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定殿内,刘邦卧于榻上,戚姬殷切地在一旁服侍他汤药。
待得药汁饮尽,戚姬将药碗置于一旁,道:“陛下,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如若不然妾与意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邦抬了抬手,似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戚姬连忙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殷殷问道:“陛下,您可是想要说什么?”
刘邦张了张嘴,然而却只能发出不明意义的“啊啊啊”声音。
戚姬不由面露失望之色,她悉心照顾了这许久,陛下的身体毫无起色,这让她的心越来越不安。
刘邦似看出她的隐忧,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仿佛在安慰她让她安心似的。
戚姬漂亮的眼睛瞟了刘邦一眼,接着道:“您病卧在榻不能理事,皇后和太子掌权,如今您尚在世还好,若有朝一日您不在了,而意儿又碍着了太子,妾真担心皇后会怎么处置他。”
刘邦拍了拍她的手,想开口安慰她,然而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单调的“啊啊”声音,不由沮丧地垂下手。
戚姬擦了擦眼睛,道:“陛下是想说什么?”
她拿起榻前刘邦时常阅读的《汉皇传》对刘邦道:“我把书举起来一个个指着陛下看,遇到陛下想说的字便“啊”一声,陛下觉得这法子可好?”
刘邦点头,戚姬拿起书一页一页地在刘邦眼前翻,两个人一个翻一个努力睁大眼睛看,亏得这本《汉皇传》是刘邦翻阅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有些内容他都能背出来了,要不然他本来就年纪大了有老花眼,再加上中风视力就更不好了,能不能看见书上的字还真说不清。
奈何书页印得厚,字又太多,翻了半天,戚姬才终于明白刘邦的意思:“陛下可是想召萧丞相和周太尉进宫?”
刘邦又点了点头,戚姬顿时心怦怦直跳。
不枉她这些天悉心照顾他,又不时吹枕头风哭泣,陛下终于愿意站出来保护她与意儿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还要忍受这样的生活多久。
只要她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那个时候她又何惧皇后那个老妇!
门被人一推而开,在冷肃的寒风中,吕雉的身影出现在殿中。
吕雉问道:“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刘邦口不能言,戚姬便开口替他答道:“陛下今日精神略好些,早食用了不少,郑侍医未时末过来替陛下诊疗过,煎了药已经让陛下服下了。”
吕雉扭过头看着戚姬温和地道:“这些天你服侍陛下辛苦了。”
戚姬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朝刘邦看了过去,道:“服侍陛下乃是我的本份,皇后太客气了。”
吕雉点头,又道:“我有政事要单独询问陛下——”
戚姬连忙道:“陛下身体时有不适,需要我在边上细心照顾。”
吕雉耐着性子道:“我知道陛下离不了你,我只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用不了多少时候。”
戚姬还要说什么,吕稚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英眉一挑,道:“下去吧!”
戚姬看了一眼刘邦,见刘邦没有反对的意思,垂着应了声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戚姬走后,吕雉走至榻前跪坐下,靠近刘邦,伸手开始替他按摩胳膊,一边按一边道:“陛下今日气色倒是比前两日好些,可见戚姬照顾陛下很精心。”
刘邦长时间卧在榻上,气血不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吕雉替他拿捏几下之后,只觉胳膊畅快许多,不由得舒服地眯上眼。
吕雉捏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方才停下手,开口问道:“朝中大臣都主张屯兵边境以抵御匈奴,不知陛下心中属意谁担这重任,镇守大汉边疆?”
刘邦一听,面露不满之色,“啊啊啊”胡乱说个不停,吕雉竟一字未听清。
看着刘邦这样,连日来因为赵王谋反之事而心中郁郁的吕雉,心中竟难得地升起一股快意之感。
刘邦负她良多,薄待她的一双儿女,尤其今日在戚姬那贱人的挑唆之下,居然还想动阿盈的太子之位,简直不能忍!
若非现在大汉江山未稳,阿盈又太过年幼,威信尚不能服众,她又何必还留着这个废人!
吕雉从榻前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思虑片刻,道:“朝中论用兵最佳者,唯淮阴侯韩信,然而此人在军中威信太高,一呼百应,现在好不容易将他困于长安,别说陛下,便是我也不放心放虎归山。我倒是属意我大兄周吕侯和临武侯樊哙,但又担心陛下心中不愉。”
刘邦一双眼睛瞪着吕雉,眼中的怒火似要喷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吕雉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接着道:“我思来想去,思来想去,倒是太尉周勃为人质朴刚强、老实敦厚,倒是可以委任他大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刘邦使劲张着嘴:“和……和………”
吕雉眉头一皱,道:“陛下想说什么?可是渴了,想喝水?”
说罢起身体贴地倒了一碗热汤,递至刘邦嘴边喂他喝,刘邦对着她怒目而视。
吕雉见状,自嘲道:“我年老色衰,比不得戚姬美艳动人,我这就唤戚姬过来服侍陛下。”
她将碗搁至一边,站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将榻前那本《汉皇传》取走,道:“陛下如今养病要紧,还是少看些书为佳,免得耗费精神影响您身体康复。若是陛下觉着无聊,我让戚姬多排些歌舞给陛下解闷。”
刘邦恍然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吕雉的裙摆消失在两扇渐渐合拢的大门外。
回到椒房殿,吕雉翻开那本《汉皇传》,冷笑一声,取出袖中那份密报,扔进炭盆里。
炭盆里银炭燃得正旺,喷溅的火舌很快将那薄薄的纸张焚烧殆尽。
赵王谋反一案也随着这份密报的消失而不再被人提起。
第134章
从宫里出来,樊伉开始还有些担心,然而一连过了好几天,朝中依然风平浪静,整个长安城也无人提及赵王谋反一事,想是吕雉心中有了决断。
樊伉便渐渐放下心来,而且他有了另一件挂心的事——家中那匹任劳任怨,还跟着他一路奔波在舞阳生活了两年的驴大爷揣崽了。
这头驴子开始在樊哙军中拉物资,后来跟樊哙回府成了樊伉的私人坐骑,如今算起来该有六岁了。
虽然驴子的寿命能够长达二十年,但那是在理想条件的寿命,以这个年代的生活水平,贫乏的物资再加上繁重的工作,樊伉估计一头驴子最多也就十年的寿命。
他家的老驴子都六岁了,驴生起码已经过了一多半,现在好不容易揣了崽,樊伉觉得应该对它更好一点。
于是在樊伉的吩咐下,揣了崽的母驴在樊家的待遇直线上升,不仅不用干活,樊伉还特地让一个有经验的仆奴专门伺候它。吃的饲料也直接上升了好几个等级,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得特别好,偶尔樊伉还会在商城里买些新鲜的青饲料比如苜蓿之类的给它加餐。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唯一的任务就是被人牵着在外面溜达几圈。
这样的日子堪称驴生巅峰,连樊伉有时候看到了都不禁有些羡慕。
“唉,也不知道它肚子里崽子的阿翁是谁啊!怎么就让它一只母驴揣着崽回来了呢?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樊伉表情愤愤,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替自己的孩子打抱不平。
但无名多了解他啊,当场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真实目的:“郎君是可惜它没有把□□的公驴也带回来吧!”
樊伉被他一眼看破心思,“嘿嘿”直笑:“驴马这类的牲畜总归是不嫌多的嘛!”
无名兄:“呵呵。”
无名兄假笑完不再搭理樊伉,吹了声口哨带着大黑出去了。
“……”樊伉一脸莫名其妙。
无名兄怎么又在呵呵了?
樊伉觉得有些想不明白,兴许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是这样别扭吧,又兴许是无名兄的青春叛逆期来得比别人晚一些,或者无名兄的叛逆期维持的时间格外长。
樊伉摸了摸脸,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了,从牲口棚里出来,正巧碰上吕媭的侍女走过。
侍女看见他,只能称得上端正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笑:“郎君,主母唤您。”
樊伉只得暂时把无名兄闹别扭的事抛在一边,跟着侍女去见吕媭。
到的时候吕媭正对着一面两个巴掌大的方形铜镜左照右照,打量着阿偌为她整理的发髻。听见侍女传报樊伉到了,吕媭看了一眼正在为她梳头的阿偌,阿偌立即识趣地告退离去。
直到屋子里人走光了,吕媭才将那面小铜镜小心翼翼地扣在桌上,对着樊伉横眉冷对:“说,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樊伉正偷瞄吕媭的铜镜,心中正觉得奇怪,闻言张口便道:“家里的驴子揣崽了,这几天我都在家里照看它,连大门都没出,我能做什么事啊?”
吕媭便蹙眉道:“那昨日赵王后怎么突然派人来送礼?”
赵王后?
樊伉大脑里的齿轮咔嚓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吕媭说的是谁。
“鲁元表姊?”樊伉目光还在往那面铜镜上面瞟,心思没放在对话上面,漫不经心地道,“前些日子阿母不是替她传话,姨母方才见她一面么?没准鲁元表姊是为这才给阿母送谢礼的。”
吕媭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鲁元是给我送了谢礼,可她也特地给你送了一份。”
“哦。”礼不礼的樊伉根本不在意,反正这个时候的礼物大不了就是布匹铜饰之类的,昂贵一点的就是珍珠,基本不出这几样。樊伉前世见得太多了,压根就不觉得多新鲜。
“阿母,你刚才照的那个铜镜挺有意思的,你哪儿来的?我看看。”说着樊伉就过去伸手拿铜镜。
吕媭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大方的,樊伉要看便也由得他去,,并不阻止,只是道:“这铜镜也是鲁元送来的,你可别弄坏了,要不然你阿翁可没那么多钱让我打铜镜。”
樊伉十分无语。
在他阿母眼中他究竟是有多不靠谱啊,那么大一面铜镜,他就看看还能把它看坏不成?
樊伉在心中暗自腹诽道。
铜镜看着很新,应该是新打磨出来的,非常光滑,背面还刻有星云纹理,看起来异常精致。
但正面嘛——
樊伉看着镜子里那个只能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得到一个大体轮廓,而且轮廓还变形的脸,不由撇了撇嘴。
就这玩意他阿母还当成宝呢!
要不改天他给他阿母也弄块镜子玩玩?
樊伉正琢磨着,吕媭却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问他了:“那天来的那些侯夫人,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樊伉一头雾水:“什么意下如何?”
吕媭瞪了他一眼,道:“她们家中都有与你年龄相仿的小娘,尤其是清河侯和信武侯府中的小娘,据说生得异常美貌,颇有才情,阿母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喜欢谁。”
吕媭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平日却甚有主意,所以才约了她们过府让你先瞧上一瞧,若是愿意阿母再托人捎话过去,想办法让你与那些小娘见上一面。”
樊伉不由满头黑线:“阿母,我今年才十四岁!”
放在现代那还是个初中生呢!祖国的花骨朵!敢早恋会被老师家长打手板的!
“十四岁也不小了!再说阿母也只是想让你看看,若是有中意的,阿母便早点替你定下来,又不是现在就让你成亲!”吕媭道,“说起来阿母还是比较中意信武侯家的女儿。信武侯靳歙与你舅舅为莫逆之交,与你阿翁也素来交好,娶了他家的女儿日后你也能有个强有力的外家,就算将来有什么事靳歙看在你舅舅和阿翁的份上,也能帮你一把。”
樊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阿母,阿翁与信武侯一样,同为陛下亲赐的列侯,儿子虽然不比阿翁勇武,却也是关内侯,还是一个皇后姨母,手握重权的舅舅。将来若我真出了什么事,若是阿翁姨母和舅舅都保不住我,信武侯又如何帮我呢?”
真到了那个份上,只怕早被打为吕泽一派的靳歙也自身难保吧!
吕媭微愣,显是没想到樊伉居然会看得这么清楚,待要再说什么,却被樊伉打断。
“阿母成亲之事至少等到我二十二岁以后再说吧!成亲太早对身体不好。”樊伉本想对吕媭说明自己不想成亲的事,但想到他阿母的性子,觉得还是不要太早刺激她的好,反正距离他二十二岁还有八年,足够他谋划很多事情了。
“是么?成亲太早对身体不好么?”果然,吕媭一听便上心了,“可是二十二岁也太晚了。”
“怎么会晚?陛下不也是四十多岁才与姨母成亲,而后成就大业的?”樊伉道,“再说了现在朝局诡局多变,陛下灭异姓诸侯王打压功臣的心思日益明显的时候,实在不宜与他人有太多牵扯。”
吕媭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她倒不是担心自家安危,身为吕雉的亲妹,只要吕雉不倒,她们一家就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