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平集市,何人在此闹事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
赵货郎回头看到来人,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这位官爷,不是我闹事,我货物叫贼人顺手牵羊拿走了。”
这位官爷燕额虎头,膀大腰圆,唬人得很,更别说他脚边还紧紧跟着一条凶神恶煞的大狗。他深怕惹了对方不高兴,一声令下,成了恶犬的盘中餐。
“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我巡视之地行窃。”赵老三把拳头捏地噼啪作响,他摸了摸十五的耳朵,只说了一个字:“上。”
十五在赵货郎战战兢兢的瞪视下,凑到他身边嗅了嗅,又围着装着货物的马车转了一圈,随即撒开四肢快如闪电般窜入人群,赵老三紧随其后,速度也不低。
一人一狗走后,赵货郎才大松一口气,他环顾四周,见围观的群众非但不怕,还反过来安慰他:“警犬不咬人的,你别怕,他专治坏人呢。”
“今日有幸见到十五的风采,不虚此行啊。”
“听说县令大人的五谷更威猛。”
“明日的要闻,肯定是要写此事的,要闻题目我都想好了:警犬十五十里狂奔勇追窃贼!”
群众你一言我一言的,像是已经对结果成竹在胸了。
事出突然,结束得也迅速,赵老三拨开群众,把一个贼眉鼠眼的大汉扯到面前:“拿了人家什么东西,还回去。”
大汉支支吾吾不作答,赵货郎一眼看到大汉怀里的货物,伸手抢过来:“怎么只有一件,还有呢?”
大汉愁眉苦脸:“我跑的时候,摔坏了。”
“那赔钱。”
“我没钱。”
“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出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围观的百姓咬牙切齿,纷纷给赵货郎出主意,“到县衙去状告他。”
赵货郎有些犹豫,出门在外,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况且他是武今县的,应平的县令会为他做主吗?
“不用怕。”像是知道他的担忧,百姓拍着他的肩膀道:“咱们陆县令是一位清廉刚正的父母官,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走吧。”赵老三为十五系上牵引绳:“今日正好放告。”
第090章
县衙书房, 吏、户、礼、刑、兵、工六房书吏垂手而立挨个做工作总结。
“.....截止八月底统计,应平总人口已达31764人,青年占比48.85%, 老年占比27.26%, 孩子占比23.89%。”吏部汇报应平人口基数。
自从衙门上下学习算术加减乘除以后,按照陆久安办公习惯, 废除了之前冗长繁杂的陈词, 改换成了这样清晰的数据。
众人只需要听这几串数字, 就能直观的感受到, 相较陆久安刚来应平之初,人口增加了1万有余。各个年龄阶段的占比,也能一目了然。
“另外。”吏部书吏继续补充:“从人才落户政策推行开始,每月都有新的人才来报名考核,目前共计76人, 秀才28人, 其余.......”
吏部汇报完做最后结语。
“等一下。”陆久安抬手打断他:“把那批山匪也录入进去。”
书吏一愣, 陆久安道:“他们已经改造完成, 若是愿意留在水泥厂务工的就派发薪酬,若是想要回去拓荒种地的,做好鱼鳞册登记,去留自便。”
吏部汇报完, 其他几房自觉跟上, 这一年多的时间,六房各司其职,工作繁重, 每一房汇报时,都能列举出近一年负责过的具体实例。
工部的公务尤其多, 部门上下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不得停歇:“......应平南北两个方向共铺设水泥路16公里,节后着手准备疏浚沟渠,造水车,争取10月出方案,12月完工。”
疏浚沟渠工程量浩大,到时候势必要带动全县百姓一起加入。
水利司从纸筒里抽出一卷图纸,摊开放在书房内陈设的一张宽大平整的看图桌上。此人是工部书吏推举出来的,年岁不大,能这么快拿出一张图纸,可见能力出众。
图纸上的线条粗细不一错综复杂,如一团被捅破了的蜘蛛网,水利司撩起广袖指着图纸上的符号为众人解释:“此乃下官勘察地势水渠之后作的图纸,建议在这几处修造水车。”
水利司指的地方都有三角形标注,陆久安这个门外汉也很容易看懂。
“水渠久不疏浚,淤泥沉积,排水缓慢,且按之前的路线来看,有些地方不太合理,容易形成沟渠内水流倒灌,是以水渠路线需要改迁。”水利司的声音不急不缓:“疏浚工作可以提上日程,改迁还需研究才能给出具体的方案。”
水利司说完就退了下去,陆久安对他很是认可,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对嘛,工部都是讲究动手能力的实干派,和依靠口才的文官不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能力高低。现任水利司这种青年才俊,就应该多一点这样的表现机会,省得总有一群人尸位素餐。
陆久安转向工部司匠:“县学扩建也要提上日程了,让那群秀才们和学生共处一室始终不太妥当。”
工部司匠一愣:“这么快?按照县学如今的规模来扩建么?”
“也不算扩建,另起一块地重新修,修大一点,一劳永逸。”陆久安用手比划了一下:“特别是操场,太小了,学子们活动不开。”
陆久安一开始列的广播体操实施起来的时候,学子们都只是原地动了动手脚,根本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更别说以后他还打算举行一年一次的游园会,运动会……总不能全拉出去,放到之前衙役们只花了几天粗制滥造出来的露天体育场里。
这个总结大会只是陆久安临时起意,他不过是想要在丰收过后,让下属们知道天道酬勤,知道他们最近一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大会的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因为经过六房书吏的汇报,不管是在人口基数,荒地开垦,基础设施,农作物产量都是呈直线增长。
这感觉就像种下一颗树,经过浇水施肥,只是一瞬间没注意,就开花结果了一样。
“劳动力有了,再配点资金加持,拯救应平半死不活的基建和实体,拉动上下游供需,实体经济扩大生产,刺激劳动力需求,经济回暖,带动外县资产注入,进一步刺激劳动力,形成良性循环……”这就是陆久安的初步考量。
大会开完,所有人犹如被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捧着记满笔记的本子离去。
“大人。”赵老三敲了敲书房门:“有人提告。”
今天是放告日,陆久安表示知道了:“先在大堂等等,这就来。”
应平案卷也翻过不少了,这种小地方,平时也不会出特别大的案子,在他整治治安以后,就连逞凶斗殴这样的事都很少发生了,也有可能没告到他面前。
陆久安看了一眼寸步不离的韩临深:“小鬼,你跟着我干嘛?”刚才开大会的时候就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韩临深看着脚尖,表情有点不自然:“我爹让我多向你学习。”
“我又不是你老师,你跟着我能学什么?”陆久安站起来,取过一旁的官帽带上,“要学习,去县学,那儿有专门的夫子。”
应平的县学韩临深远远看过,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他没有回答陆久安这个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跟着陆久安学习什么,韩致没有告诉他。
“时间久了,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韩致只是这样说。
韩临深黑黢黢的眼睛看着陆久安,少了那份桀骜之后,像一条等待抚摸的小黑狗。
……
“我现在要去审案。”陆久安把抽屉里的魔方拿出来给韩临深,“你先拿去玩。”
县衙大堂,陆久安高坐案前,听赵货郎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案件很简单,就是一桩偷盗案,涉及赔偿。
“你是从武今来的货郎?”陆久安特意问了一句。
赵货郎听他这么讲,又见年轻的县令神色不明,顿时有些后悔,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答道:“今日刚到应平赶货。”
“赵货郎想必要走不少地方吧。”陆久安敲着桌子随意问道,仿佛在唠家常。
百姓窃窃私语,当日孟亦台击鼓鸣冤,陆县令也是这么态度和蔼地同那婆子讲话,结果最后却打了他儿子六十大板。
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认定了陆久安此刻温柔的询问,最后都会化作血淋淋的杀威棍。
赵货郎离得近,听到这些话,吓得冷汗直冒,努力回忆着自己卖货会去的地方,一五一十给说出来。
“我随口一问,错不在你,你无需担心。”陆久安安抚他:“被告侵害你财物,道德不彰,犯盗窃罪,按大周律法,笞三十,另照价赔付。”
窃贼很快被拉下去仗了三十板子,赵货郎心口的大石总算落地。
窃贼被打完以后,咬着牙依然说自己没钱 。
陆久安表情不变:“没钱无所谓,你干两天活就有了,只是还要赵货郎多逗留几日。你是武今来的客人,在我应平县被劫,是本官治理不严,这是本官上任以来头一例。这几日你住店吃饭的开销,就由我县衙承担。”
赵货郎因祸得福,感觉像做梦一样,他一脚跨出县衙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俊朗的应平县令已经起身,周围的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陆久安转过一个弯,看见躲在柱子后面的韩临深,他举起手里的魔方给陆久安看,已经修复了一面。
“错了。”陆久安一眼就看出来了,“你都听见办案过程了?”
韩临深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把魔方打乱,他憋了一会儿,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要让赵货郎多逗留几日。”
窃贼以工抵账的话,县衙明明可以先代为支付那一笔赔款,这样也就不必白白多出后面那几笔费用。
这种明显笨拙又吃亏的方式,连他都能看出来,陆久安怎么会去做。
陆久安用下巴点了点陆起:“弟弟,你来回答他。”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一年前,陆起可能回答不上来,说不定也会和别人一样,以为陆久安只是单纯的出于那颗仁政之心。但是经过这一年,陆起明白了,他家大人一举一动都不能光看表面,必须得思前想后,才能理解他真正的意图。
“赵货郎足迹甚广,遍布整个江州的犄角。”陆起慢慢推测陆久安的想法:“他是行商,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很多消息经由他们口口相传。大人想要赵货郎做宣传,因此留下他,让他了解应平更多的情况。”
韩临深满头问号,实事求是发问:“应平一穷二白的,即便宣传了,又能怎么样。”
陆起学着陆久安的模样一本正经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我问你,应平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
韩临深不确定:“修水渠?建学堂?”
“对啊!”陆起道,“那人手哪里来?”
韩临深恍然大悟。
陆起又道:“陆大人想要从外县招工,这些工人做长工,总得找个地方吃喝睡觉吧,那些酒厮客栈不就有了人气,一来二去的,应平经济不也就跟着盘活了吗?”陆起学以致用,使用了陆久安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词。
“满分。”陆久安举手点赞,转身看向韩临深:“学会了吗?”
韩临深似懂非懂,迷茫地点点头。
赵货郎在中秋前一天,拿到了县衙送来的货物赔偿款。应平街道丹桂飘香,糕点铺起摆上了月饼,赵货郎想了想,反正他也不急着回去过节,干脆就在应平过了中秋再出发,左右不过一两天。
八月十五,圆月高照,街上挂满了灯笼,把生活广场衬得亮如白昼。
人们纷纷涌到广场上来,流水一般燃灯赏月。
衙役牵着警犬在四周巡逻,时刻警戒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这个中秋,陆久安就不能效仿去年那样为每个人都准备一个月饼分发下去了,但是他命人准备了一块足足50寸的大月饼,中秋当天,切割成无数块,广场上的人来着有份。
几个小孩已经不知疯魔到哪里去了。
沐蔺喝着桂花酒。
陆久安则拉着韩致,兴致勃勃去猜灯谜。
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9点,陆久安几人才打道回府。
月色温柔,树影横斜,远处的欢声笑语渐渐听不见了。
“久安。”府衙前有道身影从黑暗中站出来,是秦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