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下意识地望了吕媭一眼,吕媭点了点头,樊伉才道:“是酒。”
“酒?”吕雉顿时恍然大悟,“前儿丞相进宫时,提起过伉儿酿出了一种非常香浓的叫烧酒的酒,用这个酒清洗伤口,还能减少伤患感染创口热的机率,难不成就是这个?”
这事吕媭倒是不知情,闻言不由惊讶地扭头,看着樊伉:“此话当真?”
刘盈也不由得瞪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樊伉。
同时被吕雉吕媭姐俩瞪着,樊伉顿感压力山大。
这两姊妹的气场都同样强大,难怪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女侯的。
被这两尊大佛盯着,樊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前两天酒坊蒸出了烧酒,今日特地带了几斤过来给姨母尝尝。”
吕雉显得很是高兴,笑眯眯地看着樊伉说:“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樊伉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吕雉现在越高兴,他就越不好开口告诉吕雉,他来的目的了。
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吕媭轻咳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锦盒放在桌上,递给吕雉说:“前儿我得了一盒明珠,特地送给阿姊。”
吕雉何等精明的人,接过盒子并没有打开,反而笑着说:“这可真巧了,你和伉儿都赶着同一天给我送礼来了,说罢,可是有什么事?”
吕媭清咳了一声,换上一副愁苦的脸,说:“还不是伉儿这孩子,胆大包天的,闯了祸事。”
吕雉闻言,脸上显出轻快的表情,笑了起来。
“伉儿素来聪慧,为人行事有度,能惹出什么祸事来?阿妹说来听听,阿姊着实好奇得很。”
刘盈此时也从震惊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樊伉,悄声说:“伉儿你惹下什么祸事啦?让姨母这么担心,你悄悄告诉我,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替你解决了。”
吕雉瞪了他一眼,轻斥道:“阿盈莫要胡闹!”
说罢转脸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尽量语气温柔地问樊伉,道:“伉儿做了什么让你阿母忧心成这样,告诉姨母,莫要怕,姨母给你撑腰。”
被吕雉这样轻言细语地关怀,樊伉有些受宠若惊,于是更加胆战心惊一会儿吕雉听到实情后大发雷霆的情形。
吕媭道:“这事跟阿姊和阿盈也有点关系。”
吕雉闻言,心头一轻,语气都轻快许多,说:“那就更简单了,说吧,是什么事?”
吕媭便侧过头,板起脸孔对樊伉说:“还不把你做的什么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姨母,求得她的谅解。”
樊伉便将那日和无名出去,如何遇上背煤少年,如何看他可怜将他从驵会里救下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话音未落,吕雉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刚毅的脸上隐隐显出怒色。
吕媭一直在偷偷观察吕雉的神色,见她面带怒意,连忙起身,跪伏在地,恳求道:“皇后殿下息怒,伉儿行事不妥,触怒殿下,还望皇后念在伉儿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从轻发落。”
吕雉绷着脸孔,盯着樊伉和吕媭两人,脸上神情莫辨,久久不曾开口。
殿中的气氛此时仿佛凝固了一般。
刘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忐忑不安,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了。
“阿母息怒,伉儿素来心善,定然不是有意的,阿母莫要责怪于他!”
吕雉眼中怒意难消,然则此时跪于殿中的几人皆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亲人,便是想重责几句都说不出口。
良久,吕雉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樊伉,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那贱奴差点害得阿盈和你尸骨无存?为了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贱奴,你居然枉顾本宫的命令,一意孤行救下他,你这是将我置于何地?将阿盈置于何地?将素来疼你入骨的你阿翁和阿母置于何地?你就不怕那贱奴故计重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么?”
吕雉发怒,便是吕媭也不敢放肆,于是头伏得更低了。
刘盈张了张嘴,想替樊伉辩解两句,都无从开口。
他想了很多樊伉这个年纪会做的事,想得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樊伉仗势欺人,将栎阳城中哪个谁打了揍了或是伤了,被人找上门来理论,然而他设想了无数情形,却未曾料到樊伉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樊伉看着跪在身前的吕媭和刘盈,心里头涌出许多的情绪,眼眶都有些热。
吕媭平素在家里何等的威风骄傲,然而此刻,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却为了他,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谦卑地跪在地上,只为了向她的亲姐姐恳求,不要重责于他。
刘盈贵国大汉国的太子,未来天子的身份,为了他这个表弟,不顾一朝储君的身份,向他的阿母苦苦哀求。
便是此时殿中满面怒容的吕雉,责怪他的原因更多的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而不是他以为的因为挑衅她的权威。
这一刻,樊伉微微有点感动,只觉得此刻就是跪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面对着这三个虽然表达的方式不同,但用意却都一样是为了维护他的亲人,心仿若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视着高高在上的吕雉,轻声说:“姨母,伉儿有话说。”
吕雉自知方才自己情绪太过激烈,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开口道:“说!”
“此事事关重大——”
话音未落,吕雉已经吩咐女官,让殿外诸人出去。
不一会儿,殿外伺侯的诸人退了个一干二净,偌大的椒房殿中只剩下吕雉刘盈吕媭和樊伉四人。
樊伉说:“其实那日铁匠铺爆炸并非是是有人要行刺表兄,只是一个意外。”
吕雉微愣,继而皱眉:“此话怎讲?”
吕媭也抬起头,说:“伉儿此事事关重大,切莫乱说。”
樊伉脑中飞快地思索,然后道:“我曾在梦中神仙的世界里看到过,那里的人用一种淡黄色和一种白色的粉末,混合炭粉一起,就制做出了一种叫做□□的东西。这种□□能轻易将一幢房子夷为平地,威力十分巨大。我想那日在铁匠铺的时候,那人只是在往熔炉里添煤的时候,无意中将这种黄色和白色粉末的东西当成黑煤一起添加了进去,所以才会引起爆炸的。”
此言一出,吕雉脸色一凝,吕媭的脸色也变了。
两人互望一眼,最后由吕媭开口,小心翼翼地问樊伉:“伉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樊伉点头。
炸|药的威力谁都不敢小觑,即使是几千后的现代,t|n|t什么的都是现代军事民用上常用的爆破工具,用途非常广泛,当然管制也非常非常严格。
“你又怎知那人是错把这两种粉末混于黑煤中投于熔炉,而非故意的?”吕媭问道。
樊伉说:“这是神仙的世界里才用的东西,姨母和阿母可曾听闻这个世上可有这种威力巨大的东西,不仅能迅速燃烧,还能瞬间将一幢房子炸飞?”
确实闻所未闻。
吕雉和吕媭同时沉默了下去。
知道几人争吵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刘盈也乖觉地低下头,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以免火上浇油。
樊伉又说:“当然这只是我救下他的原因之一,我救他主要还是为验证一样东西。”
吕雉此时已经完全平息下来,伸手拿起桌上水碗,喝了一口水,道:“继续说。”
做为有史记载以来,封建王朝的第一位有名有姓的皇后,吕雉无论是智商胆识还是情商那都是在线的,很快她就从樊伉的话中敏感地悟到了什么。
樊伉把目光落在炕桌上的酒坛子上,说:“就是那坛酒。”
吕雉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樊伉把酒坛子上的泥封拍开,说:“姨母请看,这是我这些天蒸馏出来的一种叫烧酒的东西,酒性更烈,香味更浓,最重要的是这种酒如果用来清洗伤口,还有防止伤患感染创口热的作用。”
“我当初救下他的原因,其实也是为了验证这种烧酒的效用,事实证明烧酒用来清洗伤口,的确能很大程度上减少感染创口热的机率。”
吕雉道:“强词夺理!你要验证这种烧酒的作用,满长安多的是受伤的人可以让你用,为何非要挑上那贱奴!”
“因为他是我当时能找到的外伤最严重的一个!我听驵会的人说,他是从宫里头放出来的,伤势严重到何种程度想必姨母也清楚,说句不客气的话,我遇上他的时候,已经是个只剩半口气的死人了,若是这样的人都能救活——”
“什么?”吕雉手中的陶碗“哧啦”一声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还活着?”吕雉失声道。
“自然。”樊伉满脸诧异,“一开始我不是就说了,我救了那个……贱奴么?”
吕媭一手抚额,简直无语了:“你是说救了,但没说那人还活着啊!”
早知如此,那她们还在这吵什么。
吕雉心中有如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定定地看着樊伉,道:“你将此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来。”
樊伉无法,只得将那日的情形再细说一遍,才开了个头,就被吕雉打断:“你如何用这烧酒救治那个贱奴,以及之后贱奴伤口的变化半点都不要遗漏地告诉我。”
樊伉便改口,将如何给他清洗缝合伤口,病情又如何反复,最后如何退烧,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事说了一遍。
刘盈听得睁圆了双眼,末了用一种全新的钦佩的眼神看着樊伉,说:“伉儿你好厉害,死人都能救活。”
吕雉皱眉,说:“阿盈休要多话。”
刘盈闭口不言,但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对樊伉的敬佩之情。
“你所言可是属实?”吕雉冷声问他。
樊伉道:“伉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姨母,此事郑侍医也知道,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救治者的身份。”
他是怕吕雉心气难平,迁怒到给人疗伤的郑侍医身上。
吕雉“嗤”了一声,淡嘲道:“你不用这么急着给人开脱,我还不至于蛮不讲理到这种程度。”
樊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好在吕雉只讥讽了这么一句,并没有与他认真计较,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难怪前两日萧丞相曾神神秘秘地提及,他新获了一个法子,若能成功,能保出征的将士们减少伤亡,却没有明言到底是什么法子,想必就是你给他的这个酒精清创法。”
樊伉道:“萧丞相和栎阳内史杜恬确实知道烧酒清创法的事,我还送了一份烧酒清创法的方子给萧丞相。”
吕雉眉头皱得更紧了,不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樊伉看她的表情,知道吕雉对萧何没有及时把烧酒清创法的事告诉她的事有意见。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萧何为人素来谨慎,烧酒清创法一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有亲眼见证,证实烧酒在外伤上的作用,估计他是不会朝外透露半个字的。
显然吕雉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叹了口气,说:“难为你如此聪明,若照你所说,将这烧酒清创法在军中普及,能让我大汉减少多少伤亡的将士们,只可惜这法子太费粮食,如今民众食不裹腹,哪里又有那么多的粮食酿酒?”
樊伉道:“其实蒸烧酒也并非一定要用粮食才,苹果、梨、杏、柿子,很多果子都能酿酒,只是出酒率没有粮食那么高罢了。”
“当真?”吕雉眼睛一亮。
樊伉点头:“前日我向农夫们换了不少柿子,已经送入酒坊酒备酿酒,酿成以后送一坛给姨母尝尝,看看可有区别。”
吕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若真如此,你便是我大汉朝第一功臣了,这天下的将士们都要感激于你。”
樊伉心想,不感激他也成啊,只求二十年后,砍他脑袋的时候动作迅速点就成。
想到什么,吕雉轻描淡写地说:“这事便到此为止吧,酿酒的事你也别往外说了,多少给自己留点家底,你也大了,以后还要娶小娘的。”
樊伉顿时囧了。
果然是亲姐妹,想的事情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