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人犯都能找到老婆?他们警方追踪了他大半年,队伍里一群打光棍的,这合理吗?平心而论,江州市这地在南北分界线上,刑警队里身高一八几的爷们一大把,穿上制服人均帅哥,也没有李路云这神速。
这真的是李路云?
他们怎么不信呢?
线人叫苦道:“所以,阿sir啊,真认错人了,也不能怪我。”这前后根本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江大这条线串起来了,线人就算出入这场合几百次,喝无数杯小酒,也不会轻易把这个“阿俊”跟李路云联系起来。
没看到李路云的通缉令贴满全国,可酒保、酒吧老板、服务生乃至来消费的客人,一个也没认出来吗?
警方去调查了那家培训机构,发现还真有可能。李路云白天上班的培训机构和夜晚混迹的酒吧,这些地方人员流动频繁,都不需要明确复杂的身份手续,这个“阿俊”很可能就是李路云!
“你找一个办法确认一下。”
线人眼神惊恐,尖叫声憋在喉咙里:“阿sir,你杀了我吧!”
这可是一个投毒高手,对方连自己爸妈都敢动手,何况区区一个路人。警方那条化学药品的追踪线断掉后,无法查明李路云手里是否还有“存货”,李路云性格谨慎,他之前辗转多个城市,所到之处伪装别的身份时,都擦掉了指纹和DNA。
偏偏这个在逃亡中,性格极为谨慎的人,在心里的一处角落似乎还对江大耿耿于怀,正是这份执念让线人把他从人群里认了出来。
“你别打草惊蛇,你这样做……我们警方会协助你。事情成了后算你大功。”
警方要明确,这个“阿俊”真的是李路云,才能向上级申请逮捕令,集结警力大规模抓捕,否则抓一个无辜群众回去,大家伙儿都得挨批评。
线人照办了,他得到一笔不菲的活动经费,连续七八天出入这家酒吧,出手阔绰,跟所有酒吧服务员都混了一个脸熟。他看得出,李路云对他放松了警惕,见面会主动给他一个笑脸,眼看时机稳妥了,线人热情大方地挥手道:“大家肚子都饿了,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服务员们自然纷纷说好。
所有人都喜欢这样大方有钱的客人。
线人在附近的炸鸡店点了一大份外卖,这一切发展都是顺其自然,没有引起李路云的怀疑。散场之后,趁李路云低头的一个间隙,他悄悄替换了其中一个一次性纸杯,假装有事上厕所,悄无声息地走到酒吧后巷,交给了一名女警。
这纸杯紧急送去化验,准备提取DNA。
这一夜所有人屏息等待,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这个“阿俊”确实就是李路云本人!
所有警员激动地握拳,连夜向上级申请了逮捕令。
一场规模浩大的抓捕行动正式展开。
这一天注定不平凡,冬日暖阳暗下去的速度快,随着路灯亮起,夜色与霓虹灯共同辉映。一辆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沿路停放,驾驶座和后车座下来一群便衣,人手一个对讲机,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行动”,他们行动训练有素,脚步行云流水,在不惊扰任何路边群众的情况下,沿着马路走了过去,径直冲进那家酒吧。
酒吧内载歌载舞,四处皆是浓烈的烟酒味,隐约可以见到一名男服务员坐在客人中间。那名男服务员眉眼带笑,如果不是一点依稀相似的五官,专案组成员都看不出,他与半年前的李路云有何相似之处。
“警察!别动!”
“李路云!你被逮捕了!”
一声令下,嘈杂的酒吧中气氛骤然如结冰般凝固,随着一声尖叫,混乱如潮水般蔓延。所有客人惊愕万分,大睁的眼珠子看着警方,又看了看身边俊秀的男服务生,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们心里又清楚知道,警方是为“阿俊”而来。
那黝黑的枪口说明了一切。
同时不少人听到李路云这个名字,心脏猛地重重一跳,李路云,这不是半年前那个惊动全国的连环投毒案凶手的名字吗?
听说对方十分狡猾,多次逃离警方的追捕,至今还没有被逮捕归案。没有逮捕归案、没有逮捕归案、没有逮捕归案——恐怖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他们傻了。
一种恐怖诡异的猜想席卷上心头,所有人脸色煞白,瞬间噤若寒蝉。
酒吧DJ见势不妙,立刻关停了音乐和灯光。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包括人群之中那个男服务生。
灯光下,李路云形象大变,俨然成了一名容貌气质俱佳的男人。他的眼神除了刚开始倏地一惊,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似乎也没想到,警方的速度这么快。
经过半年的努力,蒋警官和秦警官早已提前转正,成了专案组首席精英。秦居烈目光紧盯着李路云的手,警惕对方可能出现的动作。年轻人眉峰如剑,黑发垂下,他的眼神冰冷、锐利,犹如一把出鞘利刃,能穿透对方手掌心的血肉,将其死死钉在原地。
险象环生中,分秒必争。
这与邪恶做斗争的警匪对决,犹如海水与火焰一般激烈碰撞,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松懈。站在最前方的人,注定内心最无惧、最无畏,也最嫉恶如仇。
除了盯紧嫌疑人,秦居烈的注意力还分了一点给旁人。他面无表情,一个眼神往边上斜过去。
他一句话也没说。
话语无声,潜藏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含义。
读懂那个眼神的意思,坐在李路云边上的姑娘,纤细的肩膀颤抖,拿起一个粉色的包起身,离开李路云的左边。她脚踩一双十厘米高的鞋子,似乎是惊吓过度,脚还差点崴了一下。
总之是离开了。
秦警官一个威慑感极强的眼神往右,另一边的男客人动作也丝毫不含糊,立刻如火烧屁股一般弹跳起步。
他逃得太快,那夺命狂奔的背影好似在说——感谢帅哥救我一条小命。
确定李路云两边成了真空地带,只剩下李路云这个危险分子孤零零坐在沙发上,警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举枪往前不断缩小包围圈。
全场被震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李路云看了一眼手表,忽然道:“187天17个小时,我的自由之旅结束了,真是可惜。”
他嘴里溢出一声轻叹,仿佛真的为自己感到遗憾。
他竟时时刻刻记着自己这段在外逃亡的时间,随后他伸出了手,好似放弃了抵抗,离得近的一名警员立刻冲上去,将对方双手铐住。其余警员也上下摸索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危险药物。
全程李路云没有反抗,态度很配合,他还笑了笑,酒吧昏暗的灯光中,他的眼神好似蕴藏了什么看不清楚面目的魔物。
完全无视了整个酒吧气氛因他而死寂,所有人为他而战战兢兢。
四十多条人命的分量太重了,没有人不害怕。
对这个准确无比的时间线,警方冷笑两声,“你记得倒是清楚,多活了大半年,真是便宜你了。”
猫抓老鼠游戏结束了!
历时半年,警方总算把李路云抓捕归案。事后警方在李路云的落脚点处搜查,搜出了一摞的□□和一小瓶化学药物,彻底解除了这个危险分子对社会的危害。
这些假身份和化学药品同样不知道来源何处,每一张都几乎以假乱真,上面的人物照片也跟现在的李路云有五六分相似,换言之,如果不是警方来得及时,李路云在这个城市待腻了,他很可能前往下一个城市,再换一个“阿龙”、“阿生”的身份,没有人会怀疑他。
专案组以为把人抓住了就完事了,没想到事情远没有结束——
审讯室外,蒋飞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笔录本狠狠摔在桌上:“妈的!这畜生不配合,他一开始对李明海和陈瑶的死避而不谈,后来居然说,他父母得知他所作所为后,觉得对不起社会,萌生了自杀念头,他们一家三口是约定自杀,他杀人是帮他们解脱,只是事后他自己后悔了,没有遵守约定,这种鬼话谁信啊?安眠药是假的?现场四十多处飞溅血是假的?一口气十七刀是帮助自杀的刀口吗?这典型的颠倒黑白!测谎仪居然还通过了,那破机器我早晚砸了它。”
国外测谎仪发展很普遍,国内引入才几年,主要面对一些死鸭子嘴硬、始终不肯供认的罪犯。
准确率远没有后来高。
砸是不可能砸的,他也就叫嚣几句,毕竟这是公家的财产,一台贵死人,全局上下都要好生伺候。
蒋飞怒气冲冲,实在气急,手掌拍桌啪啪响:“我还告诉他,乌鸦的阴谋和引导话术,可李路云依然执迷不悟,识乌鸦为精神导师,言语间也对那个黑色网络充满崇拜,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招了物品来源和身份证出处了吗?”这个线索对警方来说同样重要。
“没呢。”又是怒极的一巴掌下去,要是桌子质量不好,早碎得四分五裂。
秦警官冷静开口:“测谎仪对心理素质极强的人没用,他在跟我们耗呢,恐怕还有后手。”
众人也知道这件事,心里纷纷一凛,没错,因为李路云表现太反常了。证据确凿都堆在他脸上,还死不认罪的罪犯,一般都会后发制人。
很快他们就知道后手是什么了,不知道是谁教他的诡计,这手段差点没把半年奔波在外的专案组成员气得七窍升天。
李路云居然道:“我认为自己有精神疾病倾向,实际上我在动手时,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一个不属于我的声音,一直在对我低声轻语,我怀疑我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也许那一系列投毒案都是我第二人格做的,也可能是他错误理解了我父母的意思,对他们下了手。另外我在逃亡时,也常常无悲无喜,感官麻木,思维封闭,这些情绪淹没了我,我像一个世界的旁观者,我可能患有重度抑郁症和是非理解障碍,我希望能向法院申请对我进行司法精神鉴定和近亲精神病史的调查。”几乎把他能想到的精神疾病都一一列出来了。
前者,许多杀人犯都喜欢以精神疾病为借口,为自己的罪行辩护,这种操作司空见惯、并不稀奇。偏偏后者却是拖所有亲戚下水。
警方怒极反笑。
就你丫的还重度抑郁症,我们又不是没长眼睛,你在酒吧里别提笑得别多开朗阳光了。而且你一句精神病,申请司法精神鉴定就想抹消那四十多条人命?
至于后者,一旦往上追溯的直系亲属里有精神病,辩方律师就能揪着这点大做文章,也许不能影响最终判决,可缓刑几年执行,也是帮这畜生多活几年。
曾经就有一案,父亲为了帮儿子辩护,努力证明父母虽然没有精神病,可孩子的姑姑和舅舅这些近亲有精神病,父母没遗传不代表往上追溯的爷爷奶奶辈没有。
果不其然,事情一传出去,李家的亲戚均沸腾了,李路云为了一己之私,对外宣传自己有近亲精神病史,这是让整个李家和陈家亲戚在江州市都抬不起人。
本来家里出了一个李路云,他们早已夹起尾巴做人,这消息一出,他们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十分想大骂出那句话——他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如果司法精神鉴定真存在疑点,一个李路云精神病都能祸害那么多人,剩余其他亲戚呢,也要被打上潜在精神病份子的标签,让人敬而远之。
亲戚们都炸锅了,对他恨之入骨:你为自己开脱,为什么要说家里有精神病家庭遗传!?你要让你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等所有亲戚以后都被全世界孤立吗?
因为李路云找出了这个理由,为了司法程序正确。导致亲戚中所有近亲家庭成员都得去做精神鉴定,这是一份漫长的工作,无形之中又把庭审日期往后推迟。
精神病只是一个拖延的借口,大家心里都清楚。
偏偏这个借口十分的狡猾。
最后庭审结果判决下来了。
法官认为,李路云在作案时,神志清醒,具有控制自己的能力,逃亡后一路顺利,说明逻辑清晰头脑正常,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纯属泯灭人性,所有借口均不成立。
法槌重重落下,李路云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结局,可他这一路的变化,给江州市警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尤其在他们深深了解李路云的过往、生平经历后,更加鲜明地意识到这种颠覆性改变。
不仅仅体现在容貌气质、胆量上,连种种犯罪手段、逃亡技巧、应对警方的策略等,区区半年时间,对方一步步升级,如同登高阶梯一般,从“乖孩子”变成了“恶魔”。最初被父母发现投毒时,李路云还会慌乱求助乌鸦询问该怎么办,到后来,他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心理素质极强,面对测谎仪毫无波动,仿佛在倾听别人家故事的恶魔,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在李路云和乌鸦的对话中,江州市警方知道了许多事。
经过深入调查后,他们发现聊天记录中的乌鸦那句“网络世界里,你我实际无所不能”竟不是虚言,那些能致人死亡的化学药品如同普通商品,在城市暗地里悄然流通。
这让警方心生警惕,他们想不通这黑暗网络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乌鸦”口中的组织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乌鸦”能够利用李路云对自己的崇拜信任,引导催生出了这样一个魔鬼,他在组织中的身份地位又是如何。
教唆杀人也是杀人,真正的凶手有“乌鸦”一份。
对方潜藏在网络暗处,隔着千里运筹帷幄,蛊惑性极强、能说会道的他,引诱李路云堕落,又为李路云犯案提供了便利,如同杀人后递了刀,更狡猾的是,对方事后还全身而退了。
八年过去了,无论警方怎么深入调查,这个叫“乌鸦”的网友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
这一年江州市警方初次意识到了这处深渊,开始郑重地凝视它,受限于信息量太少,他们无法窥见全貌——
八年后,随着互联网不断发展,国家安全局所掌握的信息越多,江州市警方终于知道了,冰山之下的百分之八十是什么,是一张以互联网作为载体、遍布全球的犯罪网,冰河之下暗潮涌动、幽邃复杂,那是光明暂时无法照射到的角落。
神秘、黑暗与恐怖是它最真实的标签。
在那张网里,无数人来去自由,滋生出了一处充满犯罪的温床,也形成了一个势力惊人的组织。“乌鸦”就是其中之一,网络给予了他强大的保护色,让他能够随意畅游,他的信息被加密。
整整八年,聊天室的网络入口如同山体滑坡一般崩塌掩盖,警方被拦截在外,乌鸦彻底消失无踪。更别提那个黑色世界,除非手持网络密钥,否则没有“邀请函”不能入,警方更拿他毫无办法。
“乌鸦”的真名是什么,他现实中的身份是什么,警方通通一无所知,成了李路云案中最大的一个谜。
监听室内,蒋飞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口气讲完了八年前那场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案子,长长的回忆便结束了,齐翎为首的新人警察瞪大了眼睛。
蒋飞挑眉:“吓到了吧,一个个没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