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戚夫人舞得正欢,只见两只彩袖凌空飞旋,娇躯翩转,当真如仙子之般。
吕雉不禁赞道:“素闻戚夫人精于舞蹈,尤擅翘袖折腰之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邦哈哈一笑,虽然不懂为何今日皇后如此大度,但身为男人,谁见着这样一副妻妾和睦的样子不高兴?
“后宫佳人众多,惟戚姬的舞姿令人惊艳,我心甚悦。”刘邦道,“皇后若是喜欢,不妨让宫人习此舞,多加排演,以供皇后欣赏。”
吕雉摇头:“罢了,此等舞蹈也唯有戚姬才能跳得如此婀娜多姿,其他宫人习之,又怎得戚夫人十之一分的神韵,不过是东施效频,徒增笑料罢了。”
“这有何难?若是皇后想看,便让戚姬跳给皇后看就是了。”刘邦不以为意地道。
刚刚跳完舞退下来的戚夫人闻言美丽的面孔顿时一僵,快步在刘邦另一侧跪地坐下,道:“只恐妾舞姿粗鄙,污了皇后的眼睛。”
戚姬不乐意给吕雉跳舞,吕雉又何尝乐意天天看着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提醒自己年华已逝人老珠黄的事实?
“我观此舞动作复杂,想是颇费力气,戚夫人又生得如此娇弱美貌,我可舍不得让她天天跳舞给我看。”
刘邦不以为意地道:“一切都依皇后,只要皇后高兴就好。”
在他心中只要宫中美人不要彼此勾心斗角,天天在他面前哭诉告状,她们做什么都好。
戚姬看了吕雉一眼,提醒道:“陛下,该是侍医给陛下施针的时候了。”
刘邦早年南征北战,落下一身伤,如今年岁大了,什么毛病都来了,时常受风寒湿痹之苦,坐卧不安,夜不能寐,是以常令侍医行针缓解。
吕雉偶尔也会令人给自己行针,所以并不意外。
“如此便不打扰陛下了。”吕雉见状,便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侍医背着药箱匆匆而来,先给刘邦和戚夫人行过礼,然后再取出火针,为刘邦施针。
刘邦道:“去把你弄的那个药酒拿过来,朕要小饮两杯。”
戚姬便吩咐人去她宫中取药酒。
不一会儿,宫人便取了一个酒壶过来,戚姬亲自持盏,将药酒倒入酒爵,放入盆中温着,待得刘邦施针完毕,酒也温了,正好可以入口。
刘邦今日兴致很高,戚夫人察颜观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何事令陛下如此高兴?”
“舞阳县报,说今年舞阳县农户按照兴平侯的法子种地,亩产皆超两石,试种红薯更超十石。美人,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刘邦感慨道,“你别说,皇后的这个外甥还真有几分本事,就是性格实在不讨人喜欢。”
宫中美人众多,唯有戚姬最受宠爱,与皇后的矛盾也最尖锐。
见刘邦当着她的面如此夸赞樊伉,戚姬心中便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道:“素闻兴平侯年少英才,为人谦恭有礼,竟不知做了什么让陛下说出这样的话。”
正为刘邦施针的侍医闻言,耳朵不自觉地悄悄竖起。
不想刘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此乃朝堂之事,你莫要多问!”
就算再宠爱戚夫人,刘邦也不可能把方才在殿中樊伉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告诉她。
此乃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刘邦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戚夫人自陪侍刘邦以来,还从未被刘邦如此呵斥过,若是在平时,戚夫人必然会觉得无限委屈,然而今日同是委屈,却有些欢喜。
陛下如此疾言厉色,必定是兴平侯真的冒犯了陛下。
兴平侯是皇后的外甥,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人触恼了陛下,对她而言便是好事。
刘邦瞧见她委屈的神色心中也有点后悔。
无礼的是樊伉小儿,美人何辜,他又何必如此斥责美人。
但身为帝王的自尊,让刘邦做不出向女人赔礼道歉的事,只得没话找话,关心一下小儿子:“如意呢?”
“刚刚用过晚食,有些倦乏,我让他留在宫中休息。”
刘邦平日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儿子的,若是提到刘如意,要么唤人将之抱来,要么亲自去看望,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意兴阑珊。
想到有朝一日,刘如意也会如同现在的异姓诸侯王一般威胁大汉的统治,心中竟隐隐有些排斥之感。
苦闷之下,只能借酒浇愁。
戚夫人察言观色,见状便伸手试试了酒樽的温度,觉得酒已温了,便亲自持盏,将酒樽中温热的倒入玻璃酒钟,双手奉给刘邦:“陛下请用。”
刘邦对她的小意殷勤十分受用,伸手接过,一口下肚,只觉微麻,胸腹之间暖洋洋的,周身尤其是腰腿处那股阴冷沉涩疼痛之感顿时减轻不少,身体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身体舒服,心情自然格外愉快。
俗话说饱暖思那啥,再加上药酒的劲头,刘邦便有些思了,冷眼一瞅侍医,道:“下去罢。”
侍医会意,替刘邦取了针,背上药箱便退出殿中,刘邦搂着戚夫人滚作一团。
然而刘邦已近花甲之年,而戚夫人却不足而立,老夫少妻于男欢女爱上头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百般抚慰之下戚夫人方觉有些兴味,突觉脸上黏黏嗒嗒的,身上之人半天无响动,不由得蹙眉:“陛下?”
刘邦一动不动,只余沉重的呼吸声,戚夫人睁眼一瞧,却见刘邦牙关紧咬,口流涎液,浑身抽搐,呼吸急促,顿时花容失色。
“陛下——”
椒房殿中吕雉正准备用晚食,听得殿外脚步声大作,一名常在大夏殿外侍奉的常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伏在地:“不好了!陛下方才在大夏殿突发恶疾,昏厥了过去。”
吕雉心中“咯噔”一下,霍然起立:“随我去看看。”
一路上吕雉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大夏殿,见到刘邦躺在榻上口吐白涎,已呈昏厥之态,而一旁的戚姬却一副衣裳不整钗横鬓乱的模样,如何还不明白。
一股怒气顿时由心中升起,“啪”地一声吕雉抬手重重地打了戚姬一耳光,恶狠狠地骂道:“贱婢!”
戚姬被打,却丝毫不敢心怀怨恨,反而“扑通”一声朝着吕雉跪下,哀哀哭求:“皇后,您要杀要剐妾绝无怨言,只求皇后能救救陛下!”
吕雉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最初的慌乱和愤怒过去,强自镇定下来,一边吩咐人去唤侍医,一边又命卫士把手宫门,以防宫人将刘邦突发恶疾的事传出去。
直到安排妥当,吕雉方才把止目光再次投向戚夫人,见她衣衫零乱也不收拾,只顾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模样,心中更加烦躁。
“哭什么哭?还不把自己收拾妥当,想让下臣看笑话么?”
长秋殿的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替戚夫人整理完毕,方才替刘邦施针的侍医也匆匆赶到。
侍医进殿,不等他行礼,吕雉便道:“免了,快去看看陛下的状况。”
一听是刘邦病了,侍医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察看刘邦的情况。
望闻问切诊断之下,侍医的脸色不由十分古怪。
“陛下何恙?”吕雉问道。
侍医面带难色:“这……”
吕雉怒道:“昏聩!此等时候还吞吞吐吐,照实说来!”
侍医心中叹息一声,不敢隐瞒,照实说了:“陛下头面颈发红,舌淡苔薄,痰湿壅盛,神志昏迷,呼之不应。其脉浮而细弦,举之有余,按之不足,细脉如丝,乃阳虚阴盛,闭寒清窍之症。”
这种脉象在现代有一个十分通俗易懂的词:脑出血。
吕雉道:“可有医法。”
侍医道:“此症只能用温热开散法救闭开窍,复苏醒脑,阳虚并除,陛下乃大汉天子,大气运者,必能安然无恙。”
吕雉道:“准。”
侍医连忙开药箱抓药,命人煎好,让刘邦服下。
如此隔了数个时辰,刘邦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殿中诸人顿时松了口气。
“陛下?可觉好些?”吕雉上前,关切地问道。
刘邦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之声。
吕雉:“……”
第118章
樊伉从长乐宫出来,就见到无名全副武器,牵着他们家的老驴子在宫门口等着。樊伉拿眼一扫,初初估计无名兄身上至少藏了二十多把武器。
“你这是做什么?”樊伉满头雾水,“你这是改行去卖武器啊。”
没见宫门卫都在频频拿眼睛瞅他们了么?
这要是无名兄没有挂着他们临武侯的名头,早被宫门卫拿下了。
“我来接郎君啊。”无名兄拉着樊伉往家走,一边走一边道:“郎君今日不是惹恼了那个谁么?我还在想着若是郎君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把郎君救出来。”
樊伉无语之极:“我不过就是进了一趟宫与陛下讨论政事而已,纵然君臣有些见解不一样,那也只是立场想法不同,哪有无名兄说的这么严重。”
说到这里,樊伉总算反应过来:“今日我跟陛下在大夏殿争论的事连你都知道了?”
这消息传得可真够迅速的啊。
无名道:“我估计全长安城的贵族大部分都知道了。”
毕竟根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那个谁当时可是在呜哮,恨不能当场打杀了他。
樊伉闻言不由咋舌:“传得这么快?”
当真不可小瞧古人的八卦能力。
无名冷哼一声,提醒他道:“你阿母也知道了。”
樊伉:“?!”
他都忘了家里还有吕媭这尊大佛。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就先不回家了,无名兄回去替我向阿母说一声吧。”樊伉非常没志气地就想溜。
反正长安城这么大,他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里一钻,过个三五天等吕媭气消了再回来应该无事。
“来不及了。你阿母已经看到你了。”无名眼睛注视着前方,凉凉地道。
临武侯府门外,吕媭带着侍女健仆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伉儿过家门而不入,这又是想到哪儿去啊?”
吕媭跟吕雉不一样。大约是因为樊哙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樊家的后院一直挺太平的,就是后来的那个邑夫人,哪怕生了儿子,也只是当个外室,没有接进府里来,所以吕媭的脾气要比吕雉火爆不少。
换言之,就是吕媭在一些小事上更容易喜怒形于色。
当然,樊伉并不是说他阿母没城府像个傻妞,事实上他觉得吕媭的政治素养挺好的,在一些大事上面很能沉住气。
咳!话扯远了,总之呢就是如果现在吕媭暴怒异常,追着他打在樊伉眼里都不意外,但这么温柔就很不正常了。
这说明吕媭已经出离愤怒,接下来怕是要作天作天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