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臣作为蓝泊山监狱的一位特殊来宾,也受邀参加了这场文艺汇演,他坐在评委席上,左右两边都是警察。
这个席位安排有意思。
他左边是张如英,右边是陆鸣。
孟冬臣原本对今天晚上的表演不抱期待,因为墙外世界的表演更专业,谁知道蓝泊山监狱内部的文艺汇演丝毫不逊色。
没有随便糊弄,舞台严格搭建,不仅有高品质的灯光、音箱音响组合,还有仿造夜空般的霓虹彩灯,这样的规格已经超越了不少高校、公司的年会。更别提演出者的特殊。
这让他提起了一点兴味。
一口气看了一整个晚上。
有人诗歌朗诵,有人唱精忠报国,有人表演小品,自然也有人演唱情歌。孟冬臣看到了一个节目,两个男人在深情地对唱情歌,一人喉咙里发出痴情不悔的男声,另一人则表现痛苦纠结的男声,两个男人全程对视,眼神充满胶水一般的黏糊缠绵,行为举止也有点擦边暧昧,吸引了舞台下所有犯人气氛激烈的鼓掌起哄声,“在一起!在一起!”
孟冬臣有点猝不及防:“这能过审吗?”
张如英:“能。”
大家为了赢,全都豁出去了。竞争十分激烈。
这种情况下,孙楠宸的那一首情歌串烧,除了演绎歌曲多一点,并不是那般引人注目,他拿起麦克风引吭高歌,还差点破音:“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到了深夜一杯酒买醉——”
乍听之下堪比魔音灌耳,孟冬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在心理评价了一句:看来这文艺汇演的节目也是良莠不齐,总有几个凑数的。
舞台上这个叫孙楠宸的歌手似乎挺嗨,他一边唱歌,一边双脚弹跳,仿佛人在夜店里,他还会互动,偶尔抖腿,打响指,举手投足一股张扬自信:“哟哟哟!兄弟们,会唱的跟我一起来!!!”
他手指还跟点兵一般:“左边的朋友,你们没有张嘴哦!”
下一秒左边的不管会唱的还是不会唱的,都张嘴高歌。
“右边的朋友,你们反应有些冷淡哦。”
右边的犯人们立刻疯狂摇手里的荧光棒。
孙楠宸当然自信了,在入狱之前,他就是金枝路当之无愧的蹦迪小王子,也常去酒吧KTV。
出乎孟冬臣意外的是,现场居然真的一片跟唱声,气氛热烈得几乎掀翻天花板。
文艺汇演接下来还有好多个节目。
孟冬臣也一一看过了。
如果说上一个小品令人捧腹大笑,那下一个情景短剧,让不少囚犯抚膝长叹,想起了家中年迈衰老的父母亲,发自内心的后悔与流泪不止,“演员”退场后,不少人仍然沉浸在氛围中迟迟无法走出。
所以说蓝泊山监狱里,到处都是人才。
能歌会唱、会表演节目的文艺人才也是一大把。
随着时间推移,月上中天,这一场大型文艺汇演,在一名主持人(据说入狱前也是当主持)的插科打诨中正式落下了帷幕,到了评选环节。
孟冬臣是评委之一,他认认真真地给表格打分,他给自己印象深刻的节目都打了9分、10分,自己记忆模糊的节目打了体面的6分,自认为也算客观公正。
他还不忘问了一下张如英,“小张警官,打分就可以了吗?”
张如英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中的笔帽,“孟先生不要有心理压力,为了比赛的公平,评委分仅占30%,观众分占70%。”
孟冬臣心里有数了,不出意外的话,冠军和亚军,应该在小品和情感短剧产生,这两个节目质量上乘,不分伯仲,全城的呼声也高。季军的话,大概率是那个评书。
谁知道,评选名单出炉,主持人公布结果时,出乎他的意料。
第一名:孙楠宸《情歌串烧》
第二名:小品《七重人格》
第三名:情感短剧《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名获奖者分别上台领奖。
虽然是一场小比赛,不过这个结果显然也出乎了张如英的意料,猜测失误的诧异,让年轻警员不会掩饰,直白道:“第一名是情歌?这么难听也第一。”
陆鸣很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听到同事质疑,他不忘帮孙楠宸说了一点好话:“小张啊难听也说不上,咱监狱里毕竟都不是专业歌手,我看这姓孙的小子,声音高,中气足,唱得不比那个吸毒杀人的明星歌手林修杰差。”
林修杰之前影响力有限,只在年轻群体里知名度高,可当他吸毒和杀人的惊天骇人事迹传出后,他的知名度一下子抵达国民级别。
林修杰目前人还在看守所里被关押,正漫长地等待法院的判决下来,律师在努力为他奔波游走争取死缓。
奈何希望渺茫,林修杰如今处境凄凄惨惨戚戚惶惶不安,如果听到这句话,估计大为破防,会气得想直接上吊自杀。
虽然他的歌唱水平和作词作曲能力下降了,到底也是一名专业歌手,不是什么KTV野鸡唱将的水准都能来登月碰瓷他的!
他不服!这是对他这个专业歌手的一次巨大羞辱!
“孟先生,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孟冬臣思忖片刻,也为孙楠宸说了一句好话:“这个小伙子煽动力挺好,互动性好,特别会活跃气氛……”
陆鸣一听极为讶异,和蔼的脸上慢慢浮现笑意,他拊掌笑道:“看吧小张,孟先生也这么说。”
谁知道孟冬臣习惯了先扬后抑,他说完优点后,迅速话锋一转:“不过唱得实在难听,那么多人支持,实在想不通,这个叫孙楠宸的犯人该不会是刷票了吧?”
闻言陆鸣心里咯噔一声,心脏开始狂跳,他慌忙地掩饰了一下情绪。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孟冬臣如此敏锐,陆鸣心里骤然一惊,神色不太自然,伸手遮掩了一下警服纽扣。
张如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怎么可能孟先生,一场小小的文艺汇演,冠军得主也不过是一篮子水果,犯人刷什么票。”
陆鸣听了这话,神色稍霁,帮忙开腔:“是啊孟先生,别说胡话了,一提水果最多就百来块钱。”
孟冬臣目光落在奖品席上,确实是一篮水果,里面最值钱的恐怕就是红心火龙果了。
确实没必要为了一篮子水果刷票。
他稍微打消了一点疑虑。
这个话题就翻篇过去了。
—
按照监狱规定,犯人每周休息一天,这一天绝大部分时间是自由活动时间。又赶上法定节假日,一口气休息三天。
孙楠宸的牢房里无数人进进出出,“谁给孙哥投票了,拿着表格来领赏,满分的给一根烟。”
一盒盒中华被拆成一条条,作为奖励分发下去。
很快监狱的一处角落,袅袅白烟升起,无数囚犯背靠背吞云吐雾。
“他爹的,把我的小品挤下去的就是这种货色?拿烟贿赂人刷票?”邓龙怒不可遏,他为了这个节目精心排练了半个多月。要知道每天都要踩缝纫机、看新闻联播的情况下,根本没多少时间挤出来排练,这么辛苦的情况下,换来了一个亚军。
奖励也就十桶方便面。
邓龙骂了半天,猛地意识到不对劲:“不对啊,这个姓孙的小子,怎么能公然在监狱里售卖烟货以物易物,他哪里来的渠道!?我要去举报他!”
“哎呀龙哥,你还没看清楚形势吗?过去您是咱监狱D区的老大,可如今您不是了。”
邓龙的一名小弟,这会儿嘴里正叼着一杆细白的烟,尼古丁散发迷醉的苦涩香气,伴随他的吐烟动作,白色烟圈缓缓上天。
小弟神色分外放松惬意。
监狱里严令禁烟禁酒,是必须的,仅仅半天过去,一些犯人已经无组织无纪律,部分人为了一个烟屁股还大打出手。
邓龙怒极的神色一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弟摇了摇头,大家伙儿好歹曾经兄弟一场,纵使另投新主,他也说不出太凉薄的话:“没什么意思,就是……您啊日薄西山了,新的朝阳在冉冉升起。”
小弟没文化,想不出别的比喻句,形容不出什么叫新势力只手遮天,总之他想表达监狱里换新老大了!
邓龙猛地瞪他,胸中怒意翻涌,“你们反了你们,忘记你们入狱时受欺负是罩着你们了?几根烟就把你们收买了?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举报那个姓孙的小子!”
暗地里流通烟,一根接着一根发,这个罪名不小。
小弟没想到邓龙这么猛。
“等等龙哥,你去举报没用的,你知道那个姓孙的爹叫什么吗?”邓龙明显怒气上头一意孤行,小弟想拉住他,没成功,邓龙已经踏入狱警值班室。一踏入值班室,邓龙那狰狞的表情登时一收,他一本正经:“你好陆警官,我发现监狱里最近有可疑情况……对,有人在暗地里流通香烟……”
几分钟后,在狱警“绝对严查!”的保证下,邓龙心满意足地抬腿离开。
临走时,他得意地瞟了小弟一眼,“陆警官说绝对严查,你看着吧。”
他以为会收获小弟惊恐的目光,谁料小弟长叹摇头,似乎是拿他没救了,口中哎哎唤道:“龙哥啊,你真是看不清局势。”
什么看不清局势?
这一刻邓龙不知道小弟在说什么,很快他就清楚了,说好绝对严查的狱警,根本没有动作。唯有一名工作人员,意思意思没收了孙楠宸的一批香烟,板着脸批评说:“全部都收了啊!”
这样的结局真是大快人心!
邓龙当时十分天真,以为从此再没有烟了。他心情还升起一些不满,觉得狱警的批评太轻了,完全不疼不痒,这个孙楠宸卖烟的事情就这样轻拿轻放了啊?此人公然违反监狱纪律,不给他几个批评记过,不给他加重刑罚?
谁知道,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香烟美酒依然在暗地里更加放肆流通。
说好的严查没收呢!?
怎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是邓龙第一次窥见监狱里的人间险恶。
怒火在他内心疯狂灼烧。
他忽地开始知道,小弟说他日薄西山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孙楠宸的新人,完全在监狱里无法无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方凭什么?
邓龙的牢房距离孙楠宸的牢房远着呢,一直没发现什么。
在一次跟踪尾随时,他发现了一点异样。以为抓到孙楠宸的小辫子,邓龙大为振奋,连忙又跑到狱警值班室。
“陆警官!孙楠宸的牢房里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块黑布蒙着,每到晚上锁寝了,就会发出声音,还有亮光透出,我怀疑他私藏违禁品!”这是狱警走后,孙楠宸公然放电视的声音。
邓龙以为,他线索都提供那么详细了,只要一突击必定有收获。
陆鸣会去调查。
谁知道,陆鸣摆了摆手,一脸冷漠:“你听错了吧,以后这种小事你就当没看见,不要来找我。”
什么叫这种小事?
监狱犯人的牢房里居然有电视机,这还是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