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居烈在远处看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包裹着他高大的身躯,他五官冷冽,见到这一幕他英挺的眉宇紧皱着,深深压抑着某些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幕在他眼里像什么样子,几名警官在陪一个孩子过家家,一时之间他连手里的尸检报告都看不下去了。
他把报告随手递交给法医,便往外走了过去。
江雪律站起来时,发现身边站了人,他打了一声招呼,对上了一双淡漠冰冷的眼睛。
少年讶异。
秦居烈没有看他,他只盯着齐翎和蒋飞,目光深邃而犀利,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你、们、在、瞎、搞、什、么”。
他冷冷诘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严厉?”
上个月时发生了什么。
办理出院手续时,蒋飞还跟张局信誓旦旦保证什么,说我办事您放心,我特别会教人。这原则还能一退再退的?
“……”蒋飞也想起了,登时气短,他说:“这不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其实他一开始也打算对孩子严厉一点,可一碰上对方,嘿你猜怎么着,百炼钢下意识就化为绕指柔,秋风扫落叶的态度变为柔和的春风,总想着把人摔坏了怎么办。
没错没错,小江同学能随便摔吗?齐翎有心想辩解两句,结果对上秦队那冰渣一般的视线,一时间震得没有下文。
江雪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擅长察言观色,敏锐感到气氛几分微妙。
秦居烈始终没有盯江雪律,语气微微下沉,仿佛在说一件公事公办的事项,“接下来我教他。”
这意思是换人。
“……”蒋飞神色犹豫踟蹰,“孩子还小,不能太严厉了!”
如果说,江雪律还猜不到,这一周的训练他被严重放水了,他枉为年级第一。纸片一般现实被戳破,只需要一分钟。
一开始他没有察觉。
秦居烈朝他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近到突破心理防线。秦居烈面无表情,江雪律并不怕他,也不感到如何有威胁,顶多是被男人那双狭长的眼眸专注盯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少年,他还抬头多看了两眼。
秦居烈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江雪律怔了一下,终于收回了视线,他不明所以,还认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大脑紧急调动,这一招他知道,接下来是他的腕骨。脖子、锁骨、膝关节、脚腕等地方都是人体致命弱点。
四目相对时,两人气息流转,少年眉宇还残留着几分天真。
以为会按照教科书一般的来。
下一秒,他:“?”
好一阵天旋地转,江雪律摔懵了,他目光微微凝滞,脊背摔在绿色的垫子上,浑身的茫然都被点燃了。
他感觉不对劲……
第二次,江雪律开始反抗了。
他再度被抓住手臂,这个快准狠的姿势,少年猝不及防,心中一处的警钟敲响。场景在短短瞬息间变幻,江雪律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那狂风呼啸的茶楼天台,噩梦般的场景,他作为人质,被一名持枪匪徒指着脑袋,细瘦的脊骨差点被戳烂。
于浩俘虏他,只要对方想,高高扣下扳机,他会如何?他的耳膜会被震耳欲聋的枪响震破,他的鲜血恐怕会贯穿天地。
我该反抗——
江雪律心中凛然。
他这样想,不过落在实际行动,少年心性使然,微弱的搏击意识还是输给了情感,江雪律迟疑了,因为是熟人,他下不去手。
蒋飞教了他一周,明确告诉过他,如果遇到危险时,该如何自救抵挡。秦居烈手一伸过来,正常来说,少年第一反应该是用手肘虚挡,奈何江雪律心中一迟疑,便慢了一拍,没有动作,短短瞬息之中,自己的致命部位再度落入敌手。
于是他第二次被摔在地上。
江雪律乌黑柔软的头发朝后滑落,脖子也拉出一条脆弱的弧线。少年抿着唇,终于意识到其中差距……
蒋飞扣他的臂膀时,全程面带懒洋洋的痞气笑容,眼神充满温和,这种熟人亲近的愉悦感令他感到放松安全。当施教者换了人,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教官,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道锋利英俊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冰冷的眼,嘴唇略薄,没有任何弧度。
好像没有任何宽厚优待,他成了万千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江雪律感到无所适从。
秦居烈极有耐心,等着江雪律自己爬起来,全程一言不发。
江雪律被掼倒在垫子上,这一次不仅是衣服脏了,他的头发也脏了,形容有些狼狈。
他轻轻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与其说是他疼痛,不如说他有点难以招架。
——蒋飞听到这一声哼,心都要碎了。
“老秦!你这……你要悠着点啊!”
少年这一声轻轻如同幼兽的闷声,秦居烈自然也听到了,他站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他只宣布:“明天由我来教他。”说完,他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他摔了孩子两次,衣服没乱气也没喘,黑发一丝不苟,那张英俊冷酷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心软的神色。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二天
江雪律放了学,准时来到江州市公安局,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承受什么魔鬼地狱训练。以至于多年后他回想起来,掌心依然汗水淋漓。
“见我的动作。”
江雪律点头,他一开始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他看见蓝色衬衫勾勒出男人的身材轮廓,半挽着长袖手臂紧实,肌肉微微绷紧,似乎担心伤到他。
对方慢慢摘掉了腕骨的表,手表一坠,落入裤腰口袋。
这细微的举动,江雪律注意到了。
少年也赶紧解开自己的运动手环,把身上一些尖锐饰品收起来。
“我要开始了。”秦居烈站在他跟前,一双薄薄的眼皮下,没有什么波澜,下一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方那双黑沉沉的瞳孔望向他,似有千言万语。
江雪律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被这双眼定睛一看,他却浑身一震,感觉魂魄皆被摄走,很快忘记了动作。
他难以形容这种充满威慑力的眼神,被这眼神轻轻一扫,全身力气都消失无踪。只听一道风声袭来,他的手快速被锁住了。男人连腿都没动,步伐也没移动,一双锃亮的黑皮鞋透着利落。
而他再度摔在地上,不得不仰头。
“起来,你才多久就倒地了?”男人声音极寒,气势肃然凌厉,四目相对还带来几分压迫。
空气完全凝固。
江雪律吃力地爬起来,三秒后他又摔了,九秒后他单膝跪地,十八秒后他再一次受制于人。
到了后面,反反复复的摸爬打滚,江雪律脾气也起来了,心中涌起一股火。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一推就倒,被人抓住手臂就会失去反抗能力。
任人宰割的滋味并不好受。
偏偏他每一次都无法挣脱!
尤其年长者的身高和体型,对少年人来说是一种明晃晃的威胁,对方居高临下望他,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比起行动上的无能为力,江雪律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不甘。
偶尔几次江雪律差点反抗成功了,对方在看他,冷峻的眉峰还是蹙起,眸光依旧锐利无比,仿佛能刺破夏日的炎光,没有丝毫动容。
这种不带一点温度的注视,让少年人仿若置身冰雪高原之地,伴随而来的还有强烈的窒息感。
江雪律有几度自暴自弃地心想,如果我是犯罪嫌疑人,我直接认罪伏法算了!
可他不是!
种种情绪一一闪过,纷至沓来,缓慢地沉淀进心中。只是比起这些情绪,江雪律心中更多的是一种迷茫——
他脑中不断对比着旁人和秦居烈对他的态度,又情不自禁想了之前的态度,列了一个比较组。
导致一天下来,身体精疲力尽,脑子也没有空歇。
回家第一件事,少年僵硬地把书包放下,抬着酸痛的腿走进浴室。剧烈的疼痛在休息一天后在肢体四处蔓延,每一根神经都仿佛叫嚣着钝痛,如同刀子落在身上慢慢收割。江雪律选择洗澡,任由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他很疼,可他早已经习惯了忍耐,温热的白雾迷蒙中,少年抿着唇瓣一声不吭。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少年的手脚,会发现他只比遍体鳞伤好一点。
不过……纵使他穿上衣服,旁人也看得见。
蒋飞人就傻了,他手足无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老秦才教几天,几天时间孩子就这样了。江雪律站在警局里,他今天穿了白色T恤和鸭舌帽,可能是苦夏他无法承受烈火熏笼一般的高温,脊背像正在抽条的柳枝,看上去又瘦了一圈。
暴露在短袖衣服下的一截手腕,有一圈清晰的痕迹,是隐隐约约的指痕。手臂肱二头肌处,也遍布摔摔打打的痕迹,由红转深,变成刺眼的青紫色。
江雪律生得白,他还是特别容易留下痕迹的瘢痕体质。当初被枪口指着留下的青紫印痕,时隔一个多月才淡去。
而被人威胁的痕迹才淡去。
如今一圈锁痕、钳制痕才新添,衬着消瘦精致的手臂,显得触目惊心。起码蒋飞一看,饭都差点吃不下了。
“孩子你疼不疼?没事吧?要不别学了!”蒋飞一阵憋闷,见到这些伤口,他心里也很不好受,虽然他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奈何人总是心软的,自己这么过来了,总觉得让别人身上复刻一遍极为残忍。更别提大夏天的,孩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如雪,“你不想学就点头,我帮你去跟老秦说。”
江雪律没有太多力气,全身的骨头仿佛碾碎了在重组,睡了一觉也没有好转。他先是在听,点头表示确实很疼,听到后一句,他抿了一下唇,一个劲的摇头。
他迟疑片刻,问出了心里堆积许久的一个问题:“……蒋哥,秦警官是不是很讨厌我?”
“怎么会。”
要知道他一套动作教一周,还教成那副鬼样子,老秦直接冷冷剐了他好几眼。蒋飞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老秦对我有意见倒是真的。”
江雪律缓缓抬头,他忽然想起了学校里很多同学讨论的东西。
他问:“蒋哥,秦警官是什么星座?”
“摩羯吧。”蒋飞愣了下,他一个满三十的男人,不是很懂这些小女生小男生流行的东西,不过这玩意儿代沟也不深,他答得上来,“你看老秦那样子就知道了,极度标准的摩羯,小律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好奇一下。”
江雪律若有所思,他将手伸入口袋,拿出手机,打开网络,开始搜索:摩羯座是不是很讨厌巨蟹座……
手机助手:请问主人,你是不是想知道,摩羯座是否讨厌巨蟹座,现在为你检索答案,请稍等,主人,经过我的搜索,得出的结论是两个星座气场八字不合,摩羯座强烈地讨厌巨蟹座,巨蟹座也不喜欢摩羯座的强势和掌控欲。
江雪律没什么反应,他锁上手机屏幕,觉得小助手不准。
前者他无法断定,但后者他知道是错的。已知一段话后半句是错的,前半句也不必当真。
学数学的总是充满严谨性。
另一边张局也注意到了江雪律身上摔摔打打痕迹,心惊肉跳,不太坐得住,想了想,动身前往了刑侦组办公室。
秦居烈正好在,张局见人正好在,忍不住就说了,“你看到没有?你看清楚没有,你怎么忍心的?”你就这么对咱们华国的犯罪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