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抹着眼泪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想让她的小孙女活着,给个猫猫狗狗饭,胡乱养着,能长大就成,长大了忘了她这个奶奶也成。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她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是妖怪吗?
她先前见过一次被妖怪吃掉的人,妖怪嫌弃他的其他部位不好吃,只把那人的脑子跟内脏挖出来吃了。
她的双腿打起颤来。
死到临头,她还是怕,谁能不怕?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可还是被追着她的东西赶了上来,一把把她扑住。
一声高高的、亮亮的童声:“奶奶!”
她一转头,惊住了,追她的东西不是别的,竟然是她的小孙女。
这孩子连双鞋子都没有,光着小脚丫,也走得满脚是血了。
小孙女跳起来,扑进她的怀里,她被撞得一个踉跄,眼泪也涌出来,气极怒骂:“你怎么来了?谁送你来的!他们怎么说话不算数!”
小孙女抱住她:“他们说奶奶要死掉了。
“我不准奶奶死掉,我不要,我不要,奶奶,你不要死,唔哇哇哇哇~”
孩子哪管别的,找到奶奶,扯着嗓子就大声哭号起来。
老妇人先是紧紧地抱住她,怕她摔在地上,回过神来以后有打她:“哭?还哭,不准哭!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奶奶不是跟你说山里有吃小孩的妖怪吗?你还敢跟过来?”
小孙女噙着泪,点点头说:“我怕的。
“但我,但我好想奶奶。
“我哪不听话?不是奶奶说,我要一直紧紧跟在奶奶身边才对吗?”
老妇人把她放下来,泪流满面地赶她走:“去,去,快回去,快回去呀。”
小孙女拉住她不放:“我怕,奶奶,我怕,你带我回去。”
老妇人泪流满面:“奶奶回不去了呀,囡囡乖好不好?囡囡自己回家。”
她急得又打了小孙女好几下:“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越打孩子哭得越厉害。
惊到了周围的鸟兽。
突然,大地“嗡嗡”震动。
纵是老妇人再耳聋眼花也明白过来,这是妖怪出现了。
一个小孩子独个儿能往哪儿跑?她只得牵起自己的小孙女赶紧逃。
但她老了,实在是跑不动,没几步路,就变成了小孙女拉着她跑。
老妇人老泪纵横,视线早已模糊,道:“别拉奶奶,你自己跑吧!跑!往那座山跑,那里有仙人。”
小孙女却怎么也不肯,死活不肯放手,唤她:“奶奶,奶奶,我要奶奶。”
她被绊了一脚,跌倒在地,腿被扎到,一阵剧痛,小孙女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拉扯她:“奶奶,快起来,快走呀。”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撇开孙女,说:“别管奶奶了,你听话,你自己跑啊!”
伴随着树木折断坍塌的巨响,两人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庞然大物从树林间昂起头。
它的脑袋是三角形的,碧绿色的眼睛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瞳孔,各自忙碌转动,其中一个瞳孔照见了她们这对祖孙。
霎时间,所有瞳孔齐刷刷地望向她们!
怪物嘴角拼了命似的往两边咧去,要咧到额头上去似的,“咴咴”地笑起来,声音竟然还有点似小儿啼哭,十分诡异,叫人毛骨悚然。
老妇人跟小女孩哪见过这样可怕的怪物,早已吓得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小孙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怪物挪移过来,影子庞大。
老妇人爬过去,把小孙女搂过来,遮住她的眼睛:“别看,囡囡。”
小孙女团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她紧紧地抱住小孙女,弯下腰,双臂颤抖。
她想:她们怕是都得死。
仙人啊仙人,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若是真的有的话,她已经这样虔诚地祈祷了,为什么仙人却不肯出现呢?
她的小孙女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啊。
大概,这就是她们的命吧。
她认命地慢慢低下头去,却在这时,泪水模糊的眼角仿佛看见被风卷起的青衫衣袂。
她怔怔地再次抬起头。
她看见一个背影,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的,身材颀长清瘦,似一棵松柏,风吹不动。
光自头顶照下来。
他的身影被描了一层金边,刺目极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柄剑——不,可能这都不能被称作是剑。
只配叫这为铁片,它看上去只是一块细长锋利的双刃铁片。
那样简陋。
这柄“剑”连剑鞘都没有,在一端胡乱用一块布缠了缠方便抓住。
但这就是剑。
澹台莲州的剑。
他不得仙法,未开灵窍,并不能像其他弟子一样被授灵剑。
这柄剑是他们一干孩子刚进山门不久时同门送给他们耍着玩儿的,练习用的罢了。
凡石俗铁所制,与别人的仙剑相比不堪一击。
只有凡人澹台莲州觉得无比珍贵。
不仅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剑,更是他区区一介凡人却尝试以剑破道的痴心妄想。
一百剑不够就一千剑,一千剑不够就一万剑,一万剑不够就十万剑!
那时他想,只要他练得够多,总有一天他也能开了灵窍。
第一年,虎口流血结痂,磨出厚厚的老茧。
第五年,他的轻轻一剑,可把木柴劈成千万根丝。
第十年,一块双人合抱的坚石,也不过一剑成碎片。
第二十年,他还从山水中悟出了一套自创的剑术。
除了仙君会由衷地赞他的剑术灵妙,他从未向别人展示过。
没有意义。
略通丁点法术的仙童都能轻易地做到他需要五年、十年才能达成的境界。
仙凡之别比天与地更远。
他无论如何也练不出来,一度自暴自弃。
澹台莲州抬起头。
眼前这个怪物看上去形态可怕,其实只是个无甚法力的小怪罢了。
此时此刻。
世上的嘈杂都消失了,他的心中无惊无惧,眸里无星无月,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平缓安宁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
无数个练剑的时刻走光灯般浮现在他的脑海。
清晨、夜晚、酷夏、雪天、溪涧、山谷……
每一剑他都要拼尽全力,想着,再一剑,再练一剑,说不定下一剑他就能够悟道了。
他究竟练了多少剑呢?
一万剑?十万剑?
早就数不清了。
练了那么多,却从未用过哪怕一剑。
在这生死交睫的刹那,澹台莲州心如明镜,毫无尘埃。
腥风拂面亦岿然不动。
他的手上似乎没有剑,轻飘飘的,毫无刻意。
剑芒顺着风流过。
出剑。
——他的第一剑。
是一剑,也是千千万万剑。
妖怪轰然倒下。
而他的剑上连一滴血都没有。
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