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章
记者们再怎么抗议,自由提问时间还是结束了。
其中一名年轻记者精疲力尽地离开人群,在寂静的走廊,他打开录音笔,抬头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要抓住问题的关键,而抓住问题的关键,就是要抓住关键问题……”
完了,录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
这些话他听了三遍,第一遍感觉很有道理,第二遍感觉奇奇怪怪,第三遍听才意识自己上当受骗了。
但他不敢删。
他要拿回去给主编交差。
啊啊啊他还是太年轻了,BBC的记者永远训练有素,他们不管听到什么,全程都面无表情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颔首点头。恐怕他们早就清楚,采访不到任何treasure有关的事了。
而他们还无比天真,以为能撬开华国代表的嘴。
万幸的是,案情发布会还在继续,精彩的发展还在后边,他们不算无功而返。一名叫约瑟夫的记者同样出席发布会上,他向公众出示了一张储存卡,里边是成百上千张死者的照片,一度引起现场惊呼。
长达两年的调查取证后,一场关于黑死病组织的国际大审判开始了。米歇尔作为证人出席,约瑟夫也提交了所有证据,在无数死者哭嚎的冤魂之下,这场审判结果毫无争议。
时间转移回当下,张局人在发布会上正襟危坐,一个助理悄声给他捎话:“张局长,国内有消息,薇莉亚团队撤诉了。”
撤什么诉?
张局想到了,薇莉亚在自导自演期间,曾经找上江州市某位顶级律师,想告treasure诽谤。事情发展得太快,法院还没开始受理,转眼她又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意识到世界之大,一回国自然选择撤诉。
这个结果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张局点评了一句:“不算无药可救。”
视野回到国内,周眠洋在晚自习课间,捧着一部手机阅读,他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他是暗网世界的领主,笼络天下非法生意,却不知道有人挖出了他的陈年旧疤,他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秘密……”
“你在念什么?数学写了吗,大晚上还在看小说。”
沈明谦敲了敲他的桌子,企图勾回他的魂儿。
“我写完了,我不是在看小说,我在看新闻。”
新闻,你看的什么新闻那么浮夸?沈明谦不信。
周眠洋:“刚刚我念的那段,是巴黎记者写的文章。写的是巴黎红房子那老头,treasure把他秘密揭露出来了,事情是那么一回事,写得跟跌宕起伏的爽文似的……”
看得他大晚上热血沸腾!
想当初薇莉亚开局自导自演,漫不经心敲出摩斯密码,他还是跟treasure一起看的直播呢!
“我看看。”沈明谦一时心生好奇,悄悄放下圆珠笔,从桌面下接过手机读了下去,这一读他差点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他想用蓝色汪洋淹死网红,却不知精明的警方早已埋伏在房子周围,他大势已去……”
读到这里,沈明谦终于受不了,看了一眼抬头的账号,没错,确实是巴黎新闻啊。
再读一下,“他僵化的外表之下,跳动的心脏脾肺肾都不属于他。活着永远是假象,颓朽才是真实,不知在年复一年的日升月落中,他是否曾想起红房子大树下埋葬的累累白骨,知道迟早有一日,行事张狂的组织会暴露。”
沈明谦品了一品,心想这说的是老头非法移植器官这回事吧,可是为什么写得这么……这么……
有他写八百字抒情作文那味了!
另一边,眼尖的国内网友发现,薇莉亚回国后,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她的账号禁止新的关注,她的直播间也永远消失了。
大众情不自禁发散想象力,想薇莉亚也许激烈抗争过,也许消极应对过。隔着电脑屏幕,网友们也不知道具体真相为何,只知道她的直播间在谩骂声中真的永久被封了,她恐怕遭遇了反噬。
直播平台对此没有给出任何说法。
不知道是官方的意思,还是平台害怕被牵连的自发行为。
毕竟这件事闹得太大,必须尽快收场。
除了粉丝不依不饶大闹了一场之外,其余人早有心理准备,见到这一幕唏嘘不已,略显怅然地长叹一声,算了算了,这个直播看不了,去看下一个直播吧。
欸,大数据推送的这个新人没见过,长得很俊美啊。
众人兴奋起来,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才艺,有什么样的故事。
希望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吧——
竞争激烈的直播区,永远不缺貌美如花的新人和新的戏码。
娱乐至死的年代,互联网上数以亿计浏览的手从未停下,他们才是真正的汪洋。
……
M国,洪水退了。
一条浑浊的水将城市一分为二,北边富贵,南边是落魄的贫民窟。如果无人机在天空,将一切尽收眼底,会发现贫民窟仿佛垃圾堆,城市中的毒瘤乱疮,处处都是废墟和违章建筑,令人看一眼都倍感嫌恶污秽。
阿泰今年十九岁了,他从小长在贫民窟,这里民风彪悍鱼龙混杂,他显然是幸运的,他母亲夭折了几个孩子,他作为长子却活了下来。
他妈妈总是说:“阿泰,我捡垃圾养活的你。”
“我把你拉扯大,你要对弟弟妹妹好。”
阿泰深以为然。
“你今天祷告了吗?”
“没有的,妈妈,我马上去祷告。”在父母的影响下,他也是一名虔诚的信徒,每日都会在河流边祷告。
距离此处几公里远,一辆轿车半路熄火,驾驶座的男人只能踩刹车,无奈地说:“不行了大小姐,这条路坑洼根本无法走,只能下车。”
这里又臭又穷,遍地都是垃圾,刚还发过洪水。偏偏洪水之后又是大太阳,气温一烘烤,什么都臭得令人销魂欲死。
他也不知道,眼前这名高官之女,名副其实的白富美,还是M国名牌大学的女子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还研究什么水质?
这水如此肮脏发臭,有什么好研究的!
稍微往里走,更是不堪入目。
男人打开车门,闻到空气中洪水裹挟的臭气,他嫌恶地捏着鼻子,一个转身,直接扶着墙角吐了出来。
女大学生比他好多了,她给自己戴上口罩。
“你也太不争气了吧。”
男人脸色惨白,不想跟她说话:“……”又忍不住离她近一点,因为她身上喷了香水。
女大学生眺望四周,四处凄惨的景象令她心脏一抽:“他们好惨……这场洪水完全冲垮了他们的家园。”
男人没搭话,他受不了女人这副眼含悲悯的样子,不过他也赞同,贫民窟的人性命就是顽强,这么强级别的洪水都冲不死。
他不知道,他能看到的已经是幸存者。
女大学生丝毫没有顾忌,崭新的运动鞋踩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堆上,她小心翼翼绕过所有水洼前进,其间她走到河流处,提取了三四管水。
其中一管水她当场就检测了,其余准备带回实验室。
她身上有简单的仪器,经她检测,这水里有大量的细菌、放射物和杂质,无论什么都已经超标了……
她刚得出结论,一抬头,冷不防地看到一幕,她吓得脸色煞白:居然一群人在河里捡死鱼,还有人拿罐头在舀水准备喝。
她赶紧走过去阻止:“不能吃!不能吃!这些鱼已经死了!翻白肚了,这里的水质检测也不过关,排放物超标了,喝了会拉肚子!你们应该喝瓶装水!”
阿泰站在河边,他就在河边弯腰舀水,准备端回去做饭。他用异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傻子。
第两百三十一章
女大学生更看到让自己眼睛脱框的一幕——她看到,一位老妇人抱着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半蹲在河流边,手持一勺瓢舀水,浇湿在小男孩光溜溜的身体上,嘴里念念有词:“大病去了,愿主保佑你平安喜乐,保佑你四季欢笑,圣水浇在你身上,你污秽已去……”
老妇人手指还沾了沾河流水,点了点男孩的眉心。最后将孩子抱在怀里,仿佛真心认为,“圣水”浇在身上,孩子就会远离疾病。
小男孩被抱住,他动弹不得,只能咯咯欢笑。
女学生只感觉荒谬,这么脏污的河流水,怎么能往人身上浇?
这对是母子吧?
他们之间流转的情谊是骗不了人的,只是——愚昧了一些——
黑沙簇浪,死鱼翻滚,女学生欲言又止,重新望向阿泰。阿泰看他们的眼神跟傻子没什么分别。
女学生上前一步,温声阻止:“不能吃。”
阿泰的目光逐渐复杂,几乎想问出那句何不食肉糜,他没有抬头,兀自低头捡鱼,往箩筐里丢,夏天炎热,鱼的保质期短,必须得赶紧捡起来。
他甚至懒得理会这一对男女,嘴里轻轻飘出一句话。
女学生侧耳聆听,没听清楚,她不由问同伴,“他刚刚是不是说话了?”她见到对方嘴动了。
男人恨自己听力这么好:“是,他说了,即使他不捡,这些死鱼也会在这附近的鱼市出现。”
女学生小小惊呼一声,这话她没理解错的话,是那个意思吗?这批成规模的死鱼,宛若惊人的财富,附近居民如果不捡,还是会被鱼贩子捡走,最后依然流通在市场上。
“那……你们别喝水了,这水真的不能喝。”
女学生把自己方才的检测结果说了出来,对方还是没有理会。
女学生瞥到周围的环境,脏乱差的棚屋和遍地垃圾山,白皙的脸庞微红,她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脚踩在什么地方,不允许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过学校里教授的论文,文章里提到过,这蒙德城的贫民窟,共活着百万人,平均每十四个家庭共用一个水管,每天供水时间仅有半小时,一千人共用一个厕所……
活在这里的人,都靠捡垃圾度日,活着都无比艰难,怎么会在乎水能不能喝呢。
眼前这个捡鱼的少年,一双眼睛空洞幽深,他明明看到他们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惊讶好奇,完全是无悲无喜,仿佛一潭死水。反而是她这个来到贫民窟的大学生,双目好奇地在探索附近,观察四周,眼神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怕搅扰了这个地方的宁静。
女学生沉默了。
阿泰准备回家,他注意到,这明显误入的一男一女,他们穿着考究。男人一米八五,女子娇小一些,衣服都是舒适漂亮的面料,一看就是北边的富户。
什么精心定制的衣服,阿泰无法分辨,他只知道,这一男一女明显跟他不是一个世界。
这也是蒙德城的生态了,隔着一条水渠,一江之隔,有家财万贯的富豪,也有家徒四壁的穷人。
见女人眼神流露出同情,男人嘴里吐出刻薄的话:“你不要同情他们,这里的人不劳动,比谁都懒。”这里是世界第二的贫民窟,一群手脚健全的懒汉天天躺在家里,指望着一夜暴富,这些都是报纸描述过的。
女学生不认同,她明明看到了,确实有一群懒汉。却也有一群人起早贪黑,比谁都辛苦。
报纸上的话能全信吗?
男人拉她:“你水也取了,该回家了吧?”
“天色还早。”
阿泰站在垃圾山上,把箩筐往后一斜挎,忽然说:“你们想参观吗?10美元我带你们参观,从下午到晚上。”他们贫民窟很有名,某个评选杂志说是世界第二贫民窟,导致时不时有一些游客慕名来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