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轮到他的女儿。
做记录的人瞄了一眼,皱眉说:“太小了,不收。”
女儿着急地撒谎:“我不小了,我今年十六岁了!收我吧!”
平时只要她这么说,那些东家就愿意让她干活儿了。管她是几岁,便宜,能干活儿就好了嘛。
今天却不一样,文官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说:“赵大夫,你过来看看,这里有个小豆芽菜说自己十六岁,这真有十六吗?”
坐在另一张桌子后面的中年男大夫对女孩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说:“瞎闹!这是个女娃娃!”
两个学生文官惊住:“女孩子那更不能要了。我们说了只收成年男人啊。”
女孩还咬死了说:“我是男孩子。”
大夫:“我还能认错不成,不然你们让张婶过来检查一下。”
于是叫来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妇人。
还没检查,女孩终于松口承认自己是女的,她哭得像只猫儿:“我干得来的!我不要工钱行吗?就给我东西吃,不然我外婆就没吃了。”
张婶心疼她:“我那儿还缺烧火丫头,你要是愿意干,我去给你问问长官,也包吃住,只是工钱没那么多。”
第70章
女孩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还问张婶:“做烧火丫头有衣服领吗?”
原是没有的,但张婶说:“我给你拿一身我的旧衣服,你应该也能穿。”
女孩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的生活太过困苦了,穷到这种地步,能有件不错的衣服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更不会因为这是别人的旧衣服就觉得不好。
他们父女俩都领到了一件衣服回家,都乐坏了。
但女孩还不准备穿这件衣服,她打算把衣服给外婆,这样到了冬天,外婆多穿一件衣服就不会冻着了,她年纪小,火气旺,挨点儿冻没事。
他爹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是是打算把衣服给妻子。
隔日一早,他们还是穿着旧衣服去军营。
路上遇见了昨天报名时遇见过的人,已经穿上了新衣服,见到他们出发,扬扬得意地说:“你们是不是蠢?既然都拿到衣服了,干吗还要去干活儿。反正什么都没做,也拿到了一件衣服,这不是白赚的?
“还真去给人当牲口啊?我可不去!”
说得男人心底发怵起来,女儿劝他说:“爹,别怕,以前给官家老爷做工何曾见过还给发衣服的?我觉得这回不一样。”
两人到了军营,去了不同的地方。
女孩到了张婶面前,张婶一见她,傻了眼,说:“不是给了你新衣服吗?怎么还是穿得破破烂烂的过来?”
女孩红了脸说:“我的衣服不破,还能穿,所有洞都缝上了。也洗过的。”
张婶直皱眉,看得女孩心里没底,她赶忙哭了起来,希望能够用眼泪博得同情,留下来做工,说:“我想把衣服给我外婆穿,她年纪大了,又生病了,夜里都冷得哆嗦。”
张婶一看又心软了:“我再给你弄一身衣服过来,可别再给别人了。太子这里有规矩,不好穿得脏兮兮的,不像话。
“我给你舀一盆热水吧,你先洗个头洗个澡。”
几位伙房的大妈聚在一起。
“这小姑娘可怜的,身上跟排骨似的,都没几斤肉,造孽哦。”
“咱们以前不也是这样?要不是太子把我们从碎月城里带出来,我们哪里有今天?”
“我一看到她就想到自己先前,就好想哭啊。”
女孩没上过学,可她本能地知道如果想要站稳脚跟,就要尽快地融入这些人之中,她竖起耳朵,把她们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你说太子盖那么多房子都给谁住啊,我们不是都已经有地方住了吗?盖的还是地窝。”
“不知道。”
“老杨现在都在干什么呢?好久没见到他了。”
“好像被太子叫去种田了。”
“怎么让他去种地啊?”
“太子说,杨老将军困守碎月城三十几年,种田攒粮食很有一手,应当去种地更好。”
“欸!太子说得真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呢?老杨种地确实厉害,碎月城那种下等地,地方也不多,还能被他种出那么多粮食来。”
“我看啊,是太子怜悯他老弱,给他一个差事,有贡献,也不至于闲着。”
然后她们忽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女孩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睁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
“就你嘴尖,改日我去告诉老杨你背地里说他老弱,他可不得气得把胡子都吹起来?”
女孩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不大合身的衣裳走出来。
张婶夸她说:“长得蛮俊的嘛,这样就有女孩子家的样子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啊?”
女孩迷茫地说:“我没名字,就浑叫个大丫。”
她又红了红脸,想到她出去装成男孩子打工,都自称是齐家大郎。没想到竟然有一天恢复了女孩的名字。
张婶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大丫’,挺好的,是个好名字。总得有个名字。太子说了,为人在世就得有个名字,那才算是活在世上。”
太子,太子,太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三句话不离太子?而且一提到太子,就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力气也有了,眼睛也亮了。
大丫怕自己被嫌弃不勤快,以前有一次她干活儿因为休息了一会儿,就被挑剔说不勤快,直接被赶了走,连工钱都没有给她结。
她什么活儿都抢着干,一直到中午都没有歇下来过。
给士兵和雇工们分饭的时候,她发现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菜色,有豆子、萝卜和糙米混在一起煮的粥,军营的人还有一碗汤,熬汤的时候加了肉,熬了一上午,早就熬化了,但起码让这汤带了点荤腥油花。
另外还有一篮煮鸡蛋,大丫发现煮鸡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她观察了一下,得是被簇拥恭维今天考校最好的士兵才能得到两个,还有那些头戴文巾的读书人,他们也能分到一个。
有位文官见到在一旁帮忙的大丫,认出了她,说:“这不是昨天那个装成男孩子想混进来做工的小姑娘吗?”
大丫爽快地点头:“是我!您来拿鸡蛋吗?”
文官今年二十岁出头,见她这样开朗,不由得也笑逐颜开,揶揄地问:“你到底几岁啊?还跟我说十六呢。有十四吗?”
大丫想了想,羞怯地摇摇头:“没有。”
又问:“十三?”
她又摇头。
文官惊讶地问:“你该不会连十岁都没有吧?”
大丫说:“我今年十二岁。”
文官接过鸡蛋,正要揣到自己的袖子里,想了想,又掏出来,递给她,说:“这个鸡蛋给你吃吧,补补身体。我老家也有个妹妹,我许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如今长得多高了。她十岁的时候看着就比你高了。”
大丫不好意思拿。
身边的伙伴说:“不错,有君子悯弱之风。”
张婶则跟大丫说:“没事,拿着吧,不用跟他们客气。他们明天还有的吃。”
大丫这才怯生生地把鸡蛋接了过来。
鸡蛋其实已经放凉了,一点都不烫,但她接到手里,总觉得还是热乎乎的。
回家以后,她把鸡蛋给了娘,娘又给了外婆。
大丫在一边看着。
外婆见她眼巴巴的,再塞到她手里:“乖囡囡吃。”
大丫不吃,说:“我就是看看,我没吃过鸡蛋,我看外婆怎么吃就好了。”
外婆拨开了鸡蛋,三人分着吃了,每个人都分不到多少,但就是觉得嘴里甜滋滋的。
娘又问爹:“今天你都干了哪些活儿啊?累不累?”
爹说:“不累,早上干了两个时辰,吃了饭以后还准我们在树荫下休息两刻钟,旁边就放着大水缸,灌满了水,要是口渴可以去喝一瓢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世代为奴隶,以前从天亮忙到天黑,给的饭还不如牛马的饲草,也没有休息,就是动作慢一点,都会挨鞭子,动辄被打骂,就是渴死了也不会给你水喝,累了病了都得忍着。
爹说:“也不知道是只有这头几日有,还是以后都有。就是只有这头几日才有也值了。”
结果半个月过去,每天都给饭,给水。
他砍了一介竹筒带去,偷偷地把粥省下一半带回家给老人孩子吃。事实上,不只是他,还有许多人都这么做了,他脑子笨,看到有别人这么干,才跟着做。
早前笑话他傻的那个邻居看了几天,见有吃有喝,又巴巴地跑去做工,因为一日做工的记录都没有,被揪了出来,把他的衣服收了回去。
那天他可吓得够呛,还以为邻居要被打了。
倒也没打他,只是严厉地斥责了他一番,并且说他的名字相貌被录下来,接下去一年就算军营再招工,都不会允许他再报名。
来人道:“太子知晓你们生活艰辛,是以心生奸计也不算大过错,是以不加以体罚,但希望你思量自己的过错,别将太子的良善当成是愚蠢,还从中占便宜。小惩大诫,希望你好自为之。
“之前也有拿了衣服却不来做工的人可以来找我们坦白,你把衣服还回来,一年以后,还能来我们军营做工,若是不还,下次来我们军营被发现,以后永不录用。”
一转眼。
大丫父女在军营干了一个月的活儿,不光是没有被折磨,两人都胖了一圈,气色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加红润健康了。
尤其是大丫,巷子里的人这才发现她是个女孩子,如今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齐,连新衣服都穿上了。
有好日子谁不想过啊?
那些个前头因为犹豫畏惧没有去的人见了这样活生生的例子,都羡慕得红了眼睛,日日念叨着太子的军营何时招第二次工,他们可得赶早去报名。
这天,大丫照旧在后厨帮忙。
她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
张婶找她说:“大丫,你认不认识其他有想做工的女人,年纪不能太小,得会做衣服的。
“太子让我们赶制冬衣,我们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回去问问有谁想做,要五十个,跟你一样,包吃包住,每个月五十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