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渔夫,做不了什么。”
同伴大怒:“你到底听谁的?谁给了你吃喝钱财,谁给了你尊严地位,你今天诵经了吗?你今天宣誓了吗?你忘记我们的伟大理想了吗?”
另一个同伴也冷漠道:“连杀一个人都畏手畏脚,你能成什么大事?快点杀了他——”
“可是……”
“阿泰,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吗?”耳机里很快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阿泰,其实我们不用杀他,但这样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
男人亲和力极高的语气充满了怜悯,细听最后一句又带着失望和叹息,“我们还未上岸,这不过是第一场战役,你就心软了,这样的你谈什么理想牺牲与奉献。”
“首领我、我没有!”
阿泰急了,连忙为自己辩解道。
“杀人,今天晚上只是第一个,后面不会少,如果做不到你就退出虔诚军吧。帕威尔他们早已脱胎换骨,唯有你还在原地踏步。”
“我没有!”
不给他说话机会,电话那边轻轻打断:“你还记得离开贫民窟那天,你询问我的事情吗?”
阿泰手紧了又松:“我当然记得,您的教导,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一个月前,他问道:“先生,你为什么选择我?”
男人笑道:“因为……你是所有人还未彻底麻木的,我想唤醒你。”这里是最贫瘠、麻木的地方,也是最容易滋生怒火的地方。
一句“我想唤醒你”,年轻人转头毫不犹豫就加入了虔诚军。
想起这番对话,阿泰大为动容。
电话那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趁热打铁地游说:“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们这番行动是为了什么?这个世道是如此不公平,穷人一直在怜悯,富人一直试探着他们的底线为所欲为。”
“也许你没有忘记,前段时间爆发的洪水。”
“我们可是要以自己的鲜血改变蒙德城的现状,浇灌出一条康庄大道。如此你明白了吗?你的心情还会难受吗?”
比起威胁、恐吓,穆扎米尔简直不像一个武装势力的首领,他的语气非常和善,腔调中还透着一股彬彬有礼的温柔。
正如他坦言,自己更喜欢讲道理。
但他的“讲道理”常常比威胁恐吓更可怕。
阿泰动摇了,他面露忏悔哭泣,他想起了自己那平淡又贫穷的一生,想起了那两场惊心动魄的洪水,更想到了自己乘坐直升飞机看到的景象,同一座城市里有人纸醉金迷,有人穷困潦倒。时代在飞速发展,偏见依旧如同大山一样始终笼罩着达哈维贫民窟,压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上百万人像是货物一般,密密麻麻地活在这个世界小小的角落。
果然是他心软了!如果这个代价不够惨痛,市长怎么会下台?
首领说得都对!
默然良久,年轻人脸上的眼泪瞬间凝为比谁都要极致的冷漠,这一次不需要旁人劝说,他主动提枪上膛,瞄准了海面——
男人喟叹道:“没错,就是这样,好孩子。我们的伟大计划不容失败,你要像寻找宝藏一样找到,并开枪杀了他。”
砰砰砰枪里射出无数的子弹。
长达数分钟的突突突后,一具男性尸体缓缓浮了上来,仿佛没有重量的泡沫,又像垂死挣扎后翻了肚皮的死鱼,渔夫脸色惊恐大睁,望着天空,以他的肢体为圆心,鲜血染红了水面。
确定目击证人已死。
阿泰收回了枪,他望着海潮,海水太暗了,照不出他的倒影。他的心跳起伏极快,他手部攥紧了枪,感觉刚才肆无忌惮发泄开枪的自己,真是残暴疯狂又快活。
他不由问自己。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他刚刚发射了不知道多少发子弹,首领也没有说他铺张浪费,只轻笑:“我们虔诚军,什么弹药都管够。”
墨染般的天空,星辰都显得黯淡,空气中仿佛酝酿着血腥之气。
沉沉浮浮的尸体,很快被一道海浪冲走,冲向遥远的天边。
另一边,一只海鸟盘旋在天空,正在海边露营扎寨的姚明志,心里都要崩溃了,天啊!为什么在海边又遇到尸体了!
他们队伍里带了死神不成,怎么走哪里都有命案!
第两百四十二章
姚明志昨天组织学生在海边支帐篷,夜晚的海风飘飘荡荡,仅有微渺细雨,为了看烟花和灯塔,大家都熬了一晚上,如今帐篷里鼾声不绝。三个女生一个帐篷,两个男生一个帐篷,他单独一个。
除了昨天某个学生告诉他,不好了老师,警察来了,原来灯塔下的水域发现了一具潜水遇难尸体这种破坏旅游心情的事情……
正是这具尸体,他厉声喝退了学生中有人想要潜水的念头。
忽略这件事,M国面临大海,海岸线还是极美,于蜿蜒曲折中修建了广阔的海滨沙滩和幽静的街头花园,悬崖峭壁上更打造了豪华别墅,像极了昔日皇室皇后脖子上的红色宝石项链。每年都吸引数以万计的游客,沿海公路上停了大排长龙的车辆。
天边泛起鱼肚皮,晨曦笼罩着黑色礁石,海水冲击沿岸传出韵律绵长的节拍,姚明志伸着懒腰走出来。
作为一名班主任,他身体早已经习惯了生物钟。
他抄起帐篷中的垂钓器具,M国旅游业发达的同时,潜水拍照和烧烤架垂钓露营帐篷等器具租借也很方便。
一个帐篷有动静。
他低头一看,发现好学生江雪律掀开帘子,帘子背后露出半张俊秀的脸庞,正揉着眼睛望他。
“醒了?”他无声地做口型。
江雪律点头。
姚明志心生怜爱,招呼江雪律和自己一起垂钓。他选了一个满意的钓点,没有离帐篷太远,他能随时将学生的动静尽收眼底,根据互联网上说这个地方出货率很高。
江雪律坐在他身边啃面包,时不时喂点海鸟。
姚明志笑呵呵道:“昨天烧烤,一只巴掌大的鱼,敢卖那么贵的卢比,这些在海边摆摊的心都黑,想吃什么,老师们给你们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江雪律没有任何期待。
他低头把面包吃完了,心想能把租借费回本就不错了。
没看到沿海的产业链都一条龙了吗?卖烧烤架旁边必有海鲜市场,游客被价格膈应到后,就会去租钓鱼器具,既然都租了钓鱼器具,那肯定也会把帐篷租了。
姚明志不知道,学生在心里这么打击他。
海风愉悦着他的神经,如此美景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挥之不去,他心想,哪怕这一刻遇到歌喉轻盈灵动的海妖,他也认了。
互联网上说出货率高,好像不是什么假话。
见到女尸时,姚明志脸上出现了一小块凝固的死寂。
这是一具冰冷肿胀的女尸。
看清楚后,姚明志把鱼竿丢出去,差点没崩溃,心道这是他们踏上国境的第几起命案了?
“不要看。”为人师表的凛然,让他压下了恐惧,第一反应去捂学生的眼睛,保护对方不要受刺激,谁知道江雪律根本不畏惧,躲着他的胳膊肘,大步往前走。
姚明志的喃喃自语,江雪律也听到了,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转瞬面无表情地认为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错。
他道:“老师报警吧,这好像是谋杀。”
不是好像,是肯定。
—
师生报警后,当地警察局接受了报案。
这一边天方蒙蒙亮,穹顶厚实的云层间隙一缕光线穿透,码头附近的警察局也有人打电话报案,是一名渔夫。
他说,自己认识的一位老朋友连船带人失踪了,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凌晨打电话也打不通。
其实他昨天晚上十二点,给警察局打过一通电话,没有被接通,实在抵挡不住困意,他怀揣着心事稀里糊涂睡着了。
如今是凌晨五点,他又第二次给码头警察打电话。
“失踪时间多久了?”酒醉醒了,警局内有人上岗,一名警员熟练地做笔录。
“超过8个小时了。”
……似乎有规矩,成年人失踪报案必须超过24小时,可是他实在担心。
果不其然,他被训斥了。
“才八个小时你报什么警!”警察以为自己正在被戏弄,他恶狠狠地驳斥道,“江海上信号差,电话打不通很正常,更何况,一个男人他可能宿醉通宵不归,也可能去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如果他犯法了你可以举报他。接下来没事了吧?没事你就把电话挂断了吧!”
“不不不,警官,我的朋友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他忙着挣钱,满脑子都是凌晨四五点准时去鱼市上摆摊卖鱼,很少夜不归宿,他昨天没有回家,他的妻子还问我哪里去了,这真的很奇怪。”被铺天盖地一通训斥,渔夫气弱,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片刻又提起音量:“不,警官,请先别挂断,我还有行踪要举报……”
“什么事?”警察口气充满敷衍。
“我、我昨天也出海打渔了,好像在江海上看到了一艘橡皮筏进了我们的水域,有人在海上划船,人很多,他们划船的速度很快,身手不似一般人,背后还带着一大堆行李……”
渔民在海边讨生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直觉告诉他,他目击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个晚上过去,他辗转反侧,终究还是感觉不对劲,心中凝重又忐忑,一大早再度打电话报警。
当地警察听了这番描述只觉得荒唐可笑,“昨天海上下雨了吧,能见度那么低,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
警察冷冷地道:“好了,我挂电话了,不要小题大做。”
他们码头警察没有夜视仪,百米后人畜不分,他当然理所当然也认为,渔夫也看不到,这是一通恶作剧电话。
嘟嘟嘟数声,座机电话被扣下,报警戛然而止。
后续当一系列事情发生,警察懊悔不已,发现这通报警电话实际并不寻常。如果在当时引起重视,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惜命运没有如果。
一群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劫持了渔船,涉着水路上岸了,他们登陆的地点是西部海岸。正是警方玩忽职守,这群人才能畅通无阻地散落在城市各个人流集中的地方。
警方为自己的消极散漫,尝到了恶果。
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这里是距离码头不远的火车站,响起了自动步枪的枪声。
大家都在等车。
一个婴儿窝在母亲怀里睁着葡萄般的大眼睛,眼神闪亮清明,一点都没有睡意。母亲身上披着柔软的纱衣,她就像这个国度绝大多数女性一般,皮肤是浅褐色,眉间一点红,她温柔地拍打着小婴儿的背,“乖乖睡,我们马上就能坐车去看爸爸了。”
小婴儿咯咯咯地笑,很听话地握着拳头,安静地睡去了。
他的睡眼仿佛纯洁无瑕的小天使,比圣母像中还要可爱,母亲心中一软,低下头在他软乎乎的脸蛋落下一吻。
我的宝贝,希望你茁壮成长,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