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肇不知道什么情况,却也明白如今吕泽的身体状况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内心焦虑万分,又不好当面问吕泽,目光频频瞅向樊伉。
樊伉自知理亏,脖子一缩,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立在一边听罚,态度乖得不行。
见他这副模样,吕泽纵是有再多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摆了摆手,道:“罢了,以后切莫如此顽劣。”
“舅舅教训得是!”樊伉诚恳地看着他,语气关切,“舅舅现在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已经好多了,你且出去吧,我有事要和禹将军商议。”
樊伉心知吕泽定然也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况,多半是要和心腹商量探讨,嫌他碍事,便听话地带上门出去了。
等人一走,禹肇便按捺不住,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将军自生病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却不曾像今日这般严重,都吐血了。
吕泽坐在榻上,阴着脸,表情明暗不定。
禹肇:“将军?”
吕泽回过神来,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院子里,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姜侍医是两年前来到军中的吧?”
禹肇回道:“正是,汉六年,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国代郡,将军率军追击燕王逆臣于巨鹿郡,彼时城中一片凄惶,死伤无数,民夫奔走,唯有姜侍医在城中救治伤患。将军见他医术甚佳,为人心善,便收至军中,如今已有两载有余,平素做事也甚是用心,很是受将士们的拥戴……”
吕泽一把打断他,冷笑道:“是啊,就是太用心了。”
禹肇脑子转了一圈,可算明白吕泽的意思,不由勃然大怒:“这老匹夫好大的狗胆?!”
他身为吕泽的副将,一生荣辱皆系在吕泽身上,知道居然有人暗算吕泽,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
然而愤怒过后,再冷静下来,细想又觉得有些后怕。
若是吕泽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和底下的那些将士们该何去何从?
樊伉被吕泽骂得抱头鼠窜,闷闷不乐地回到屋里。
屋子才请人修过火炕,里面虽然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依然有些乱糟糟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尘土的气息。
靠墙的位置一溜儿摆着三个填了土的木筐子,每个筐子里头都种着一棵小草,叶子都被揪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草茎,弱不经风地立在寒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
新修的火炕上,被子鼓出一个大大的包,无名兄还在补眠。
樊伉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三棵梦叶草,发现叶子被摘光了,但生机还很旺盛,可以预见的,不久之后又能收获三棵生机满满的梦叶草,这才放下了心。
“跟你舅话说完了?”无名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开,声音还带着一点变声期独有的公鸭嗓的味道,听到耳朵里,别提多可笑了。
尤其是想到无名兄平日里总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面孔,再配上这副公鸭嗓,总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说完了。”樊伉没精打采地垂着头。
“挨骂了?”
“骂了个狗血淋头。”樊伉心想,要不是他是吕媭的儿子,估计吕泽劈了他的心都有。
“该!”无名毫不同情他的遭遇,打了个呵欠,翻身坐起,说,“饿了,有吃的吗?”
“有的,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樊伉说着,噔噔噔地跑走了。
自从樊伉来看吕泽,带了几车肉干之后,他就成为了军营里最受伙头军欢迎的人。
所以当樊伉跑到吕泽的小厨房,问人要吃的时候,伙头军非常热心地给他打了满满两大海碗粥,还有四个大糜子饼,就是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吃的那种。
“端去吃吧,不够再来添。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能养得壮壮的,将来跟将军一样,带兵打仗,打得匈奴人闻风丧胆。”伙夫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说。
“够了够了。”樊伉心想,这么两大海碗粥,就算是猪都能吃饱了。
别说现在养猪都是放牧的,跟羊一样在山上自己找吃的,吃糜子粥的猪还真没见过,也没人舍得喂。
“端得起么?看你这么瘦小,我给你端过去吧。”伙夫爽快地一把端起托盘,吆喝着樊伉往外走。
再一次因为身材原因被人鄙视,樊伉内心是崩溃的。
他瞅了瞅伙夫那张看着不比他年长几岁的脸,再瞅瞅他从卷起的袖子露出来的全是腱子肉的胳膊,默默地转移话题。
“舅舅平日都吃些什么?”
“将军平日也都是吃这些,和将士们吃住一样,这样的糜子饼一顿能吃十个,糜子粥也能喝上三大碗。”伙夫明显是吕泽的脑残粉,听樊伉提起,恨不得把吕泽所有的事全都一骨脑地倒给他听。
樊伉:“……”
果然学武的人都是饭桶么?
他悻悻地想。
不过吕泽身为一军主帅,吃的用的居然如此朴素,还不如后世的一个平头百姓生活奢侈,这将军做的也真是没滋味。
伙夫还以为他嫌营里伙食粗糙,吃不习惯,又道:“偶尔禹将军和空闲的将士们也会进山猎些野味,大家时不时地也能打打牙祭。前儿还有人猎到两只鹿,还剩了些,一会儿让人切一块给兴平侯送过来。”
“不不不,我只是关心舅舅。”樊伉倒是没想太多,又说,“舅舅这几日的饮食清淡些,你熬点暖胃易消食的小米粥给他,别弄那些太过腥荤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完全能确定吕泽压根就不是什么偶感风寒,而是中毒!
虽然毒被梦叶草汁排了出来,身体也肯定大受影响,只能慢慢调养。
伙夫点头称是。
第78章
吕泽站在廊下,听着自己外甥给伙夫提的建议,忍不住又想翻白眼。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又不是无齿小儿或上了年纪的老翁,吃什么清淡秥糊的米粥。
樊伉道:“舅舅久病,之前想也没甚胃口,此时用些清淡的饮食对身体有好处,待舅舅身体恢复,那时想吃什么都成。”
他见吕泽面色还是黑黑的,十分不愉的模样的,又道:“来之前,栎阳的庄子里酿了不少酒,此时想是已经蒸好。头锅酒姨母定下了用做清洗外伤试验,剩下的酒全凭我处置,届时再给舅舅和诸位将军送些过来。”
吕泽脸色稍霁,道:“军营要地,饮酒容易误事,日后有机会回长安,你再来献殷勤罢。倒是那个什么头锅酒,多捎些过来。”
樊伉立刻乖得不行,道:“舅舅说的是,等到酒酿好,立刻便给舅舅送来。”
吕泽这才满意地点头离去。
原本樊伉是打算来砀邑看望一下吕泽就马上返程的,结果因为要给吕泽解毒耽误了好些天,等到吕泽身体里毒素清理完毕,樊伉又多呆了三天观察吕泽的身体状况,确认吕泽身体没什么大恙之后,才向吕泽告辞。
樊伉说要回舞阳,吕泽还没说什么,倒是禹肇十分不舍。
“这就要走啦?咋不多留几天?可是嫌弃伙食不好?等过几天天气转好了,我领你上山打猎去!”
樊伉满头黑线:“春天不是不允许打猎么?”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百兽休养繁殖的时节。
每每这个时侯,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上山。
山川河泽养育了人们,人们也要给予自然休养的机会。这是千百年来,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禹肇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这不是想讨你高兴嘛。”
吕泽也道:“回舞阳做甚?如今北边正在打仗不太平,在军营休整些时日,还是及早返京为好。”
樊伉道:“舅舅,我还要去舞阳种地呢!”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么怕死的人怎么会巴巴地跑过来。
“你种啥地啊!”禹肇一脸“你快别闹”的表情,摆了摆手,说,“玩两天就回去,在家好好吃饭睡觉长大高个,将来好跟将军一样,杀匈奴平叛乱,做上威震一方的大将军,种地那都是大人们的事!”
吕泽也皱起眉头:“汉中也有地,你要种地哪儿种不得,非得跑到河南郡来种地。”
樊伉便将当初和萧何张良的约定说了,又道:“舞阳县距离太原郡有千余里,再说阿翁日前也在前线,匈奴和韩王余孽有甚动静,想来也会知会我一声,若当真起战事,到时我带着人来投舅舅也不迟。”
听到萧何和张良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甚至吕后对于樊伉前来舞阳也是知情的,吕泽便不再多话,只问他:“护送你来的是谁?”
“王回王将军。”
吕泽又问:“他带了多少人?”
樊伉道:“三百。”
吕泽沉吟了片刻,道:“太少了。你若真要留在舞阳,这点人可不成,再说开荒种地也需要人手。这样吧,我再拨三百卫士给你,与你一同返回舞阳,护卫你的安全,春耕的时候也能能有个帮手。”
樊伉面露难色:“这个……”
吕泽扫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
那一眼,威慑十足,硬生生地将樊伉即将出口的拒绝给咽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怎么可能!舅舅是担心我,才会派三百卫士护卫我的安全,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樊伉苦着脸开始哭穷,“只是我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所带的粮食不多,现在又青黄不接的,若不是前些日子中跟当地的富商张氏买了些口粮,只怕跟着我一同来舞阳的人现在就要饿肚子了。再添三百人,真的养不活啊!”
“看你这点出息!”吕泽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也罢,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那三百卫士的口粮,舅舅替你出了。”
果然是良心好舅舅啊!
樊伉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得笑眯了眼:“多谢舅舅,舅舅最好了。”
吕泽不禁被他逗得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既然你有正事,我也不留你,早些收拾动身,免得误了春耕。”
商量妥当返程的日子,樊伉又在大营里呆了两天,收拾行李,准备返回舞阳。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几牛车的肉干和一些给吕泽的礼物,肉干早在来的当天就被搬到伙头军那里去了,礼物也交还给了吕泽,委实没甚好收拾的,唯有三株光秃秃的梦叶草十分珍贵,不能丢弃。
樊伉留了一株给吕泽,千叮咛万嘱咐让吕泽一定要好生照料,等吕泽以后有机会回京的时候,再帮他带回来。
“这是军营,谁有那功夫给你照料这些花花草草。”被外甥委以重任的吕泽内心是崩溃的,“要种草回家种去!”
他外甥这是把他的大营当成什么了?
“留在这儿吧,反正这草好养活,空闲时给他浇浇水,要是没空不管也没事,只要别扔了就成。”樊伉还在努力劝服吕泽。
系统上面可是介绍了,梦叶草除了汁液可以解毒外,本身也具有清神醒脑的功效。
两军交战,主将随时保持一颗冷静清醒的大脑可是十分重要的,要不然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那损失可就大了。
吕泽对这些花花草草十分腻味,本不想收,奈何禁不住樊伉的胡搅蛮缠,最后只得勉强收下。
“行了,你那株草我收下了,快滚!”
见吕泽收下梦叶草,樊伉于是十分听话地圆润滚走。
在这期间他发现那个刚来的时候,经常来给吕泽送汤药的姜侍医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多问。
虽然吕泽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的是一个和蔼又大方的好舅舅,但身为一军主将,吕泽又怎么可能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温和无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