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羽问:“你们就这么爱看太子啊?”
士兵晕陶陶地答之:“好看嘛。太子生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女人都好看。”
也有人说:“我爱听太子说话,太子的声音也好听。”
旁边有人嘲笑:“你脸红什么啊?哈哈哈哈。”
这时,澹台莲州起身离开。
士兵们交头接耳地问:“怎么了?太子要去干吗?”
韩阳羽也看了一眼,但是是在看仙君,仙君还在。
不多时,澹台莲州抱着一把古琴回来了。
众人纷纷激动起来,鼓掌道:“哦!太子要弹琴与我们一起取乐!”
“安静,安静,别吵了,再吵我要听不见太子的琴声了。”
大家自发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柴木燃烧的轻微破裂声。
澹台莲州抚琴而歌,他的声音如落珠敲玉,清灵悠扬,一句一句地唱着。
谁都没出声,听完第一遍以后,两个带着稚气的少年的声音跟着唱起来。
那是两位年幼的王子,他们在跟着兄长吟唱。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歌声。
也有人用乐器合奏,有的人没有乐器,就随节拍桌子、击碗,或是敲剑。总之,能发出声音就好。
众人的歌声汇聚在一起,飘扬在军营上空,仿佛要响彻天际。
韩阳羽傻了眼。
他听过士兵们唱歌,平时干活儿的时候大家也爱唱歌助兴,亦是这样士气高昂,现下的这歌声中却又有些别的。
有对太子的爱戴之情,有对伙伴的友谊之情,还有更多更多,他无法辨清的慷慨激昂的情绪。
在这快活喧闹的氛围之中,倒也不止他一个格格不入。
韩阳羽再次从人群缝隙中看过去,看见仙君还是冷冷的,他当然没有开口一起唱,连身形都没有摇晃一下,微微侧头,看着澹台莲州,也不知在想什么。
尽管如此,反正无人在意他。
也没人说他扫兴。
这时,不知是不是岑云谏发现了有一道奇怪的视线,忽然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韩阳羽颈后寒毛直竖,赶紧低头弯腰,掩住自己的脸。
澹台莲州在自顾自地在享受快乐。
而这一切都跟岑云谏毫无关系,并不因为他而改变。他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在与不在都一样。
大家唱完歌,唱得有点累了。
肉也烤好了,汤和饭也煮好了,送到每一张桌上,任大家大快朵颐。
而岑云谏的桌上只有一个酒壶和一个酒盏。
大家向澹台莲州举起酒盏祝福他,快些慢些,聚在一起勉强显得整齐。
“太子,祝您生日快乐。”
“祝您年年如今日,长命百岁,身康体健。”
澹台莲州一一谢过,脸上挂着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松懈下来过,也没什么空去注意去招待岑云谏。
岑云谏也没去凑到他面前,默默地自斟自酌。
在这喧阗之中,他莫名地想起先前他与澹台莲州说定和离以后,他回到洞府,看到那一对忘了收起来的酒杯,不知为何,喝了一整晚的闷酒。
澹台莲州偶尔会瞥他一眼,见他酒壶倾斜至底,却倒不出酒液来,眼睛看着别人,反手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去。
岑云谏接过酒壶,小心地没有碰到澹台莲州的手指,不使得他们之间有一丁点的肌肤接触。
澹台莲州对人招招手,让人给他上酒。
就这样。
一壶接一壶,岑云谏喝酒,澹台莲州也在喝酒,不快不慢,喝酒到散席。
岑云谏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去找澹台莲州。
人太多了。
正遇见澹台莲州在跟两个弟弟说话。
一个说:“那个仙人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好闷啊,他会说话吗?”
另一个说:“他为什么是仙人啊,他看上去跟我们长得一样。”
澹台莲州道:“他是啊,他一剑可以劈开天、斩断山,你们是没有见过……别招惹他啊,不准跟他面前调皮,很危险的。”
岑云谏忍不住开口说:“我还不至于欺负小孩。”
澹台莲州转过头,笑了一笑:“不是说你会欺负小孩,是说你厉害。仙君。”
补充说:“祝你生辰快乐。”
岑云谏:“多谢。”
澹台莲州问:“宴席散了,你可是要离开了?”
并不赶他,只是觉得堂堂仙君,估计没空在这滞留太久。
岑云谏静默而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兴许是在夜中,瞳色比平时更深,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又像是汹涌的深海。
澹台莲州敛起笑意,眼底闪烁着几分迷惑。
奇怪,岑云谏这是怎么了?
感觉有点可怕。
莫非是还有事要与他说?
澹台莲州让两个弟弟回去休息,自己则引着岑云谏去了他下榻的屋子。
岑云谏一进门就坐了下来。
澹台莲州点起一盏灯,放在案上,他俩面对面的正中间。
烛光照亮岑云谏的脸。
澹台莲州细细看,脸一点都没红,耳朵没有,脖子更没有,除了有淡淡的酒气,还得靠近了才能闻出来,甚至都看不出来他喝了酒。
应该……应该不是喝醉了吧?
而且今晚喝得酒又不烈,为了让大家都能喝到几碗,也怕喝得太醉了,明天会有太多人醉得起不来身,所以还掺了水。
澹台莲州喝着都觉得淡嘴。
岑云谏坐得笔直。
蓦地抬起头,冷冷问:“还有酒吗?”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有。我去拿。”
没想到还得接着喝。
澹台莲州倒是不介意,迄今为止,也没人喝赢过他。
别看他现在喝得脸颊、嘴唇、耳朵都红得像是擦了胭脂,其实头脑还很清醒,还有暇余细细推敲一下,想:岑云谏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这家伙是个闷油瓶,澹台莲州比谁都清楚。
出于老相识的情分,还是关心两句吧。他问:“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
“上回不是你听我唠叨了很多,这次换我听你说吧。”
岑云谏仍然是默不作声。
澹台莲州见他要去拿酒壶,抢先一步,夺走酒壶,给他倒酒。
岑云谏的手停在半空中,迟钝地收回来。
他掩手于袖中,抚了扶被澹台莲州的手指不小心擦碰到的地方,有种被灼伤的幻觉,灼伤至发烫。
奇怪了。
澹台莲州一点法力都没有啊。
如此想着,岑云谏又用一种纯粹的困惑的眼神看着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忍俊不禁,问:“你到底怎么了啊?这么看着我。到底有什么事,你尽可以跟我说啊……”
柔和的烛火氤氲了澹台莲州的轮廓,在岑云谏看来,他的身上像是笼着一层雾一般的轻纱,他似笑非笑的一双星眸像是洇着仲夏夜潮湿燥热的梦,与他说:“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在凡间,你在天上,互不干扰,你总能信得过我吧?”
岑云谏依然嘴唇紧闭。
澹台莲州打量了他一会儿,说:“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吧。我好心想与你排忧解难,你倒不领情。
“也是了,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就有许多事不跟我说,现在都分了,哪还会与我说。
“你是不是本来就信不过我啊?”
“不是。”岑云谏终于开口,“我没有信不过你。
“只是……有些事,与你说了也无用,徒惹你害怕烦恼。”
澹台莲州笑了:“你说都没说呢,怎么知道我会怎样?”
岑云谏沉默。
他往前倾斜身子,靠向澹台莲州的同时,烛火摇曳一下,落在他脸上的幽光跳动,冷不丁冒出一句:“莲州,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澹台莲州被吓到,心漏跳半拍:“啊?”
夜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之间长期以来维持着的虚假的摇摇欲坠的平衡似乎在这一句话之后要被打破了。
体面。体面。
说要好聚好散,要彼此都留存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