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殿里。
王后亦在忧虑,她抱着因为感到地震而啼哭不已的小女婴,看向周国王都的方向,喁喁轻语:“莲州,莲州,为什么上天选中了你呢?你一定要回来啊,娘给你生了个小妹妹,你还没有看过。”
……
洛城。
黎东先生拦下了想来离城的杨老将军:“太子给我们的信上不是都写得明明白白,让你留守原地,你要去哪?你这是违抗君命,擅离职守。”
杨老将军焦急不已地说:“若是君都没了,哪来的君命?我要去找太子殿下!我要追随在太子的左右!我这条老命是太子救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去死,我却什么都不做,我睡不着啊,老裴,我愧疚得夜夜睡不着啊。”
黎东先生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厉声道:“你以为我就睡得着了吗?我也睡不着啊!追随太子而死固然是会为世人称赞的忠义,你可以去死,死了一了百了,然后呢?扔下一堆烂摊子,让太子十年来的心血都付之东流吗?若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起码在我断气之前,我都要守住太子留下的这些东西!这比跟随太子去死要难一百倍!”
杨老将军泪流满面,黎东先生拉着他一步一步回城去:“若是太子有什么不测,那你我就是剩下来主持大局的人,你休想将所有脏活累活都丢给我一个人。”
……
洛城。
昭太子府。
任乖蹇恰好回了洛城,他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嘛,他一向乐天处之。
假如天下大乱,他要死了,那是他的命;假如昭太子又一次创造了奇迹,就说明他命不该绝,哈哈,更有意思了。
既然太子现在没有叫他,就是还用不上他,他休息就是了。
午后。
兰药来找到他。
如今兰药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去找了任乖蹇,请求:“您能不能带我去找莲州哥哥。”
任乖蹇:“太子不是不让你离开吗?”
兰药咬着下唇:“我听说一些要紧事,必须要告诉莲州哥哥,再不去找他就来不及了。可是,去找他,在路上也会遇见很多危险,旁人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愿意送我去,这一趟送行或许是死行。我想,只有你会做这种事。”
任乖蹇愣了一愣,提剑而起:“哈哈哈,你想得没错,只有我喜欢干这种送人赴死的傻事。”
兰药:“你把我送到了就自行离开吧,不必管我。”
任乖蹇觉得自己握剑的手心渐渐发烫起来,他想起了十年前初遇太子时的事,心头激情澎湃起来。
他今年马上要四十岁了,他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岁时他有自信自己的剑术不在太子之下,如今四十了,已经没有那样的自信了。
这些年虽说他成了太子的门客,但一直在全天下跑来跑去,偶尔他也想过,假如有一天他死了要埋在哪里,是他已经数十年没有回去过的故乡,还是遍布他的亲朋好友的洛城,亦或是把自己埋在嶙山置的山脚下,立一块书写他的事迹的石碑。
每种都不错,每种他都不太满意,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心。
这时,他想到了。
死在昭太子的身边吧。
不如死在昭太子的身边,多有意思,让他亲眼见证昭太子的结局。
原来,他平生做过的最有趣的事就是看着昭太子从一介游侠变成了一方霸主,接下去呢,他是会亲眼看到昭太子灭妖除魔、统一天下成为一代人皇,还是就此陨落?
会是哪一种结局?
他很好奇。
想到此处,任乖蹇笑道:“我已经许久不接人镖的活儿,你若想请我,得付我酬劳。”
兰药问:“你要什么作酬劳?”
任乖蹇说:“这好说,仍是十年前的老价格,给我一钱便够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癫狂的笑声。
任乖蹇皱眉:“谁在鬼叫?”
兰药嫌恶地说:“一准是亡国之君。”
……
周王跑到了庭院里,张开手臂,仰天大笑,高喊道:“毁了吧,全都毁了吧,周国亡,昭国亡,庆国亡,全天下亡!哈哈哈哈!!”
霍迁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表无表情。
周王继续喊:“死!大家一起死!都给朕这个天子陪葬!天子没了,天下也该没了!”
秦夫人站在十几米开外的走廊下,遥遥地指了周王一下,说:“妖言惑众。把他的嘴堵住,绑起来。”
她身旁的侍卫才走上前去,霍迁已经捂住了周王的嘴,把人抱起来:“我把他带回去,你们不要伤害他。”
秦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可得管住他,下次再让他跑出来大嚷大叫,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捆起来。太子让我全权管理太子府,我可以先斩后奏做一切决定。”
霍迁:“……嗯。”
秦夫人冷冷地盯着霍迁把连拉带拽地周王弄回屋子里去了,不再有叫声。
她站得笔直,掩在袖子下,渗出热汗的双手交握在一起,镇定自若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在慌什么?太子一定会回来的,难道你们希望太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你们乱成一锅粥的样子吗?那像什么话!”
……
郄城。
地震带来的一阵摇晃,让站在堤坝上的韩秀脚下不稳,险些跌进河里去。
韩阳羽一个眼疾手快,伸手把人给抓住,提上岸:“你仔细别掉进去淹死了。”
韩秀着急:“我淹死是小事,要是溃堤引起洪水那下流的百姓们就完蛋了。”
韩阳羽道:“现在不还好好的吗?当时造的时候你跟太子就讨论过,应当没有问题。”
韩秀叹气:“如今是没有问题,但谁能保证一直没有问题,我得检查有没有哪个地方需要修补,倘若有,赶紧得补上,还没修完呢……起码还要五六年……韩兄,你是仙人出身,你说,太子能安然无事吗?”
韩阳羽望向天边:“我不知道。”他叹息着,“我不知道。但是澹台莲州这个人身上总会有让我意外的事情发生,说不定这次也是。”
……
幽国。
边城。
楼琋上城楼对公孙非说:“将军,别再守在这里了,太危险了,因为地震前天城墙已经塌了一段。”
公孙非望着地平线上即将全部沉没的太阳,抬起剑:“你看,前面的那个景色多像我们从荒城出来的那天,只是那次是日出,这次是日落,一直朝那个方向走,就能到达周国国都吧,澹台莲州就在那里。
“你说,要是澹台莲州没有去荒城,我们能不能逃出去呢?”
楼琋干巴巴地说:“可是,我们还是遇见了昭太子。”
公孙非感叹:“是啊,我们还是遇见了澹台莲州,昭太子澹台莲州。你知道吗?我之前梦见了昭太子来了,围而不攻,他让人来劝降。我心知如今的幽王不是明主,不忍心满城的百姓与我一道被围死,却也无法背弃自己的母国向他投降,最后我只能自杀,让你向他献城。这个场景我梦见了无数次,我在梦里自杀了无数次。”
楼琋:“何至于此,将军。”
公孙非摇了摇头:“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期盼澹台莲州活下来还是期盼他死在周国,这次,他要是能回来,天下归心在他身上,还有什么可打的呢?到时候,降便降了吧。”
……
庆国。
庆国地处北方,南方各处已经雪融春至,庆国许多地方仍然是冰封的,庆王也穿着厚厚的裘衣。
一大早,他揣着袖子抱个暖炉,站在一丛芬芳澄黄的梅花树旁,眉头紧皱地望着周国的方向。
庆国王后走到他的身旁,温婉地道:“大王,起风了,快回屋子里去。”
庆王头也没回:“孤再在外面多站一会儿,透透气儿。……唉,看来昭太子所言非虚。”
庆国王后好奇地问:“昭太子还在周国王都吗?”
庆王点头:“应当是的,他说要与周国王都共存亡。”
王后纳闷:“他又不是周国人,他为什么要与周国共存亡。”
庆王:“他是要与天下苍生共存亡。”说罢,又叹一口气,“若是孤留在那里就好了。”
王后惊了,抓住他的胳膊:“大王万万不能这样冒险啊。”
他抬头看向天空。
王后不解地跟着他一起看向天,问:“怎么了?大王。”
庆王心道:苍天,澹台莲州是你选中的人吗?若是你已经选中了他,那我算是什么呢?
……
昆仑。
一处偏僻洞府。
孤身一人的俪姬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着莫须有的尘埃。
她到昆仑已经有一小段时间里,有时一觉睡醒,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在昭国洛城,又或者在庆国王国,仍然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清醒以后,她才会回过神来,明白:哦,她已经在昆仑仙山上了,她抛弃了红尘,抛弃了父母,抛弃了仇恨。
这里很清静,也很寂寞。
但她不后悔。
前些日子胥菀风回来了一天,与她说,昭太子与她父王都没有死,她的父王已经回国去了。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最近昆仑似乎是多事之秋,胥菀风说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可能长时间留在洞府,给她留了一只小兔子养,解解闷。
前天,她听见洞府外有叮铃桄榔的打斗声,天上还闪耀起五颜六色的流光,明明是夜里,天际却被光芒染得一片绯红。
俪姬大概知道,是他们仙人在打仗,胥菀风跟她讲过,让她记得要躲起来。
俪姬原以为昆仑应当是世外桃源,没有战争,也没有死亡。
原来哪里都一样……
他们仙人的日子都这样不平静,哪有空去管凡人的事?
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安静了下来。
俪姬想:仙人之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吗?
……
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