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目瞪口呆,不过也没有太久,毕竟这几年他听的王室秘闻多了去了,这也不算最离奇的。
下属问:“太子,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这是他们周国人自己的事,就当作不知道吧。”
他想:要是被周王知道他知道了,指不定周王还要生气。
虽然周王生气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们的昭太子曾经被周王侮辱未遂的事情天下皆知,澹台莲州不免有几分尴尬,如此一来,倒好像他多么幸灾乐祸。
不过,这个周王在本国时欺男霸女,放浪形骸,怕是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吧?
澹台莲州听了一耳朵,也没有再管,只让他们看顾好周王的性命,别让人死了。
捏着一个活的周王在手里,指不定能有什么用呢。
就算最后没用上,也不过是添几碗饭的事罢了。
巧的是,没过几天,澹台莲州竟然就遇见了这个霍迁。
那天他难得打算让自己休息半日,却也不想闲着,打算找个地方练剑,便带了小白去寻了附近的一处青山。
却见一个壮汉在泉边打水,别人打水用的是水桶,他不是,他直接扛着一个需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环抱的大水缸过来装水,装满以后,直接抱着水缸往回走,健步如飞。
澹台莲州“啧啧”几声。
壮汉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过来,问:“是谁在那儿?”
澹台莲州便从树上跳了下来,恭维道:“壮士好力气啊。你就是周王身边的车夫霍迁吧?”
澹台莲州俊美非凡,壮汉却只是皱眉地看着他,说:“我是霍迁。你是谁?”
澹台莲州坦然地答:“我是昭太子澹台莲州。”
霍迁并不惊讶,认可这个答案,点点头说:“哦。是你啊。”
他终于放下了水缸,一脸认真地对澹台莲州说:“你能每天给我的王更多的肉吗?他喜欢吃鹿肉,不喜欢猪肉。还有,请给他一些绸缎做衣裳。”
这个霍迁的确如他们所说的,其貌不扬,国字脸,浓眉,单眼皮,大鼻子,厚唇,身材极为壮硕,皮肤黝黑。像是块黑色的石头,整个人看上去都硬邦邦的。不能称得上英俊,但是很有几分男子气概。
澹台莲州淡淡一笑,和气地说:“不行。他现在已经不是王。能继续活着已经是侥幸。”
霍迁低下头,沉默片刻,说:“那好吧。”又问:“前些日子,我想要去林中猎鹿,他们不许我猎,说是我不经许可捕猎就要把我抓起来,我只好作罢。既然你不给我的王鹿肉吃,可否准许我自己去猎?”
澹台莲州好奇地问:“你的弓箭刀枪都被没收了,用什么猎?”
霍迁:“找根树枝,削尖了就成。”
澹台莲州被噎住,想想又觉得有趣,这凡人之中竟也有人天生生得妖魔般的体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灵根,说不定可以去修真,就算不去修真,这样的战斗力,都不用训练就能直接拉去杀妖了。
先前没遇见便罢了,如今都遇上了,澹台莲州心痒痒地想要试试能不能把人收拢过来,他说:“你若是愿意进我的军队,我直接命你为百人长,可拿许多俸禄,养得了你的周王,何需你亲手去狩猎?”
霍迁却连心动都没有心动一下,立即摇头拒绝了:“我的王说,他离不开我。他让我不要离开他半步,我得遵守他的命令。”
澹台莲州困惑了。
看你浓眉大眼、忠心不二的,真看不出来私底下是个以下犯上的家伙。
澹台莲州便直接问了:“周王身边的人都走了,为什么你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呢?”
这下轮到霍迁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不作思考地说:“我为什么要离开?他是我的王,我是他的奴隶。”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告诉他:“周国已经没了。我也赦免了你们所有人。你在周国是个奴隶,在昭国并不是。”
霍迁挠挠头:“好吧。我知道了。”
他已经不耐烦了起来,敷衍澹台莲州说:“我实在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得赶紧把水抬回去了。”
说着就去抬水缸。
澹台莲州问:“不是每天有人给你们送水吗?你为什么还要跑这么远来打水?”
霍迁被打断,不得不再次停下来,紧张地说:“自己打水也不行吗?我的王不喜欢有泥土味的河水,他想要洗澡,他们告诉我这里的泉水好,所以我每天都过来给他取水回去用。”
澹台莲州有点惊讶,怔了一怔,才说:“也、也不是不行。可以打水。这里的泉水你们可以任取任用。”
霍迁停顿了一下,才腼腆地回答:“谢谢。——这是我的王教我的,他说别人帮助自己时,要说‘谢谢’。”
澹台莲州看他憨头憨脑、老实巴交的,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密报里所说的狂徒,实在是憋不住了,问道:“既然你这样尊敬忠诚于你的王,你又为何会在榻上欺辱他呢?”
霍迁像是只动物,疑惑地反问:“欺辱?我没有欺辱我的王。我是爱他。”
澹台莲州这下是真的惊住了,问:“你爱周王?”
“爱”这个字眼,澹台莲州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遥远得像几百年前的事。
难得提及爱情,让他心上有了一丝丝涟漪,并非向往,只是好奇。十年过去,他更不懂儿女爱情是什么了。
他曾也有那么几次,脑子空下来时想了一想,想:他以前是爱岑云谏什么呢?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总要有点理由吧。
爱岑云谏的温柔吗?可岑云谏对谁都温柔和气啊,对他也没有多特别。
还是爱岑云谏的天资卓绝?可那跟他也没有关系吧?
他一向知道岑云谏爱剑、爱昆仑、爱仙界胜过一切。
他曾经还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以前那么爱过岑云谏。
但是,跟周王一比,岑云谏还是好多了,起码岑云谏身上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澹台莲州问:“你爱周王的什么呢?”
霍迁显然是个白丁,没有读过书,由他的目光可以看出来,他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可真麻烦,都爱琢磨这些。爱就是爱,为什么非要说出是爱什么?”
聪慧如澹台莲州,此时竟然被问住了,他思绪万千,总觉得其中还有深意可品,不耻下问:“能再解释解释你的爱吗?”
霍迁思索片刻,指着他身边的白狼说:“就像你身边这条狗爱你,你会特意去想它为什么爱你吗?是爱你的什么吗?”
澹台莲州:“……”
小白:“……”
霍迁:“你问完了吗?”
澹台莲州愣愣点头。
霍迁抬起水缸:“那我走了。再见。”
澹台莲州目送他离开,低头看看小白的脑袋,它的耳朵都被惊讶到扁掉了。
澹台莲州忍俊不禁,与它玩笑地说:“他以为你是狗欸。”
白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多么无可奈何似的。
澹台莲州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他是弄错了,一般的狗狗的确会无条件地爱主人。不过你不是狗,你是一只狼,你是因为报恩才一直跟在我身边。
“真离奇啊,小白,你说,爱究竟是什么呢?照他说的,爱多么没有道理。也许,是我书看得太多,想得太多,反而不清楚了。你知道吗?”
小白一声不吭,摇了摇耳朵,躲开他的触摸,像是不感兴趣,拒绝讨论。
澹台莲州:“也是,你又不是人,你哪知道人的爱情是什么。”
第144章
澹台莲州心血来潮,问胥菀风:“胥仙子,你看那个叫作霍迁的壮士可有灵根仙骨?是否可以修真?”
他信口一说,胥菀风还真的来了兴致——眼下昆仑正是危难之时,相当缺人。
不验还好,一验便发现这个霍迁真的身负灵根,可堪修行,甚至在周天运气方面他已经自己模模糊糊地摸出了一些门道,这或许也是他力大无穷的原因。
澹台莲州吃了一惊,道:“那你要带他进昆仑吗?”
胥菀风摇头说:“我问了他,他拒绝了我。”
当日下午。
周王带着霍迁来求见他,硬生生在街上等了两个时辰才得到澹台莲州的接见。
周王是死要面子的性格,尤其现在落魄潦倒了,更不想要被人看笑话,他无法接受被以前他瞧不起的低贱之人怜悯,是以来到昭国之后一直深居简出,鲜少见人。更别说跑到太子府门口,在大街上硬站了两个时辰,受尽了路人的旁观。
澹台莲州倒不是故意要磋磨他,事实上,在周王来求见的第一时间,他就让人去拒绝周王,说他今日没空见客。
侍从再三地劝说,却没想到周王如此坚定,赶也赶不走。
澹台莲州只好在晚饭这会儿挪出点时间来见他。
周王一改骄矜高傲的态度,一见到他,如忍辱负重似的跪下对他行了个礼。澹台莲州惊住,赶紧去扶他,并不敢受下这个大礼,疑惑地问:“周王你为何要这样做?若有什么事要相求于我,不妨直说。”
澹台莲州甫一把手搭上周王的胳膊,周王的手就像是蛇一样飞快钻了上来,紧紧地抓住澹台莲州的衣袖。
澹台莲州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拽住,周王双眸发亮,问:“昭太子,求求您了,洛城的仙子在哪里,您能告诉我吗?我想见她一见。”
仙子?是指胥菀风吗?
澹台莲州迷茫,周王犹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眸中的光彩近乎疯狂,竟然让他愣怔住了:“……你问的是哪位仙子?”
周王心急如焚:“就是今天早上来找我的奴隶的那个仙子,女仙人。”
澹台莲州心想:啊,她就在旁边啊。
澹台莲州问:“你找她要做什么呢?”
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要帮助霍迁抓住这个机会吧,倒像是他自己想要取而代之。
澹台莲州想得没错。
周王并不以为耻地说:“霍迁不想去,能不能换朕……不,换我去呢。我愿意,我愿意去仙山求道。让我去吧!”
说着,他还把霍迁拉过来:“他说了,他可以把去仙山的名额让给我。”
霍迁一脸沉郁,闷不作声。
周王好不生气,抬腿踢了霍迁好几脚,逼迫他说:“快说啊!快说你要让给我!你还反了不成,敢不听我的话了?!”
周王踢得是真用力,奈何霍迁人高马大,像块礁石,兀自岿然不动。
澹台莲州微微皱眉,正要阻止,霍迁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嘴唇嚅动,不情不愿地说:“我愿意,我愿意把去仙山的名额让给我的王。”
周王这才停止了殴打,略为满意了,气喘吁吁地低头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