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既然伉儿和你姨母都不愿意,这事便罢了吧。”吕雉叹了口气,道,“萧相现下如何了?”
刘盈道:“一直卧病不起,听侍医讲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儿臣打算最近抽空出宫一趟探望丞相,也问一问萧相的意思。”
“是该如此。”吕雉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又商议了一会朝中要事,刘盈方才离开长信宫返回未央宫。
待得刘盈走后,吕后一人独坐于案后,看着这空荡荡的宫室,喃喃自语道:“陛下走了,张良归隐了,现下连萧何也要离开哀家了么?”
訾雅侍立于她身侧,低眉敛息,不敢应答。
彼时日已西沉,金橘色的夕阳透过斑驳的树影斜斜地洒落在墙角,也驱散不走这座新建宫室的孤寂迟暮之感。
待得新君登基大典过完没多久,樊伉便和吕媭商量准备去封地。
没错!
身为吕雉的外甥,樊伉在不足十三岁的时候就封了侯,有了自己的封地,虽然那封地位置有点尴尬,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地盘不是。
这几年樊伉陆陆续续完成了不少庄园任务,商城里的物资丰富了不少,作坊升了级,里头多了不少天工配方,他比对了现在汉朝的生产力水平,照搬了几样出来,基本都是些基建民生类的,从长安到栎阳的路也修通了——一条格外平坦的水泥大道。
因为是自己炒制的水泥,质量可能不是那么很结实,但比起之前的黄泥巴路已经好到天上去了。
路修好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再加上樊伉弄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引得外地的客商时常往返,如今的长安城比起刚建都的时候热闹繁华了许多,隐隐有点都城的样子了。
这个时候去封地,吕媭顿时被他这个意想天开的念头惊呆了:“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想去马岭县?那地方根本没几个人,周围都是羌人西戎人匈奴人,看见汉人就要打要杀的,你跑过去干什么?让人抓了去给别人放羊吗?”
除了戍卫边疆的将士们,有谁想去苦寒的边塞之地啊!
哪知樊伉一脸惊讶地反问她:“阿母,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知我回封地是为了放羊?”
吕媭嫌他说得恶心,“呸”了他一口:“你还真是为了去放羊啊!关中这么大块地方还不够你放的,非得跑去马岭县?”
樊伉心想他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去年他接了个养殖的庄园任务,到今年还没完成,想着要不索性去封地,那边有大片的峡谷草原,繁殖点马匹也不错!
再者他年岁渐长,亲事不可避免地被提上了日程,他懒得应付,也存了躲出去的心思。
“别的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事不行!”吕媭气道,“只要我和你阿翁还活着一天,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城,哪儿都别想去!要不然你就不是我儿子!”
樊伉提醒她:“等开春书院复课,我还要去主持开学典礼!”
吕媭想了想,改口道:“除了栎阳和长安,你哪儿都别想去!”
“阿母你还讲不讲理了?”樊伉道,“代王才几岁就能去封地了,我都快弱冠了还不能独立出门吗?”
“不能!”吕媭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
樊伉:“……”
他家阿母如此蛮横不讲礼,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第164章
樊伉被自家阿母气到了,“咚”地一下往炕上一倒,闭着眼睛直哼哼。
曲吉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病,连忙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要绑他手脚。
“别管他,还知道护着脸,肯定是装的。”吕媭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看你那点出息!让你当个国相是会咬人啊还是会死人啊!连装病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也就太后和陛下宠着你不和你计较,换了是先皇,我就该换身衣裳去大牢里看你了。”
彼时已经入冬,气温有些低,娇生惯养的樊伉已经早早地燃上火炕,屋子里暖烘烘的倒是不觉得冷。
曲吉多了解自家郎君啊,就这样还担心他冻着,赶紧打开一床薄被盖在他身上,说:“灶下焐了红薯已经熟了,郎君可要吃一点?”
樊伉一听,从炕上爬起来:“拿一个过来吧。”
如今收的红薯早已经不知道是系统出品的哪一代子孙了,个头比之前的小了些,但是很甜,淀粉很足,烤出来又香又甜。
这样的烤红薯樊伉一天能吃两三个。
吕媭上了年纪也很喜欢这种软糯的食物,比樊伉还爱吃。
“给我拿两个过来,还有前几天炒的那个瓜子也盛一盘过来。”吕媭比他还会安排。
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事做,嗑嗑瓜子聊聊人生最好了。
曲吉替郎君捂好膝盖和脚踝,去厨房取小食,吕媭还是心疼儿子的,塞了个暖手炉到他手里。
“我见太后和陛下俱是真心的,你为何就是不愿意呢?”吕媭直到现在还是不太了解。
这年头谁不想封侯拜将,怎么就她儿子就总是一副畏高官厚禄为洪水猛兽的态度,真真让人费解。
樊伉没正面回答她,扭头反问他阿母:“做国相又有什么好处?”
“这还用问吗?”吕媭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国之相啊,多高的荣耀,更别提你小小年纪就拜为国相,说出去阿母和阿翁脸上都有光。”
樊伉道:“我姨母贵为一朝皇太后,表兄是当朝陛下,我们樊家一门双侯,用不着再添一个国相增光加彩了吧。”
吕媭冷哼了一声:“虽然我没听明白,但总觉得你在敷衍我。”
“……”
樊伉心累。
他家阿母最近越来越不好哄了。
“那阿母觉得当国相有什么好?”樊伉说,“这么多人要吃饭,那么多军队要养都是要粮食要钱的,阿母难道以为钱会从天下掉下来?就陛下那个空得可以跑马的国库能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消耗吗?萧相那么能耐都要累死了,阿母难道也想让我跟萧相一样吗?”
吕媭多了解他啊,一听就知道是借口。
“萧何年岁大了身体有恙也正常,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其他!”吕媭白了他一眼,“你是担心我们家一门双侯,这外戚的名声不好听吧?”
“阿母你居然知道?”樊伉睁大眼睛,表情夸张得有些虚假,“你真是太聪明了。”
吕媭有些不以为然:“你想太多了吧,如今新帝即位,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太后和陛下也不算外人,你若是有能耐多帮帮他们又如何?”
她儿子嘛别的不说赚钱的能耐还是有的,无论新朝旧朝,哪个当权者会嫌自己钱多呢?她那个太后阿姊和皇帝外甥此刻只怕为了空荡的国库操碎了心。
她儿子愿意给太后和陛下排忧解难只怕这两位高兴都来不及呢!
樊伉一脸郁闷:“我挣了钱除了给阿翁和阿母花,其他的不都送进宫里头了?”
他自己都没留下多少。
“而且——”樊伉幽幽地道, “陛下年纪渐长,快要娶皇后了吧。”
吕媭一愣:“那又怎样?就算娶了皇后,我阿姊不一样是他母后,大兄是他舅父么?”
他阿母这想法很危险啊!
刘邦靠着吕家起家,难道还能指望刘邦的儿子孙子也像以前一样给吕家尊荣么?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等新朝有了皇后,他们这些外戚前浪就该被新后所代表的外戚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纵观汉朝发展就是一部外戚崛起更迭史。
开国时的吕家,文帝景帝时的窦家及至武帝时的卫家皆是如此。
这话听起来有些残酷,可这就是现实。
樊伉端起茶碗叹了口气:“这天下终究是刘姓的天下。”
姓刘的做皇帝,你一个吕姓的外戚蹦跶个什么劲,不知道蹦得越欢死得越快么。
吕媭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做皇帝吧?虽然我很宠你,可你要是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噗”地一声,樊伉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水全喷了出来,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不可思义地看着吕媭。
“阿母,烤红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哪怕咱们一个是陛下的姨母,一个是陛下的表弟,人头也保不住。”
吕媭自知失言,表情有些讪讪的:“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有这想法,不然我和你阿翁都救不了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樊伉道,“我连国相都不想当呢!”
吕媭一想也是。
她这个懒儿子是绝对不会有这种伟大志向的。
曲吉取了小食过来,吕媭挑挑拣拣,将一个外观看起来圆润可爱的烤红薯挑走了,剩下两个奇形怪状有些丑的给儿子。
“不当就不当吧,你也别去封地了,那鬼地方人都没几个,缺粮少水的还特别冷,哪有家里舒服,安心歇着吧,你想放羊让你阿翁去附近给你找块地圈起来放就是了。”
自家儿子不爱做官爱当牧民吕媭也认了。
放羊就放羊吧!
只要好好的在她眼皮底下能看到就行。
吕媭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眼直瞅樊伉。
嗯,长得眉清目秀的很是端正,虽比不得樊哙的英武,但也别有一种气质,关键是有钱,京中估计不少姑子们都喜欢。
儿子的身份地位甚至是口袋富裕程度吕媭是从来都不担心的,唯一让她有些担忧的就是儿子到现在好像都有些没开窍,从没见他跟哪家的小姑子亲近过,有些摸不准他的喜好。
难道是因为身边没有出色的小姑子所以他才没兴趣吗?
吕媭思索着,京中她认识的年纪相当的贵女们已经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好像配她儿子都差了点。
不是她自夸,自家儿子无一不好,除了身板略有些脆。
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多练练就好了。
家里有个当将军的主君,还怕儿子练不出一身好肌肉么。
嗑完瓜子,吕媭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她走后无名才掀帘进来,把身上带着寒气的外裳脱了,换上烘得暖和的干净衣裳靠过来,说:“你阿母骂你了?”
“也不算,就是唠叨了两句。”樊伉笑着道,“为人子女的被父母念叨几句正常,像禄表兄那样被二舅舅照一日三餐地捶打那才叫凄惨,太没人权了。”
想到吕禄在家里的怂样,无名也笑了。
“他和郎君是不一样的。”
吕禄整天上窜下跳精力旺盛得跟个猴子似的,郎君太安静了,像个小姑子似的。
“饿不饿?晚食还要再等一个多时辰,要不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无名大早上出去的,这个时候真有点饿了,把炕桌上樊伉还没来得及吃的烤红薯吃了,说:“我先吃这个,晚点再和郎君一起吃吧。”
樊伉便知道他这怕是连午饭都没吃,不由道:“你这些天一直早出晚归的,到底忙些什么,连午食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