束脩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放在眼里,他们全都冲着官学而来。
大周的县学非生员不可进,生员身份以下若要就学,要么去私塾破蒙,要么承袭父兄,再不然家族富裕的,可以请先生上门授教。
谢岁钱,丁贺楼这等望族,无一例外都托家中管事来再三确认:“年纪满足要求的,是否不论男女,皆可入学?”
范成秋身旁坐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女童,高宿指着她现身说法:“那位是我们教谕的幼女,开学以后,她就要在县学读书了。”
“可以不在县学食宿吗?”
“仅凭自愿,陆大人设置食宿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方便那些住得比较偏远的学子。”
管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回去答复主子。
而百姓知道的消息少一点,相对来讲,他们对此事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办学告示贴出去的前两日,百姓裹足不前,直到看见几家大户都把子女送来以后,才放下心来,他们关心的则是另外的问题:“若是孩子离开家里十天半个月的,我们怎么放心。学堂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
高宿一一作答:“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随时来县学看望孩子,另外,会有专门的衙役负责县学的安保事宜,之前你们在流民收纳所应当感受过。”
高宿指的是在流民收纳所时,部分家庭要出去干活,家中孩子不方便照看,就会交给衙役托管这件事,高宿这样一解释,其性质看起来倒是和托管殊途同归。
有一些百姓真如陆久安所料,不愿把家中女童送来上学,赵老三倚在石墩子旁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账:“你想想,你家女娃在家也是要吃饭的,假如你一个月要花100文钱,现在送女娃来读书,县衙会补贴你一半的生活费,相当于你半个月才花50文。而且指不定你家女娃争气,若是读书了得,以后还有机会在县衙当值呢。这不是稳赚不赔吗?”
赵老三话糙理不糙,举的例子浅显易懂,百姓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打消了男女偏颇的念头。
到了报名截止那一天,总共来了200多个学子,孩子们高低不一站在孔子石像前,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和兴奋。
陆久安看着这群大小萝卜头,心情激动:“这些都是应平未来的希望啊!”
200多个学子,按年龄阶段化拨成四个班级,分别由四个老师来带领,这群孩子,坐在教室里,领到人生中第一份纸笔,珍而重之紧紧抱在怀里,眼里盈光闪动,含着泪花。
他们里面有一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面对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心里那份感慨和珍重可想而知。
华夏21世纪,因为义务教育的普及,神州大地上已经鲜少有人因为贫穷读不起书。高等教育遍地开花,大学生们多如牛毛,如今再看这群孩子的反应,不知怎么的,陆久安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陆久安想了想,对一旁的范成秋说:“不若我们借用入泮礼,给这群初学者们举办一个破蒙仪式吧。这么重要的时刻,值得纪念一下。”
按照入泮礼,生员要进行正衣冠,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
那一天,学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男学子着蓝色衣冠,女学子着红色衣冠,不论贫贱富贵,整整齐齐站在孔子石像前,泾渭分明。
学子的父母长辈们平日里无论多少繁忙,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聚集在县学大门口,围观这神圣而庄严的一幕。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范成秋高唱,破蒙仪式正式开始。
天上晴空万里,微风佛过,县学角落的竹节摇曳交错,莎莎作响。
学子们动了,他们互相整理好对方的衣服冠帽,恭恭敬敬双手交叠,拜孔夫子像。
到了朱砂开智这最后一道程序,范成秋手持毛笔蘸了一点朱砂,点在学生代表杨苗苗额头上。
“希望你们日后在学业中一点就通。”范成秋声音隐隐哽咽。
到这里,破蒙仪式本该到此结束,范成秋却突然调转一个方向,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陆久安深深鞠了一躬。
陆久安受宠若惊,伸出双手来搀扶他:“范教谕何意?”
范成秋执着不起,思绪翻涌,万千语言在舌尖翻滚,最后只凝结出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夫大义!”
陆久安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教化百姓,建立一个“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的和谐融洽有人伦秩序的理想社会,范成秋实在佩服不已。
陆久安无奈一笑,回了范成秋一个礼:”范教谕过誉了,我作为应平县令,修缮学宫,兴学倡教本是我分内之事。再说了,范教谕,这才刚刚开始,我还想着以后学校如林,庠序盈门呢,你现在行此大礼,到时候岂不是要给我出难题。”
陆起本来在一旁感动得眼泪汪汪,听到陆久安调侃的话破涕为笑,他心中想:公子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吧。
第076章
陆久安在教学上追求劳逸结合, 所以在课程安排上,陆久安否定了范成秋提出的一味埋头苦读的讲究:“范敎谕,学习又不是修行, 何必搞得和苦行僧一样, 咱们还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
陆久安在课程表上划拉出半个时辰:“30分钟的课间操,30分钟的眼保健操。范敎谕, 你看如何?”
什么如何?范敎谕板着身子表情空白, 陆久安说的这两样东西他都没听过, 怎么回复?
陆久安咬着笔杆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在课程上加了音乐、美术、体育几节课:“虽然现在还未扩建学堂,不能分出专业来,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好的。”
他抬起头来,冷不丁看到范敎谕满脸问号,不好意思地拍了一巴掌自己额头, 把课程表递给范敎谕:“本官一想事情就容易忘乎所以, 来来来, 范敎谕, 我给你解释一下。这课间操乃是因为学子们久坐,不良于身,中途需要起来活络一下筋骨......”
陆久安眼珠子转了转,正愁怎么解释广播体操那套动作, 范敎谕一脸恍然大悟:“大人可是指那手足戏, 下官体有不快之时便常做,做完背热骨舒,身轻脚快。”
陆久安虚心求教:“何为手足戏?”
范成秋当即伸展手脚, 当着众人的面现场来了一套,他做得不急不缓, 身形时如飞鹤,时如鹿立,动静交错,刚柔并举。待到最后收拢双手交握于丹田之下,长吐一口浊气时,已是热汗涔涔。
“此乃名医之后所作,讲究吐纳之术,强身健体,内外兼备。”
陆久安眼睛放出光来,使劲握了握拳头,这手足戏,和华佗发明的百步汗戏有异曲同工之妙,倒省了他花费能量值去电脑里找资料了。
范成秋指着课程表问:“不知这眼保健操又如何使?”
这个就很好解释了,陆久安道:“学子们成天看书,终日用目。若是疲劳酸涩,于眼睛有损。想来范敎谕应当听说过,有些个学子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到了最后,或多或少视物都会模糊不清,这就是用眼过度的遗害啊。这眼保健操就是作眼部穴位按摩,缓解疲劳之用。”
还好秦技之在现场,按照陆久安的说法,分别为范成秋展示了一下几个穴位的正确位置和动作要领。
秦技之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问:“久安,我做的动作正确吗?”
陆久安仿佛被他火热的目光烫了一下,眼神游移:“啊,非常规范,辛苦技之兄来县学兼任校医。”
陆久安已经十分确认秦技之对他抱有普通兄弟之外的情谊,不免一个头两个大。
这大周虽然风俗开放,但是男风也不是那么盛行啊,怎么摊在他身上时,就尽是这些分桃断袖之事。
陆久安都快反思是不是自己着装行为有什么逾越,以致于让他们产生了误解。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了摸嘴巴,想起那个火热缱绻的吻来,顿时烧得脸颊通红。
范成秋虽然觉得现场氛围有些凝滞微妙,但是作为正正经经的读书人,他哪里联想得到那种方面,爱不释手捧着课程表告辞离去。
添加了三门新的课程,县学自然要聘请新的夫子,曾经在人才资格考核上那位擅长丹青的俊才突然接到委任美术夫子的聘请书,愣了片刻后,收拾行李包袱款款地火速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