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吴征向来只当是笑话,压根儿就不相信。
纸和《汉皇传》他也有耳闻,倒是满心期待,至于铁炉子和火榻什么的就完全没兴趣了。
不过是些匠人们弄出来哗众取宠的东西罢了。
作为一个出身平凡,但是非常有理想有报负,一心只想着做出一番大事业,实现自己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的吴征来说,对这些锦上添花只会让人更加沉迷于豪奢享受的东西毫无兴趣。
不仅如此,当他听说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对兴平侯有此才华,不用来做些守土开疆,造福天下的正经大事,反而像个匠人一样沉迷于这些奇技淫巧还非常不屑。
但纸就不一样了。
若是纸张能够大量制造出来,完全取代竹简,对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学子们会有多大的影响。
至少对吴征自己言,那吸引力还是足够大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张彦手中的拜帖上,目光灼灼:“听说兴平侯发明了一种可以和绢媲美但又比绢廉价许多的纸替代竹简当书写用具,莫非就是郎君手中的这个?”
张彦心神这才又转回到手中的拜帖上面,说:“应该就是了。”
两人于是将心头疑虑撇至脑后,专心致志地欣赏起这种叫做纸的书写用具来。
瞧瞧这光滑的手感,这雪白的色泽,这个轻这个柔啊!
两人顿时啧啧称奇,末了吴征道:“不说别的单就能造出这张轻薄的纸,兴平侯堪称一世奇人了。”
两人互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吴征顿时心领神会,建议道:“既然兴平侯盛情相邀,郎君不妨前去拜会一下这位大汉国最年轻的关内侯。”
张彦点头称是,欣然道:“吴公所言正合吾意。”
便是没有纸这回事,单就樊伉的家世,也足以让张彦结交一二。
吕后和周吕侯的外甥,寻常人想结识还找不着门路。
不光张氏、隐阳城内其他几户豪强旧族如陈氏、王氏、范氏等这几日内皆陆续收到来自兴平侯赏花的请帖。
到了约定这日,张彦带着吴征坐了半天的牛车一路颠簸到了舞阳县樊伉约定的园子,结果一下牛车张彦就愣住了。
只见原本破败不堪的园子人来人往,每个人肩挑背扛着材料正在翻修房子,到处都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热闹非常。
没走错地方吧?
张彦看向吴征,吴征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面容冷漠的少年郎带着一只精瘦彪悍的黑犬从远处奔了过来,路过张彦时,停顿了一下。
“来赏花的?”
张彦一时摸不清少年郎的身份,见无名气场强大,穿着讲究,以为他就是兴平侯,连忙躬身回答道:“在下受兴平侯相邀,前来赴约。”
无名没有回答,反而扭头扬声朝着墙角道:“郎君,有人找。”
张彦循声望去,只见墙角处不知何时蹲了一个小少年,穿着一身葛衣,灰扑扑的一团缩在那里,像一团烂麻布似的,一点儿也不起眼。
要不是无名出声提醒,他都不知道原来这里蹲了个人!
听得无名一声叫唤,樊伉立时回过头,将手中的茅草往别人手上一塞,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过来道:“原来是……请问阁下高姓?”
“……”张彦,“敝姓张,隐阳张氏就是本家。”
樊伉满脸真诚地道:“哦,原来是张公子,久仰久仰。”
张彦满头黑线,方才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现在就说久仰,这也太敷衍了吧。
不过自己拿茅草修房子的关内侯也只有眼前这位看着不大的兴平侯了吧!
“来来来,这边太吵了,进屋里说。”樊伉才不管他脸色如何,依旧乐呵呵地领着他往屋子里走。
别说这园子修好了看着还挺不错的,关键是便宜啊!
大约是胥珲先前没有答应樊伉的事,内心觉得可能有点怠慢了樊伉,所以这园子被以友情价半卖半送给樊伉。
看着拽自己衣角的樊伉,再想想以前见过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勋贵们,第一次遇见这么不摆架子的贵族,张彦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阴谋里去一样。
一进门,张彦就觉得自己果然掉进阴谋里去了。
彼时江南虽然早已春暖花开,但是倒春寒的威力依然在肆虐着中原大地,舞阳县道路上的冰雪都未曾化开,这个小小的破旧的甚至外头还在叮叮当当修补的屋子里却异常的温暖舒适。
张彦四目一扫,发现屋子中间除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炉子之外,便只有靠墙那一面砌成的一个土榻,却是不知如何保持这屋子的温度。
他素来城府极深,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着樊伉玩笑道:“兴平侯这屋子看着不起眼,却着实不错,这个时节挺暖和的。”
樊伉仿佛压根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乐呵呵地解释说:“那是因为点了炉子烧了火榻的缘故,要不然真冻死了。”
“……”完全没有料到樊伉如此直接的张彦有点接不上话了。
“原来这就是长安城里流行的炉子和火榻吗?”吴征果然不愧为张彦手下第一幕僚,见状非常自然地接过话题,避免了张彦发愣的尴尬,“郎君不是一直念叨着这种晚上也能够保持温度不冷的火榻吗?正好这回托兴平侯的福,可以看个究竟了。”
火榻也罢,炉子也罢,兴平侯看样子倒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毫不在意地摆在外面供人观赏。
在这一点上,吴征又觉得樊伉还有几分贵族的风范了。
张彦还真是有点好奇,隐阳城的冬天滴水成冰,有这种能烧火保暖的火榻,谁不想晚上睡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大冬天冻腚的滋味他亲身体验,着实不是那么美妙。
樊伉甩了鞋子,爬上炕坐着,膝盖上还搭着一条小毛毯,别提多暖和了。
他拍了拍边上的位置,示意张彦和吴征说:“上来坐,地上冷。”
张彦和吴征有点踌躇,兴平侯相邀,而且又如此不摆架子,两人却不敢造次。
贵族和庶民的地位实在相差太大,稍有不甚就是大罪,抄家不至于,一顿牢狱之灾却是免不了的。
“不敢,吾等就在地下侯着吧。”张彦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樊伉还不曾说什么,倒是无名已经净了手脸带着大黑从外面进来,冷眼瞅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上炕坐定之后,才冷漠道:“郎君相邀,你们听从便是,省得冻病了,外人还道郎君不懂待客之道。”
张彦和吴征二人这才脱了靴子,小心翼翼地爬上炕坐定。
这一坐就发现果然不同,屁股底下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冷冰冰的木榻根本不能比。
“噗噗噗——”
炉子上的水冒着热气,水开了。
乘光双手托着一个小酒壶进来,先把酒壶放在桌上,再把架子上的木盆拿过来,将炉子上的热水倒进盆里,取出几个小酒盏一一斟满酒,放进盆里温着。
张彦和吴征正在默默地观察这神奇的火榻,冷不防鼻尖里突然窜进一股浓香的味儿。
二人皆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目光同时朝着散发这股味道的方向望了过去。
什么味儿,这么香?
第74章 吕泽
温酒要点时间, 樊伉便拉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张彦心神早就被那醇香的酒液吸引过去了,眼神频频瞄向边上的水盆, 回答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樊伉倒是兴致勃勃,一直抓着两人问个不停,基本上都是问及郡中的人口啦、收成啦、都种些什么粮之类的, 非常的朴实且接地气。
张彦一一回答了。
果然不出樊伉所料,基本上种的都是豆子和黍子之类, 产量基本都不高,豆子还要好点, 黍子产量低,风调雨顺的时候一亩地能收个五六十斤就算高产了。
确实有点低。
樊伉默默地想着,黍米这个东西哪怕是放在几千年以后的现代,有良种农药化肥等等各种增产措施保驾护航, 一亩地也不过是三四百斤而已, 比起随随便便就亩产□□百上千斤的麦子简直就弱爆了, 更别提动不动就是一两千斤的稻子了。
“怎么不种麦子呢?这边的地挺适合种麦子的啊, 麦子产量比糜子要高一点。”樊伉说。
虽然说种什么在他心里其实都没有区别,但这不是头上还有个系统任务嘛,为了能早点完成系统任务, 樊伉也是很拼的,逮着机会就劝人种麦子。
这话有点不好答。
张彦有点琢磨不透樊伉的意思,不懂他问这话是话中有话呢还是单纯地只是提个建议。
但樊伉提了问,又不好不回答, 张彦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决定照实回答。
“一亩地的麦子确实能比糜子多产个十来斤,但是麦子不好吃,不如糜子面细腻宜口。”
樊伉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们不会弄。”
这是历史生产力的局限性造成的。
其实不单是大汉朝,就他所知,古代的面粉都是不去麸皮的粗面,糯米磨的粉才叫细面。
他记得解放后,很多地方依然是吃的粗面,直到后来那位姓袁的伟人沤心沥血,培育出了高产量的各种杂交粮种,粗面这种东西才渐渐从人们的饭桌上消失,从此细面取代了粗面,成为人们主要的饱腹主食。
“哦,此话怎讲?”张彦笑道。
樊伉就等着他问这一句,说:“等着瞧吧,午食就在这儿吃,让你开开眼界。”
“……”张彦泪流满面。
这么调皮的兴平侯,他也是醉了。
樊伉说等着瞧,就是真的等着瞧,字面上的意思。
片刻后几人移步院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樊家身具多功能用途的驴子被人刷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地在那慢悠悠地拉磨。
稍远一点儿的地方,竖着一个用木棍做成的井型工具,两头着地,中间悬空。
磨好的粗面被人端过来,放进一个编得很细的筛子里,再拿去那个井型工具上面来回轻晃,细面就被筛了出来,剩下的麸皮留在筛子上。
张彦走过去看了两眼,笑道:“这东西倒不错,方便。”
樊伉不以为意地道:“效率还是低了点,等过些时日冻土化了,在隐水之畔建个水磨坊,只要河流不干,日日夜夜便能磨麦舂米,那才叫方便。”
“水磨坊?”张彦抬眼望向吴征,以目示意,那又是个啥?
吴征也是满头雾水,暗暗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毋要多问,静观其变。
樊家做工的人多,午食当然不可能指着现在这头老驴拉磨磨面,面粉是早就预备下的,不多时便有仆侍上前,告知午食已备妥。
“张公子和吴公远道而来,舍下略备薄酒,且去喝上一杯。”樊伉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兴平侯相邀,哪里敢嫌弃啊!
张彦心里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躬身连称不敢。
几人又移步室内,只见炕上已经摆上一张略大的矮桌,一个青衣小奴拎着食盒正一样样往上摆放食盘。
樊伉家的午饭很简单,一碗肉臊子面,蒸得蓬松软绵的馒头,糜子粥,还有两碟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