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国国君草草说了几句以后便拿着书,脚步匆匆地奔去了书房,这时还只有一个书架,也没有装满,只有小半个书架的书籍,他似乎对每一本写了什么都熟记于心,简单看了一下,就将这本书放入了一个固定的位置。
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欣喜于书库的丰盈。
这些书对于他来说代表什么呢?他并不太清楚,他不需要它们有多大的作用,只是好奇而已。好奇是人生而俱来的本性,然而很多人终日奔波在生计中,没有时间去研究自己所好奇的事,而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国君,他可以用自己的一生来满足无伤大雅的好奇心。
闲来没事,他会把自己的儿女抱在膝盖上教他们解读书籍上的文字。
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坐在他的腿上,好奇地问:“父王,这些书是谁写的呢?”
他温柔爱抚孩子的头顶,说:“我的老师跟我说,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人写的。老师叮嘱我要收集这些书,传下去,终有一天他们会派上用场。好孩子啊,答应父王,你们也要像我一样爱惜这些书籍,不要让上面的文字被消蛀模糊。”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知道了,父王。”
澹台莲州身边的场景幻变起来,左手边是昆仑的藏书阁,右手边是容国的藏书阁,他们都在一本一本地添加典籍。只是左边热闹,右边寂寞,昆仑的藏书阁中有许多修士来来去去地借书翻看。
澹台莲州看见了小小的自己站在那里,站在昆仑的藏书阁中,手上拿着一本书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他小声地嘀咕着:“这写的都是什么?”
上课的钟声响起。
“不好啦!怎么天都亮了!”
小莲州回过神来,他把书放回去,盯了一眼记住自己放的地方,然后才跑出门去,像一阵风,充满了对将来的期待,一双眼睛像是星星般闪闪发亮。
澹台莲州用目光目送幼时的自己跑走,心中似有所感,接收到了此刻的心情。
他长大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忘记了那个小时候的自己,更忘记了当时的感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坚定不变地想要入道来着。
他看见小小的自己一边跑一边快活地想:好有意思!这里的书上写的东西都好有意思!我今天又读到一些新鲜的内容!我这就去把今天看的东西告诉小石头,他一定会津津有味地听我说的!哈哈哈!
唏嘘之情轻飘飘浮上心头,以至于让澹台莲州看着幼时的自己怔愣了片刻,直到快看不见那小小背影了,然后才抬起脚步跟上前去。
孩子在山野间奔跑,漫山遍野开满了花,不远处的繁花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等他。
小莲州跑了过去,满脸笑容地拉住对方的手:“找到你啦。”
小云谏这时还是个有感情的、会害羞的孩子,抬起头来,腼腆一笑:“嗯。你来了。你都看到了吧。”
一阵风路过,落花迷住了他的眼睛,再看过去,花与孩子都不见了。
换作和他一起进入幻境的岑云谏站在树下,花也都谢了。
但是岑云谏仿佛没有看见他,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澹台莲州不明所以,还是先跟随吧。
他追到岑云谏的身边,发现岑云谏是真的看不见自己,便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着急去打招呼要吸引对方注意力了。
他们到了某个地方,在树丛遮掩处后面停下脚步。
澹台莲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是五六个结伴的昆仑弟子,其中一个正是岑云谏自己。
接着他发现不太对劲,这个岑云谏更年轻一些。
是的,没错,他端详许久,确定地想,这个岑云谏就是更年轻一些。虽然修真之人可以保持容颜不老,但是岁月也会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痕迹,纵然皮囊会保持美丽,眼睛却会出卖真实的年龄。他现在的这双眼睛,看上去没有那么沧桑。
大家惊呼起来:“怎么回事!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厉害的妖魔!”
澹台莲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这就是当年岑云谏遇见生死之劫的事件。
哦。
若是不提起,他都快要完全忘了这件事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笑不说。
其实忽然回想起来,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奇怪。
一来是,当年岑云谏虽然的确太年轻,不能次次都赢,但也不是说连逃都逃不掉;澹台莲州大致听人说过,说是一切发生得太快,岑云谏运气不好,第一个被妖魔伏击得手。
那妖魔的招式恨意极深,上来直接同归于尽,以命下了重咒,又是个厉害的大妖,即便是掌门长老们来了也未必能够完全幸免。
那么问题来了,岑云谏彼时还未成名,顶多说在昆仑门内有小小名气,为何会被如此针对?真的只是运气不好吗?
岑云谏自己似乎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兴许已经查过,却没有结果。
这三世轮回,一概遇见了那次劫难。
想到这,澹台莲州顿了一顿。
等等——
所以,为何后两次岑云谏都避险了,并未再次差点死去,他也没有以自己的魂魄以天道交易,再次施展救人的禁书,可他的“代价”却仍然是失去的状态?
“啾啾、啾啾。”
清脆动听的雀鸣吸引了澹台莲州的注意力,他还没想通一切,脑中似是被塞堵一团消散不去的浓雾,迷迷蒙蒙地抬头看去。
这一行人依然没有看到他,枝上的一只青羽小鸟也没有发现他,它看上去不过巴掌大的大小,可爱且弱小。
却莫名地让澹台莲州觉得哪里不对劲。
鸟儿看了一会儿,岑云谏仿佛也意有所感,看了过去。
随即,小鸟仿佛受惊,跳了两下,扇动翅膀,飞身离去。
他飞啊飞啊,飞进了天空中的一处缝隙。
他遇见了一团光。
他对光说:
他愿意献上灵魂,来换一个最可怕的诅咒,毁灭那个年轻的修士,来换取他的孪生弟弟可以重生。
……
澹台莲州回过神来,蓦地觉得视线有些许模糊。
他伸手一摸脸颊,不知何时,他已经静默地,满面泪水冰凉。
多么可怜啊……多么可怜啊……
这存在在世间的一切原来都是一样的可怜。
大家并无区别。
仙人在追寻飞升之路,妖魔要复活他们的魔皇,凡人朝不保夕,拼尽全力只为了能不像蝼蚁草芥一样死得微不足道。
然而,对天道来说都一样。
不。
应当说,没有天道。
他才明白。
他们所以为的“天道”从未有过。
他终于明白了。
第207章
岑云谏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沉暗的影子,浓的犹如化不开的墨,劈头盖脸地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他的面前是昆仑剑冢,从下到上埋满了各式各样的剑。
当每个昆仑弟子死去之后,他们并不会像是凡间一样举办葬礼,而是与主人魂魄相连的本命宝剑埋葬在这里。
这剑冢上密密麻麻的残剑便是上万年来不计其数的昆仑人的归处。
每一个昆仑人都希望葬身于此。
当然,他也是。
那澹台莲州呢?他想,以那人的癖性,都三辈子了,他还能不了解吗?
澹台莲州多半会想要回父母朋友的身边吧。
与其在这里变作一把不起眼的孤零零的残剑,无人问津。
还是回到人间,让那些爱戴他的人们为他修建一座漂亮的坟墓,从此几百千年,受人膜拜与敬仰。
那才是澹台莲州应该得到的。
是啊。
多好啊。
他也希望能看到那样。
他闭上双眼,数生数世的过往云烟般飞快地从他的回忆中掠过。
十五岁的澹台莲州好像就站在他的面前,最后一次问他:“你就不想再一次遇见我吗?”
岑云谏手一松,佩剑擎天随即从他的手心滑落,落地的一瞬间,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力量从内而外地撕扯,将其碾碎作齑粉。
那人对他说:“你已经修成了至高的境界,你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你完全可以什么都要?”
天机就在他的掌心。
“你想回到最开始。”
“回到最开始,从头再来。”
最开始呢?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呢?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他记起来,在幼时,有过那么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平凡到他好像已经忘记很久了——那天有个好天气,昆仑山上方的天空没什么云,他便想着练一练御剑术。
御剑术对于剑修来说是最基本的技能,但不知为何,他总学不好。
其实在他小时候,他惧怕高处,每次要他从山顶上往下看,他就觉得心惊胆战、双腿发软,但他从来不好意思说出来。
为了能够完成作业,他不得不在课余时间暗自下功夫练习。
练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剑刚飞起,就摇摇晃晃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