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长渊移开视线:“……没有。”
蘑菇不懂什么叫口是心非,他看了看施长渊毫不心虚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菌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迟疑着相信了人类的胡扯鬼话。
“是真的很可爱嘛。”
林泠捧着花盆,在御书房找了一个小角落坐下,放在膝头,十分专注地欣赏新生菌子,时不时还会伸手戳一戳菌盖,乖巧极了。
而施长渊就在一旁批阅奏折,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互不干扰地度过了一整天。
自从认识林泠以来,在施长渊眼里对方一直是只活泼得过了头的精怪,这还是头一次感觉到了属于蘑菇的特质。
安静、省心,在一个地方可以呆上许久许久,当施长渊被不知所云的奏折气得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一扭头就看见在一旁眉眼弯弯、摇头晃脑的少年。
只是看着对方,再大的情绪也都会不自觉地消下来。
施长渊突然觉得,这朵蘑菇作为批阅奏折时的陪伴者最适合不过了。
但这蘑菇分明就不是什么安静的主,若是当真是世家大族养出的小公子,怕是要仗着恩宠上房揭瓦、无法无天。
施长渊放下了手中的宣笔,看向了自己身后的蘑菇,突然对蘑菇之前的生活感到了一些好奇,“你之前也经常这样?”
林泠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施长渊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歪了歪脑袋,“什么这样?”
施长渊捻了捻林泠脑袋上微微翘起的发丝,“发呆。”
“唔,算吧。”林泠任由施长渊搓揉,回忆了一下,“除了发呆,还经常睡觉,有时候会揭开房顶的瓦片,偷偷晒月亮。”
“毕竟蘑菇也没有什么多的事情能做了。”
施长渊点了点头,“难怪。”
“难怪?”林泠一下子就了好奇,眨巴眨巴眼,等待着对方下文。
施长渊的手从脑袋的发丝,转移到了林泠的脸上,然后捏了捏,“难怪之前御书房总是无缘故漏雨。”
林泠:!!!!!
施长渊看见林泠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心虚和慌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眼中闪过促狭,故意道,“你可知道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桌上的奏折全都字迹模糊,不少文书也得重写一份。”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重写的并不是他。
揭瓦晒月亮,结果半夜下雨了,明明蘑菇也很倒霉嘛。但蘑菇哪里懂呢?
林泠闻言,缩了缩脖子,满脸愧疚。
他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打算换成花盆,把自己搬出去嘛。”
“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把我的花盆给摔碎了。”
提到花盆,林泠还“哼”了一下,暗戳戳地表示不满。
施长渊看着林泠,笑了一下,指尖点了点林泠怀中的花盆,示意,“朕可赔你了。”
“你这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文盲蘑菇呆愣了一下,他看向一直嘴角微扬的人类君主,“这是什么意思?”
施长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意思是……”
“你是只坏蘑菇。”
第7章
“坏蘑菇?!”
林泠从未受到如此指控,震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他看着面前的施长渊,绞尽脑汁地试图证明自己并不是一只坏蘑菇。
但施长渊讲得都是大实话,并没有撒谎亦或者歪曲事实。
他想不出来如何证明,只能垂头丧气地认了下来,然后一只可怜巴巴,身无分文的蘑菇精,询问面前这个坐拥天下的帝王——
“那、那我要赔你什么呀?”
林泠低着头想了很久,神情有些苦恼,“我总感觉你什么都不缺。”
施长渊微微抬眸,又伸手捏了捏蘑菇的脸,“是什么都不缺。”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回复,林泠脸上的苦恼更重了。施长渊看着林泠,轻笑道,“先欠着,不为难你。”
林泠一听,眼睛就亮晶晶的,直呼对方为“好人”。
施长渊第一次收到好人卡,怔了一会,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当中。
林泠看着突然离去的宫人,有些疑惑,便听见施长渊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喟叹了一声,“朕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单膝跪地的暗卫呈上密信。
“舞弊案牵涉的官员尽数调查清楚,抓获的探子也已经撬开了嘴,两者之间有些许关联。”
林泠在一旁虽然什么也听不懂,但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施长渊正在生气,很生气,于是默默抱紧了自己怀中的花盆。
但施长渊并没有摔砸书桌上的任何东西,只是冷笑了一声,便将密信置于烛火上燃尽。
暗卫离去后,施长渊掸了掸衣袖,回到之前的位置,便看见林泠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东西。
“怕什么?”
施长渊见状,垂下了眼睫,放轻了语气将人拎了出来,“又没凶你。”
林泠哼唧了一声,细数着施长渊的前科,“你没有凶过我,但是摔过我的花盆。”
施长渊顿了一下,看向了林泠怀中的花盆,眼中残留的情绪消散,伸手拍了一下林泠的额头,“记仇。”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其他人不知道哪得到的消息,上至高官大臣,下至太监宫人,也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惹了龙椅上的那位不悦,祸及家人。
而京城中不知不觉加强了戒备,昼警暮巡,宵禁提前了半个时辰,暮色刚至,城中的百姓就已经门窗紧闭。
一时间,风雨欲来。
但身处“暴风雨”正中央,最靠近施长渊的林泠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一切如常。
除了施长渊忙碌到已经许久没有给小菌子浇水,菌子都快干死了。
林泠掐算了一下时间,施长渊应该马上就要下朝了,他捧着花盆,决定过去守株待兔,然后叮嘱一下对方。
蘑菇是喜阴喜湿的,不浇水可不行。
林泠本以为自己慢吞吞地晃悠过去,会撞上大家下朝,但是很奇怪,通往金銮殿的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没有来往的宫人,值守的侍卫全都低垂着脑袋,寡言而消沉。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金銮殿上的惨叫在偏殿之外都能听到。
“臣知罪,臣认罚!但臣对大律、对陛下的忠心不二,绝无异心,陛下明鉴啊——”
那大臣“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血渍侵染了金銮殿的大理石。
“饶?”
施长渊一步一步走下象征着身份的台阶,走到了金銮殿正中央,走到了那臣子的面前,语气冰冷,“贪污受贿,欺瞒不报,让反贼有机可乘。”
“如何饶你?”
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惨叫,林泠在大殿的侧门后,就算隔着好几道屏风垂帘,也看见了那扎眼的血色。
他脚步一顿,就呆在了原地。
几个身穿战铠的禁卫军立马上前,将这意识模糊的阶下囚拖出了大殿。
斑驳的血迹伴随着早已经喊不出求饶的呜/咽呻/吟,从金銮殿上,一路被拖到了宫门口。
血迹染过大殿门槛,青阶石板,是明晃晃地警示,亦是绝对的震慑。
施长渊甩了甩手上的血迹,顺德在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条手绢,但施长渊并没有接过。
他重新一步步走回高台,鲜血染过白玉栏,染过权势的扶手,最后落在龙椅之上。
“此案,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殿之中跪伏一片,无人应答。
顺德见了施长渊的神色,大喊了一声“退朝”,便跟在帝王的身后,丢下一众臣子,从侧殿离开。
可两人才刚绕过屏风,掀开垂帘,就看见林泠抱着一只花盆,呆呆傻傻地站在门后面——
施长渊身形一顿,“你来做什么?”
林泠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如常地回答道,“来找你呀。”
说着,林泠将手中的花盆递到了施长渊的面前,“你好久没有浇水,蘑菇都要养死了。”
施长渊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林泠本人没有什么感觉,一旁的顺德却紧张极了。
虽说陛下对面前的这位少年多有包容,但这正撞怒头上……
顺德偷偷地观望,果然,面前的帝王并没有接过花盆,而是语气冷淡地反问,“养死了会怎样?”
“我不知道哎。”林泠像是被问住了,呆愣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小菌子,“我没有把孢子送给别人过。”
施长渊见林泠神色犹豫,特意屏退了所有人,等着蘑菇的下文。
“唔……可能会失去修为,变回原形吧。”林泠见只剩下自己和对方,就小声猜测着回答,“或者受伤?”
“反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所以你绝对不能……不能马马虎虎!”
施长渊沉没有想到,精怪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将自己的弱点送了出去,默了片刻,“那你还敢拿给朕养?”
“没关系啦!”林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将花盆又往前送了送,“你小心一点点,不会养死的。”
施长渊下意识想要伸手却接,可他的手刚抬起的瞬间,就露出了手上的血迹,触目惊心,瞬间就僵硬住了。
“你不害怕吗?”
施长渊维持了这个姿势两三秒后,询问道。
林泠歪了歪脑袋,还等着对方接收花盆,不太明白施长渊这句突兀的话,“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