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最近的七八名便衣,瞅准时机立刻冲了过来,一拥而上。
“不许动!你被逮捕了!”
“举起手来,你落网了!”
一时间广场除了封锁组,所有便衣立刻赶到,将那个惊慌失措的中年男人锁住、掼倒、反剪双手压在地下。他们警方早已布置了天罗地网,这一次出动的全是精锐,这还拿不住你?
一套流程很标准又赏心悦目的擒拿,阳光之下,一道银色亮光闪过,手铐也结结实实将人锁住。
男人控制不住一声惨叫,他在地上打滚,让远远走来的秦居烈蓦地眯起眼睛。
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他们被骗了——
对方不是9.26大案的凶手。
手提箱还在脚下,里面不是假钞,是真钞,一路在警方的严防死守之下,没有可能被调包,更不可能被瞒天过海地转移。
钱在这里。
除非对方反悔了,不想要钱想撕票,否则……
陆博怔怔,脸色煞白,整个人瘫软在地。
蒋飞喘着气跑过来,身上一股煎饼果子气味,安慰他:“陆先生没事了,我们将人抓到了,等我们带回局里审问,您的小孩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没抓到。”
“嗯?”
“人撤了,别惊扰游客,这次行动失败了。”秦居烈闭上眼睛,强行压制内心灼烧的怒火。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他们警方布下了重重天罗地网,结果被凶手戏弄了,抓到了一个被丢出来的棋子。这个结果如同一拳打在他身上。
那个凶手如毒蛇一般潜伏在暗处,运筹帷幄,算计了一切人心。
所有人安静下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会,我们明明抓到人了啊?”
齐翎一脸茫然,他抬头,看到了蒋飞脸上同样的茫然。如果警方抓到的这个人不是凶手,那他是谁?
回去的路上,警车开道,凝重的气氛令人窒息。齐翎浑浑噩噩,脑中一团浆糊,这次行动扑空了……又是怎么扑空的?绑匪难道不要钱了吗?这不可能啊。种种疑问涌上心头。
直到回了局里,他看到三家家属哭得跪倒在地,鼻涕眼泪不止说对不起时,他才意识到了真相。
这一次云霄广场,除了便衣,一些伪装成网红的媒体记者也混在其中,直播这一场从强势开始到匆匆结束的抓捕行动。
他们的标题出炉了:【天罗地网中,一亿赎金绑架犯远走高飞!】
第十五章
“你们和绑匪私下达成了协议?”秦居烈一针见血。
绑匪不可能不要钱,除非一个可能,在一千五百万美金到手之前,他已经拿到钱了——这场惊天动地的行动,很可能只是一场绑匪和家属的做戏,家属默不作声,唯有警方被蒙在鼓里,落了一个稀里糊涂惨败的结局。
“警察同志,对不起,我们真的有苦衷……”三家人捶胸顿足,口里是真心实意的道歉,甚至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最后哭得晕倒。
“你们有什么苦衷?”齐翎最无法接受,大批警力撤出陆家后,留守的两名警察,其中之一就是他和一名老警察,谈判专家周克夜协同。
他们耐心安慰受害者家属,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凶手抓到。
受害者家属也点头,说相信他们。这三天相处,齐翎自以为警民相处融洽、心心相印了,竟会出现这样一遭。
“为什么……”
这简直是一场背叛,小新人遭遇到了重大打击。
正如那句话,“我从没怀疑过承诺那一刻的真诚,可人性竟是如此地幽深复杂。”①
他从没怀疑过,陆先生在协助他们时的真诚,和事后痛哭流涕的强烈愧疚,难道人性啊,就是那般复杂。
三家家属老实交代。
“我报警的那一刻就后悔了,绑匪一定会撕票!”何家人首先说,而他们正是第一对向指挥中心报警的父母。
齐翎脸色一变,原来从一开始,受害者家属的心就已经摇摆不定了吗?“你们难道不知道,不报警,绑匪也会撕票?”
这一点三家人明明知道,可态度为什么大变了呢?
性格真诚的小警察敏锐地抓到了疑点:“这三天你们发生了什么?”
时间回到三日前,鹭湖花园,漆黑的夜色无边,如同一个魔鬼降临人世。
三家人躺在床上,他们收到了一封寄信人未知的短信和电脑跨国邮件,在这种敏感的时间点,公司里不会有不长眼的人半夜三更拿事务打扰他们……
他们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邮件,附件是一段视频。视频里背景十分黑暗脏乱,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脊背拱起呈现自我保护的姿态。一张脸上,濡湿的睫毛全是眼泪,小嘴死死咬着没有泄露痛呼。短袖T恤已经很脏了,白皙手臂上青紫交错,脚上也有镣铐。
所有家长如遭晴天霹雳。
绑匪的手段竟如此凶猛残酷。
之前隔着电话,他们只能想象孩子遇到了什么,看见画面,才感受到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冲击。何家老太爷七十高龄,本就有高风险的心脏病,看见孙子被虐待的画面,大半夜差点紧急送医。
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又是同样的神秘邮件,虐待升级了,孩子遍体鳞伤,还附上一句话,“如果想孩子平安无事,你们知道怎么做。”
家属们心如刀绞,哭得几欲晕厥。
绑匪想做什么,三家人心知肚明。
他们不敢赌,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为人父母也能自我欺骗,“万一绑匪真有良心,真的只要钱,钱到手了,孩子就回来了。”
无欲无求之人,比有需求的人可怕。绑匪只是要钱,满足他的胃口,孩子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他们反反复复地想,9.26吕嘉乐案和9.28花年年案的恐怖之处,仿佛被他们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在大多时候,前两起受害者的死状还刊登在报纸上,他们能想起来,手脚也发冷,认为绑匪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毒蛇,不可全信。可也是绑匪的阴险之处——
前两起命案,凶手不是为了发泄,而是一种铺垫警告,隔山敲虎,精准地击中了他们的内心——你们如果不按我说的做,吕嘉乐和花年年的下场,就是这三个孩子未来的下场。
你想孩子死得屈辱,还是赌孩子有回来的可能性,自己选吧。
妥协也就一瞬间的事了。
意志再坚定之人,也会在这三封邮件的刺激中,败下阵来。
谁又能想到,绑匪那么高调的要求高额赎金,要美金,要不连号的钞票,要选在一个人流如织的地方见面,这些全是障眼法。
想到己方布下了天罗地网,绑架犯跟家属却暗通曲款达成合作,让一番警力扑了个空,秦居烈内心灼烧的怒火就平息不下来。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们不能对受害者家属发火,毕竟精心设计一切诡计的是绑匪。而警方也有失误,他们一心只想缉凶,忽略了受害者家属的心情。
秦居烈沉默:“你们给了他多少?”
陆家人流下眼泪:“两个亿。”
警局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头撞到了门,有人失手打翻了水杯,“多少?两个亿!?”
“每家两个亿,总共六个亿,打向一个海外账户。”
所有人脸色难看,没想到绑匪的胃口远比他们想象中大,大得几乎要捅破天!每家五百万美金竟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亿已经骇人听闻,六个亿的赎金,更是要创纪录了!传出去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这么多赎金交出去,竟只为了去赌一个存活的可能性!
他们该说什么好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是助纣为虐,养大了绑匪的胃口?
齐翎也快疯了,绑匪警告的邮件和六个亿赎金的交易,全部都发生在陆宅,从白天到黑夜,每一笔数字资金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汇往海外。
而三天他竟一点也没发现不对劲!
“警察同志,我们不敢赌啊!小宝他在视频里一直哭,哭得那么凄厉。再不给钱,他会死的……”
“柯柯是我的心肝肉,绑匪虐待他,让他跪在地上吃饭,他嗓子不对劲,好像给下药了,那猫崽般细弱的声音,每一次都像挖肉一般,我恨不得替他受折磨,替他去死。”
“吕嘉乐案我们知道,可……万一呢。”
说一千道一万,只有那句话——“万一呢。”
每个人都希望小概率事件降临在自己头上,比如绑匪良心发现,比如血亲平安归来。
人性的弱点和那一丝侥幸,真的是被对方掌控在手中,拿捏得死死的。
这是一场多么精彩的表演啊,凶手以两条人命、六亿赎金将警方耍得团团转,踩在警方之上,成就了自己赫赫威名。
这盘棋中,恐怕唯有凶手是俯视角,所有人都是棋子,棋子要落在哪里,都在凶手的掌控之中。
蒋飞听不下去了,他转身离开,去了吸烟室,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华子,一根接着一根抽,很快脚下一片烟蒂。
没人说他,后来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一脸疲惫道:“飞啊,给我一根。”
一包几十块钱的便宜烟,就这样你一根我一根分得干干净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雾气缭绕间,好似有人抽烟抽着抽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奔波劳累,竟受不住地红了眼眶。其他人没红,只是心情如生吞了十斤黄连,满脸苦涩。
另一边,回了警局,那名云霄广场出现的可疑中年男人,第一时间移交刑警队。
男人一进审讯室,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一五一十交代了,他果然不是9.26大案凶手,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雇佣人员。
男人说:“有人雇佣我,说去云霄广场,在那里取家里亲戚给他的土特产。”还没说完,男人坐在忏悔椅上痛哭流涕,说自己并不知情。
银色手铐稍微束缚住他的双手,他依然能自如地做擦眼泪、抱头忏悔的一切动作。
审讯的警察一听都要笑了。
“你说不知情,你说笑呢!谎话也不编得圆滑点,老实交代,把你和他之间的所有交易通通说出来,给自己争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否则他是板上钉钉的主犯,你一个从犯的罪名跑不掉。”
男人脸色一变,双手发颤,警方怎么知道的,明明他的说辞没有纰漏,他在夜里倒背如流。
进审讯室之前,也在内心演练过几回,有时候脑海里几个瞬间,几乎把自己骗过去了。
谎话说得多了,他也相信,自己是一个毫不知情、真正无辜的可怜人。
他用婆娑泪眼注视着警方,妄想能打动对方,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表演,可惜失败了。
戴罪立功这四个字,他也想要。
可那个男人隐于网络之后,他真的不知道对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