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还遇上了目的相同的阿沅。
阿沅虽也是樊家的女奴,但因为识字,所以深得樊伉器重,且生得美貌,十分会做人,因此在庄子里地位颇高,与其他下奴待遇自是不同,便是王回也不会轻视于他。
再说阿沅精通女工,他身上的衣裳还是阿沅亲自缝的呢!
“原来是阿沅。”王回冲她一抱拳算是打招呼。
阿沅回礼:“见过王将军。”
两人一起同行,阿沅方从蚕室出来,一头雾水,遂问道:“将军可知郎君此次唤你我二人,可是为何?”
王回道:“想是为了郎君回长安的事吧,毕竟郎君来舞阳也快有两年了,主母担忧,郎君也该回去了。”
阿沅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不曾想一眨眼来舞阳都两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是啊。”王回一手按在剑柄上,神情颇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道武阜那厮这几年跟着主公东征西战又杀了许多匈奴,立下多少功勋。兴许等到他再次回到长安的时候,也能封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了。”
只有他这两年在舞阳奶孩子,毫无寸进。
阿沅似是知晓他的心思,意味深长地道:“郎君所为无一不是于国于民有大利的东西,跟着郎君未必不比杀匈奴的功勋大,焉知武将军不曾在心中懊恼没有跟随郎君呢?”
王回有些不以为然。
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贪图安逸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跟着郎君稳妥是稳妥,却也未免让人容易消磨斗志,颓废度日。
“王将军,阿沅姊姊你们来了。”乘光站在院门口瞅见他们老远就迎上来了。
阿沅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束带,道:“前儿替郎君裁衣裳时,顺手做的,送你了。”
乘光接了过来,喜滋滋地说:“多谢阿沅姊姊,都说阿沅姊姊的手艺好,瞧这束带就是比旁人做的好看。”
阿沅抿嘴一笑:“就你嘴甜。”
“哪里,我可说的大实话,就是郎君也赞过阿沅姊姊的手艺。”乘光乐呵呵地道。
王回朝那束带瞅了一眼再瞅一眼,又瞅瞅阿沅,脸皮抽了抽,想起她曾经缝人皮肉的壮举,很想问问她缝衣裳和缝人皮肉的感觉有何不同了。
然而再怎么在心里想,王回也知道肯定不能问,一问以后的衣裳就没了。
几人才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伴随着食物的味道,令人馋涎欲滴。
王回喉结动了动,心想跟着郎君有一点好处那是别处怎么也比不上的。
郎君极善烹制美食,寻常的食物到了郎君手里,总能烹得特别浓香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不知郎君今日烹制的什么佳肴招待他们。
这么一想,内心居然隐隐有几分期待起来。
阿沅也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知郎君又在烹甚美食,今日可是又有口福了。”
王回已经迫不及待地抬脚入内,发现郎君和无名公子就在院中。
院子里摆了一个高高的炉子,炉子上方架着一块大铁板,郎君站在板凳上正在那板板上烹制着什么,那香味便是自那铁板上传来的。
没错,樊伉今日招待他们的便是铁板烧!
自从有了菜籽油,樊伉便由脱缰的野马一般,彻底地放飞自我,不肯委屈自己,恨不得把前世自己吃过的美食全都做一遍,好让身边的人也尝尝,让他们也体会到华夏五千年文明的美食文化。
无名端着一个碟子,里面堆满了蘑菇豆腐肉片还有好些他不曾见过的食物。吃到什么喜欢的,便示意樊伉多做点;遇到不爱吃的便皱一皱眉头,哼哼两声,表示不爱吃。
“阿沅和王将军来了,请坐请坐,马上就可以吃了。”
樊伉熟练地将菜装盘,乘光非常有眼色地过来,将食盘端上桌。
阿沅笑眯眯地看着樊伉:“郎君今日做的什么?如此别致有趣。”
“铁板烧。”樊伉最后摊了几个薄薄的蛋饼,放在盘子上,再将之前做的油炸红薯条也端上桌,如此便齐活了。
乘光奉上酒器,樊伉执盏给阿沅和王回各斟了一杯。
王回闻着酒香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满脸陶醉地眯起眼睛:“好酒。”
跟着郎君的第二个好处便是能时不时地喝上这么醇香的烧酒。
这烧酒只有郎君会酿,别处都买不着。
相比起王回的坦然,阿沅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一手接了过来,忙道:“不敢烦劳郎君。”
樊伉忙了一上午,肚子也饿了,酒过一巡,便动手卷了个饼吃了,待得腹中饥饿之感稍解,才擦了擦嘴,道:“姨母和阿母时时来信催促,我估摸着最迟还有两个月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回长安,可这庄子将将才建出个模样,惟恐我一走,庄子荒废,这两年的时间便白废了。将军和阿沅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王回第一次吃铁板烧这玩意,吃进嘴里咸酥香浓,还有股说不出的味儿,一口下肚,刺激得味蕾大开,竟是比平日烧的肉食更美味,顿时胃口大开。
王回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菜,内心美滋滋,听得樊伉问起,便道:“这有何难。郎君回长安时,留一部人在此照料便是。此地本就是主君的封邑,舞阳长官又与你交好,若是郎君开口,胥公必会帮着照看一二,郎君大可放心。”
阿沅也跟着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王回的主意。
樊伉皱眉:“只怕留下来的人手不够,田地种不下来。”
好不容易开出几千亩地,他又下了大力气沤肥治理土壤,荒了岂不可惜。
王回道:“这也好办。周吕侯带兵多年,今年军中必定有不少因年迈又或是因伤残退役的军卒。若是郎君肯许他们一个去处,他们必定心存感激,尽心帮郎君照料庄子。”
若非他还年轻,想要上战场杀敌搏一个功勋,也愿意留在庄子里做个护卫养老。
樊伉也曾想过这事,遂提出自己的顾虑:“若是这般,算不算我私养家奴?会不会遭人忌讳?”
刘邦此人为人气量狭小,素爱猜忌,他可不敢赌这位汉皇的亲情。
王回嗤了一声,道:“郎君又不是豢养健壮的男丁图谋不轨,无妨的。主君和周吕侯麾下也养着不少这样的人,这些军卒们行伍一生,老了残了总得给他们一条活路。”
毕竟朝堂给那些退役的伤残军卒们的安置钱可没几个。
他们这些武将最怕的是什么?他们最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成为一个残废。
若是死在战场上一了百了,成王败寇,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若是成了一个残废,进不能上战场搏功勋,退不能养家糊口,处处被人嫌弃,如同废物一般,于他们而言那才是最痛苦的事。
樊伉琢磨了一回,既然王回都这么说了,大抵是可行的。
就是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能回砀邑,到时再与他商议,朝他要些人手,一来可以护卫庄子,二来也让他们能有口饭吃。
樊伉想得更加美好。
庄子四周的乡里,不少人家因为男人出征死在战场上,所以有很多寡妇,若是那些军卒们在庄子瑞安顿下来手中有钱,兴许那些寡妇们也愿意和他们结个亲什么的。
到时候再揣几个崽,再不用发愁人手了。
第105章
既然决定回长安,樊伉便早早地开始准备。
纸坊盐井酒坊他不挪动,蚕室也要留几个熟手照看,唯有玻璃作坊到时候会停掉,作坊里的匠奴们也会带走。闳翁他也是要带走的,走之前樊伉特地带着人去了一趟舞水河畔,检查水车的情况。
闳翁向来把水车当做自己此生最伟大的木工杰作,还是很看重的。即使樊伉不嘱咐他,老头儿也会定期维护检查。
家里的驴子度过了发情期,此刻又恢复成以往温驯勤劳的模样,任劳任怨。
樊伉和无名骑着驴子带着几名健仆四处扫荡集市,搜罗地方特产,尤其是种籽之类的,无论是什么,皆会买上不少。毕竟他商城里头那么多胡人才有的种籽总得要有个说法。
这日他和无名带着一队卫士从襄城县回来,途经紫云山时,已值正午,人困牛乏,正准备停车稍事歇息,吃些干粮再继续上路时,无名突然放下手中水囊,手一拦将樊伉挡在身后,整个人身形紧绷,仿若一柄出鞘的剑一般。
“前方有人,护好郎君!”
王回神情一凛,霍然起立,一手按在剑柄上,双目环视四周,其他的人也立刻行动起来,将樊伉围在身后,个个神情肃穆。
他们一行数十人,又带着牛车,便是想躲也无处可藏,只能暗自期盼来的人是友非敌。
将将排好阵形,只见前方尘土飞扬,十几骑先后从前方打马狂奔而来。
领头的骑手穿着汉军惯常穿的玄色战服,外罩鱼鳞甲,很是眼熟,樊伉在他舅舅的军营见过,应是汉军士卒。
此刻那人正趴伏在马背上躲避身后射来的飞羽,身形甚是狼狈。
追在他身后的数骑虽然穿着常服,但形容彪悍,可见非寻常百姓,且身下的战马也比头前的健壮些,个个凶神恶煞。
樊伉还在想前头的是谁,无名却已经认了出来:“是你舅舅帐前的小卒,曾经来过庄子帮你收麦子。”
话音未落,王回已经拔剑出鞘,大声叫道:“保护郎君。”
顿时十几个卫士呼拉拉上前,将樊伉围在中央,其他人已经拿起武器冲上前去,和后面追上来的几骑战了起来。
领头被追的汉军士卒这才能直起身子,抬起眼睛瞧见樊伉,顿时又惊又喜。
“郎君快走!他们是韩王信旧部,特地来捉郎君的。”
这还了得?!
他不嚷还好,一嚷马背上的大汉顿时哈哈笑起来。
“兄弟们,前面就是樊哙那厮的儿子,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捉住此人,韩王重重有赏!兄弟们,冲啊——”
樊伉:“?!!”
总觉得这台词略耳熟,好像依稀他刚穿来不久,在前往栎阳的路上也来了这么一出。
不过那次是燕王臧荼余孽,这回换成了韩王信旧部。
他家阿翁貌似天生长着一张嘲讽脸,很会拉仇恨啊。
而且他们虽然穿着便服,但好歹也有几十人,这十几个骑兵竟如此嚣张,难道以为有了匹坐骑,便能以一敌百了不成?
无名脸一沉,手腕一翻,一支飞镖已经“嗖嗖嗖”朝那大汉旋了过去。
那大汉抡起大刀,击落了飞镖,纵马就朝樊伉的方向冲了过来。
王回已经拔剑与之战了起来,一时间马嘶人吼之声不绝于耳。
樊伉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冷兵器战争,但这种话都没说上两句就开始抡刀互砍的打仗场面,不是一个习惯了和平生活的现代人轻易就能适应的。
这跟现代的流氓黑涩会抡刀互砍不一样。现代斗殴哪怕再激烈,只要警察一来就得偃旗息鼓。
可战争的结局只有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凶残多了。
樊家的卫士早已经和韩王信旧部战在一起,就连樊伉自己手中也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柄长剑,死沉死沉的那种。
他的心怦怦直跳,这个时候便深刻理解了无名兄时常念叨监督要让习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