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不幼稚啊!
许多人朝他怒目而视。
周眠洋才不在乎,他就是故意炫耀,他还抽出抽屉里的饭卡,对江雪律说:“口好干啊肚子好饿啊,律啊,我要去小卖部,你要不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学校内部经营有一家小卖部,卖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2B铅笔、草稿纸之类的东西,吃的倒是比较丰富,什么关东煮面包烤肠,到了晚自习一堆男生拥挤着排队。没办法,青春期的男生为了长个,大晚上容易肚子饿。
江雪律还没写完,闻言头也不抬,“可乐。”
想了又想,“还要两根烤肠。”
“好嘞!如果老班来了,说我去厕所了啊。如果他去厕所逮我,扑了个空,你就说我其实去的是四楼厕所。”周眠洋拿起饭卡,潇洒走人,也不问是百事还是可口,好兄弟自然有这份默契。
江雪律:“嗯!”
横跨四五张桌子的教室另一头,正在补作业的封阳抬头,胸口起伏,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他居然喜欢喝可乐!他居然喜欢喝可乐!”
还搭配烤肠!还要两根!
旁边一样在赶作业的同桌,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喝可乐怎么了?”我也不喜欢喝白开水啊!
封阳倏地脸红了,咳嗽几声:“我……我也喜欢喝可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啊!
您没事吧???
同桌的眼神越来越异样了,像看一个变态。可谁让这个变态是他朋友呢,他只能助对方一臂之力了,“学霸喜欢什么,我不知道。讨厌什么,我倒是知道,在高一刚入学时,我看到……”
“看到什么?”
同桌压低了声音,卖出一个情报:“江雪律看到牛奶,吐了。”
封阳大吃一惊,“那什么牌子的牛奶,腥味太重了?”这必须得加入黑名单啊,万一厌屋及乌,看到他在喝那牌子的牛奶,连带着讨厌他了怎么办。
片刻封阳又觉得不对,“我上次看到班花给他送牛奶,他收了啊。”
这样子不是冲突了么?
“我不知道,不过江学霸大概率是讨厌牛奶的。班花给的那瓶,他也没喝,一直放在窗台上,放到冬天都结冰了。”
“放到结冰都不喝,看来他很讨厌班花。”封阳口气笃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同桌懵了一下,继续道:“那时候学霸的表情,我很难形容,脸色煞白……有点像应激,ptsd。”
“PTSD是什么?”
同桌要疯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没事多读点书,俗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两大老爷们也没发现,自己一直在关注另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对。被讨论的少年补完作业了,剩下最后一张。
江雪律看了那张被他拿来画画的物理卷子,皱起了两道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蔓枝,还有多余的物理卷子吗?”他转头询问斜上方。
曲蔓枝朝他绽开一抹明媚笑意,撩了一下耳垂散下来的刘海:“有啊,你想要哪一张?”
“我要第七张。”
曲蔓枝找了找,却惊讶地发现,卷七居然正好没剩下,以往各科老师发卷子,都恨不得多发,这一次居然正好够数。
她口气娇软中透着歉疚:“居然没了。不然下课我去隔壁班问一问,隔壁应当有剩余的卷子。”
“没关系,不要为我这点小事大费周章。”江雪律转回头,再一次凝视这张物理卷子,犯罪嫌疑人的脸只画了上半张,因为是半成品,看上去十分惊悚。
左思右想,江雪律还是拿起了橡皮擦,重新描补起来——头发少一点,皱纹多一点,脸形变成国字脸,再添上一副黑框眼镜。
嫌疑人的脸就消失了,剩下一个朴实无华、学究型的中年男人。
少年安安静静低头画画时,乌黑发丝和长长睫毛遮住了他光华内敛的眼眸,晚自习教室的灯照在对方脸上,留下一片清瘦优越的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份专注。
少年长得太好看了,一举一动就像一幅油画。
曲蔓枝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老盯着人家,眨巴着将目光投射在卷子上,片刻轻轻吸了一口气,“你在画物理老师?”
“嗯。”江雪律点了点头,大大方方把这张卷子的背面展示了一下,
“老师一定会很开心,不过你画老师做什么?”曲蔓枝好奇地问。
“……”江雪律沉默了一瞬,他总不能说,这张卷子之前画了一个犯罪嫌疑人,没有多余的新卷子,他只能将错就错了。
卷子收上去,物理老师果然很高兴,他从一堆作业里挑出那份全对的卷子,再看背面,画的赫然是他!
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这份惊喜是巨大的,他的神色几乎是欣喜若狂。
难以形容他的心情,如同凭空吃了一颗人参果似的浑身舒畅。
“江雪律这孩子,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他对物理、对我感情那么深……我也才教了他半年啊。”物理老师感动了,常年执教鞭的手指不敢在卷子上摩挲,生怕蹭花了学生的心意,“画得这么好。你们看看,聪明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在绘画上也有天赋。”
确实画得不错,画中人栩栩如生,神采奕奕。
端详着卷子,班主任姚老师吃了一惊,心里酸溜溜的,好似吃了某种酸不拉唧的梅子,“确实有天赋。”
他的语文课,难道就没有魅力吗,他还是班主任呢,教了整整一年,偶尔还穿汉服来讲课,主打一个沉浸式教学。之前的鸿门宴讲题,他还舞了一段剑舞,意在让孩子们知道这场历史上的鸿门宴有多凶险,项庄舞剑是多么意在沛公,更想给孩子们感受一下语文的魅力,当时课堂上惊呼声不断,多么好的素材啊,江雪律那孩子怎么不给他画一张。
姚老师心里充满了火烧火燎的嫉妒!
数学老师恰好在这时抱着书走进来,两人视线对上,还没说一句话。
物理老师就热情洋溢地开口:“你也知道,有个同学给我画画的事情了?啊哈哈没想到消息传那么快。”
根本没人问你!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是谁给你画?哪一位艺术生?”
“不是艺术生。”物理老师嘴角扬起矜持的笑意,“是江雪律那孩子。”
画的不是他,他可以客观公正地挑剔评价:“画得一般般,比不上东区那群艺术生。”忽然想起什么,数学老师拿起画卷的手一顿:“难道他之前成绩下滑是这原因?他上次数学才考了118分!后面大题空白了一片!”
说起这点,数学老师就有点生气。
“老实孩子一时失利罢了,期中考就两月了,到时候一定升回来。”物理老师反过来安慰他,“我没想到他那么喜欢物理,明年暑假,我打算推荐几个学生去参赛……”
说起这个,整个办公室里的老师瞬间都不困了,他们目露精光:“明年那个国际联赛,你的名单里都有谁?可别跟我们的冲突了。”
一整个年级,好苗子就那么几个,却不可能同时参加多项竞赛,为了争夺好苗子,届时就是老师们竞争激烈轮番厮杀的战场。
“明年再说。”
物理老师神秘地笑了笑,不漏半点口风。
——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大多数人都补完了作业,心神不在了,开始偷摸着玩手机。
周眠洋看了最近的新闻,在热心市民提供线索的帮助下,嫌疑人落网,三名人质也被救回来。他还不知道,自家发小就是那位热心市民,一时之间,他只为凶手落网而拍手称快。
光是心情激动还不够,他还登上海角账号,发了一条中二感十足的动态:
任何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真是大快人心的结局![鼓掌][鼓掌][鼓掌]
半小时,点赞量很快就有五百个了,这一节课他就在回复留言中度过了。
江雪律却睡了一觉,然后他又做了一场全新的噩梦。
梦境里,“他”伸出一把刀朝一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走去,他还有两名同伙,梦中背景好似泛黄的老照片,带了一些年代特有的滤镜,令人梦回那二十年前,回到那个民风淳朴又野蛮生长的1998年。
随着孩子的一声尖叫,江雪律正头痛着,场景又如跨越时空般变幻。
“他”又出现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餐桌上是奢华的牛排,沁人心脾的凉风吹拂脸庞,交响乐队徐徐拉动,昂贵迷人的香氛随之而来。从此处眺望,夜色下高楼灯火辉映,远处江边烟花绽放,点缀星空,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自古高处不胜寒,繁华的高楼不能久待,俯瞰地表久了,人心中会滋生不属于自己的万丈野心豪情,好似整座灯火辉映的城市都匍匐在脚下。
一位美丽的女子,正坐在“他”的对面,身穿一袭红色礼服,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朝他娇声细语:“我知道,我擅自订了酒店你不开心,你就希望我乖乖待在家里,可今天不是我们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吗?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你的惊喜,我很开心,以后别这样做了。”男人也放低了声音,闪过一丝不耐烦的寒光。
深陷在情网中的痴情女子,还不知道自己将大祸临头。
江雪律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两半,沉沦在梦境里,时空交错着令他心生混乱。现实中,他脑袋轻轻靠在手臂上,整个人如同鬼压床了一般被束缚在课桌上,丝毫无法动弹,声音也无法呼出。
又像溺水的人无法呼救,只能卡在喉咙里。
他脸色比雪还白,几乎没有血色,额头也缓缓渗出惊悸的冷汗。
最后,解开他束缚的是一道铃声,尖锐刺耳的下课铃。穿透力极强,尖锐得在他耳边炸开,才将他拉回了现实。江雪律才迟钝地感到,自己的四肢血液重新流通了,之前僵硬的手指也能动了。
“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周眠洋关心地看着他。
江雪律点了点头,眼睑微垂,眼皮下重新晕上一层淡淡的青灰。
“那你睡眠质量也太差了,才睡40分钟都能做梦。”少年人一开口就是扎心话。
是很差,一个晚上两个杀人梦。
江雪律轻轻喘了一口气,等到心跳重新恢复平缓后,他拿下披在肩膀上的一件校服外套,“你的?”
“嗯嗯我看你浑身发抖,以为你冷呢,给你盖被子。”周眠洋把校服重新塞回抽屉,“这校服我刚洗的,还没穿过呢就给你盖了。你闻一闻,上面还有洗衣液的绿茶香味。”
“谢谢,没洗过的我也不嫌弃,不过以后别给我盖了,我好热。”论小憩一会儿,身上冰火两重天是什么感受,江雪律不想体验第二次。
——
英华中学的晚自习在八点半结束。
江雪律回了家,放下书包,打开房间里的电脑。
他脑子里还一片混乱,他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今天的梦境,有什么途径联络上两名被害人……直到他看到了周眠洋的手机屏幕。
海角论坛,目前最大的互联网交流平台,拥有数亿的网友。
主打一个带你睁眼看世界,分享日常,让全世界都能倾听到用户心声的作用,十个人中就有六七个拥有海角账号,
这个办法可行。
江雪律摁下开机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年前逛电脑城,电脑城小哥朝他眨眼睛,嬉笑道:“这位客人,如果你想用笔记本电脑翻墙或者浏览什么网站的话,最好一回家就把胶带贴住摄像头。”
“为什么?”
“唔,有些长得好看的客人隐私,泄露得会更快吧。”见他似懂非懂,电脑城小哥没有多说。
不过江雪律把电脑买回家,只做了几次PPT课件,不怎么使用便搁置了,电脑表面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周眠洋是他身边最资深的网民了,他也曾跟江雪律说过类似的话,“阿律,暗网你听过吧,现在网络上乱得很,那是一个庞大的世界,背地里的水很深,你上网要小心一点,别碰到什么电脑病毒了。”
想了想,江雪律起身去厨房拿了黄色胶带,小心翼翼地贴在摄像头上。也许是心理作用,摄像头一贴,他似乎真能安心上网了。
他登上海角网页,注册一个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