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气太高,彼时任性,为孩子被送走一事而迁怒昭王。
三四年后,母亲在临终前给她写信,劝她要为自己的日后思量,泪言,不欲看她被送归。她想要重修旧好了,却见昭王有了新的妃子,盛怒而去。
王后将这事讲给澹台莲州听:“如今我再看以前的自己,只觉得幼稚可笑。一点情爱算什么?为了置气,我差点害了自己。
“对我们这些生于王室的人来说,繁衍子嗣是一种责任,也是保护。
“你的性子像我。我却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顺带敲打一下澹台莲州。
都二十二岁了,还没个对象。
澹台莲州一脸尴尬,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父王。
父王脸上的尴尬也没比他少到哪儿去,道:“就是莲州没回来,无论哪个孩子继承了王位,都会尊你为太后,不敢逾矩。”
昭王不欲再在此问题上讨论下去,他拿出自己当国君的气势来,带点困扰,直愣愣地问:“那现在该怎办是好?
“是不是要打仗了?周王羞辱莲州,总得教训他吧?庆国这样阴险,是不是也得做点什么?”
澹台莲州道:“远交近攻。周国与昭国中间隔了好几个国家,即便我们师出有名,打起来也不容易。庆国更是,不但离得远,还地处北方,气候与昭国全不相同,难打,且此事没有放在明面上,名义也不够。”
最怕打仗的昭王却在这时踟蹰起来:“啊?那不打?”
澹台莲州给予肯定的答复,摇头道:“不打。”
澹台莲州不复昔日的潇洒无羁,时至今日,难免沉稳下来,字斟句酌地说:“传闻就让它只是传闻。由敌暗我明至敌明我暗已是收获,且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闪烁的烛火映在他的眸中:“明日便对外说我的病好了吧。”
待澹台莲州离开以后。
昭王与王后两夫妻难得地一起说了会儿话。
王后惆怅地道:“你说莲州是不是只喜欢男子?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男人可以生子就好了。”
昭王一语中的:“孤看他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喜欢。”
王后瞪他一眼,昭王立时噤声。
-
是夜。
澹台莲州用传音镜与岑云谏说话。
他们现在偶尔用传音镜聊几句,竟然比上辈子用得要多。
那时,澹台莲州自己都觉得浪费,这样好的法器,只能用来说一两句不咸不淡的慰问。
不然呢?拿他那点昆仑小弟子都瞧不上的剑技去请教仙君?还是说点情短情长的酸话?
好吧。
后者他以前是有说过不少。
往事不堪回首。
最后一次用上,正是魔将用以通知他被抓的坏消息。
闲来没事,也可请教一下仙君关于治国的看法。
岑云谏依然不大赞同,认为他软弱。
澹台莲州很坦然地承认了:“是弱。如今的我、如今的昭国,都不算强大。弱有弱的活法。昭国又不是昆仑。”
没有占得天下五分灵脉,也没有一剑凌九州的仙君。——这一句澹台莲州并未说出来。
澹台莲州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将来迟早要打,却不会是现在。
岑云谏自然不干涉人间事务,他只是听着而已,并且感到新奇,人族如何治理国家与修真界一点也不相同,问:“那你接下去打算做什么?”
光是岑云谏在问,澹台莲州如实回答,他不瞒着,也不反问岑云谏。
某种意义上,澹台莲州正是将岑云谏当成一个树洞、一个幽潭。
在国事这一方面,再没有比仙君大人更好的倾诉对象了。
岑云谏能理解他,且不感兴趣,守口如瓶。
有时还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给出一点不错的意见。
澹台莲州的语气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连灵魂都变得惬意起来,夹杂了几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愉悦,说:“种田。”
岑云谏:“?”
词语像是珠玉一样从澹台莲州的口中蹦出来,每一个音调都点在欣悦上,他说:“种田、修路、打铁、坚筑城池。”
还有织布、制药,等等等等,他都想做。
比如尔虞我诈的国家之间的斗争。
他想要先耕好昭国的一亩三分田,让昭国的百姓先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再说。
-
数日后。
裴相撰了一篇诰文。
大致内容如下:
昭太子不幸在归国的路上受到病邪侵体,卧榻不起。他思念国家与百姓,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祖国,想要死在昭国的国土上。
回来以后,有幸得到百姓们真诚的祈福,这些祈福发挥了作用,奇迹发生了!大家的祈福驱散了病邪!
太子终于转危为安,从昏迷中醒来时,太子说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已经到了地府,忘记了一切,却听见背后有许多人在叫他,引导着他回到忘川河边。
他看见岸边停着一艘小船,那是昭国百姓们的意念为他搭建的,失忆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很亲切,他乘上这艘船就这样回到了人间。
太子衷心地感谢百姓们,若不是得到大家的相救,他怕是已经一命呜呼。
知道因为百姓才得以起死回生、恢复健康的太子感动流泪,决心要回报他的救命恩人们。他将会认真广泛地听取民意,好的就做,不好的就不做,希望能让百姓们都有恒产,上能赡养父母,下能养活妻儿,而他将为完成这个目标而至死不休。
文章传遍了昭国。
所有为澹台莲州祈福的百姓都与有荣焉,认为是他们的祈祷得到了上苍的回应。
像他们这样的微小的人居然也能发挥这样大的作用吗?
太子还向他们道谢呢!
这样地谦和,这样地诚挚。
黎东先生的文笔自不必说。
百姓们听了文章以后,既自豪,也感动,纷纷潸然泪下,为昭太子祈福的案板不但没有撤下,反而更固定了。
他们打算继续为昭太子祈祷日常平安。
毋庸置疑的是,昭太子好了,他们的日子才会跟着好起来。
至于周国国君窥探与幽国刺客刺杀的传闻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扈从太子出行的赵小将军严正辟谣:假的!都是假的!这样腌臜的事怎么可能跟太子有关呢?都是谣传罢了!
然而对于朴实的百姓们来说,那些深奥的国家大事往往难以传播开来,反而是艳闻流传得飞快。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而更有茶余饭后的嚼头哩。
而当病愈后的昭太子正式露面,王都的百姓们再一次地雀跃起来。
唯一让大家觉得可惜的是,昭太子病一好,又开始打包行李准备远行。
好在这次太子不是要去危险的别国,只是去昭国的另一座城池而已。
他要去的是昭国边境的一座城——洛城。亦是他册封太子时被赏赐的三座城池中的一座。
洛城原名不是“洛”,而是“落”。
落可不是什么好字,也意味着这座城的贫瘠和荒芜,更别提时常有妖魔侵扰。
绝大多数的百姓们不大清楚。
但是各国的国君与臣子们却明白,澹台莲州分到手的三座城都不是富庶的城池,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得难听点,那就是流放之地。
不受宠的王子才会被分到这样的土地。又不能说很不受宠,要是特别不受待见的话,决不能分到土地。
然而说昭王亏待他吧,却又一口气给了三座城。
委实让人摸不到头脑,不清楚昭太子莲州究竟是被看重,还是不被看重。
事实上,这三座城是澹台莲州自己挑的。
他点名要来的。
为的就是先找个地方,小范围地实验他的政策、种植与城防,假如可以的话,他还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收回一部分妖魔占去的领土。
在一个风和日丽、万事皆宜的日子。
澹台莲州携亲卫军三千余人出发,前往洛城。
乘一匹金鞍白马,身着银鳞铠甲,眉宇朗俊,神采奕奕,不住地跟两旁的百姓挥手微笑。
落了他一身的花瓣。
澹台莲州在马上整理了一下仪容,队伍前进速度放慢了些许,他感叹:“劳得你们刚安稳下来,又要随我去别的地方。”
士兵们笑说:“这有什么?莲州公子去哪儿,我们就跟着去哪儿。”
有人说:“有马车追上来了。”
“是昭王的车。”
昭王让人快马加鞭来追澹台莲州,颠簸得冠发都有些散乱了。
澹台莲州问:“父王,有何要事?”
昭王揭开马车帘子,道:“把这两个带上。”
澹台莲州一看,不是金银,也不是兵器,是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王弟。俩小孩在马车里,目光澄澈,像是系上锦带装在篮子里的小猫小狗,眼巴巴望着他,你一声我一声地唤:“王兄!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