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洛闲云理解力一流，听出来火珠是端木无求所赠，是担心他们伤重的情况下无力抵御严寒，伤上加伤，这才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火珠。

至此，洛闲云才懂了些求语的皮毛。

洛闲云道：“端木魔尊，你当日为何会放过我和容宫主？你应该清楚，你屠灭北辰派，我与你有深仇大恨，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会感谢你，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想办法杀了你。

“而且，你不仅没杀我，还费心去苍炎山取火珠，苍炎山火势凶猛，寻常修者去了都要身受重伤，你看起来好像很怕火，竟然能为了我们取火珠，你究竟……”

端木无求粗鲁地打断了洛闲云的话：“别，本尊可不会为了谁冒险，本尊是身上恰好有这火珠。本尊要这东西无用，你们愿意收下，本尊就当打发乞丐了。”

洛闲云想起容落霜将那火珠当成宝物一般摆在低等级弟子的住处，心想她若是听到端木无求这话，只怕会羞愤地将火珠丢给端木无求，表示她们霜华宫拒绝受辱。

洛闲云一生接触的人都是心思深沉的人，是那种没做事都想要一份好处的人，他还是一次见到送了宝物还会讨打的人。

这时，端木无求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为了洛闲云去苍炎山取火珠，解释道：“桃源宗内有一败类，名为萧宏宙，他很烦，整日逼着本尊做事，本尊便将他封入苍炎山，火珠便是在那时取得的，当时本尊身上确实有几颗火珠。”

洛闲云：“……”

这人好像努力在把别人的好感往外推。

而且端木无求好像忽略了他在感谢火珠前说的话，只字不提二人之间的仇恨与为什么放了他们。

他不提，洛闲云若是再问一次，好像显得自己很蠢，一时间没办法再开口询问。

洛闲云只得说：“北辰派是否为魔尊所灭？”

“是。”端木无求完全没有否认。

他也完全没有悔过的意思。

洛闲云心中刚刚生出的好感荡然无存，他强忍恨意，冷声道：“是亲自上门灭门的吗？”

端木无求道：“北辰派的糟老头子带着一群歪瓜裂枣围攻本尊，要本尊给宋归赔命。临死前还诅咒本尊，说就算本尊今日杀了他们，日后也有人为他们报仇。

“本尊本来只想杀宋归一个，懒得杀上北辰派。但北辰派却要为宋归讨回公道，出于公平起见，本尊也要为旺财和鱼鸟虫子们讨回公道，灭了北辰派。这其实不算公平，北辰派人数不够补偿本尊的损失。”

换做旁人，听到这话只怕已经愤然出手了。

若不是洛闲云方才见到端木无求口中喊着让“旺财”逃跑，也会异常愤怒。

洛闲云想到端木无求惊醒时那一瞬间的惶然，推测宋归可能让端木无求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他忍下仇恨，耐心地问道：“旺财是谁？”

洛闲云清楚，就算宋归有错，端木无求迁怒北辰派，因宋归一人灭了那么多无辜的弟子，也是不对的。

可他认为，这天大的仇恨，这惨无人道的罪行，就算要被审判，也必须看到全貌才行。

因为除了杀掉端木无求外，洛闲云更想撕碎端木无求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端木无求听到洛闲云提到“旺财”，深深地看了洛闲云一眼，说道：“北辰派老头打上来的时候，本尊提到很多次旺财，老头都没有问过一句‘旺财是谁’，你和那老头不一样。”

洛闲云没说话，他静静地望着端木无求，等待一个答案。

他想，旺财一定是对端木无求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宋归或许真的因无心之失伤了旺财。

可端木无求的回答却是：“旺财是硬要跟着本尊的狗，本尊赶它，它都不肯走。”

洛闲云已经被端木无求的胡搅蛮缠弄得耐心全无，他深吸一口气道：“端木无求，我姑且再问一句，你口中的‘狗’，是走狗、马前卒的意思，还是物种上的狗？”

“自然是真的狗，它是我在村子里随手喂了点食物的流浪狗。”端木无求道。

洛闲云深深闭上眼，他意识到，端木无求与他之前熟知的正道修士不同，这个人的观念与他们截然不同。

他冷漠残忍，喜怒无常，视万物为刍狗，可以为一条狗灭了整个门派，是洛闲云从未见过的魔头。

或许端木无求就是他在闭关之前，根据天象推演出的灭世魔星。

两百年前救世之后，洛闲云心中总是隐隐藏着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忽略了什么。

可他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不断推演天机，意外地发现当年救世之时，就有一道灾祸潜入世间。

而这灾祸，会成为这世界的隐患，让原本可以支撑数千年的天柱在顷刻间崩塌。

于是洛闲云在闭关养伤之前，留下了将会有魔星祸乱天下的预言，这预言也是北辰派掌门派宋归卧底魔道，寻找魔星下落的原因。

洛闲云想，或许端木无求就是当年星象预示的灾祸。

即使愤怒至此，洛闲云还是能压住性子，继续询问下去。

他是一个目标坚定的人，疑问还没有完全得到解答，不会因为一时情绪转身就走，他一定会追问到底。

“好，就当北辰派自取灭亡，就当魔尊你尊重万物，是人是狗一视同仁。那天寿山呢？天寿山数百弟子，十多万普通人的性命，漫山遍野的灵性生物，他们与尊上有何仇怨，你要下此毒手，残害天寿山生灵？”洛闲云问道。

他等待端木无求做出像方才一样无情的回答。

谁知端木无求却无辜地看向他，眼神清澈，茫然无知地问：“天寿山是什么？本尊何时去过天寿山？”

也是洛闲云生的好看，说话又好听，动不动就夸他两句，端木无求才愿意多和洛闲云说两句话。换做旁人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端木无求早就出手割舌头了。

洛闲云道：“天寿山被人以残忍的阵法摧毁生机，我们在天寿山找到了你的贴身物品。”

洛闲云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出入断龙渊的令牌，只有端木无求能制作。

端木无求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怒道：“这是本尊葬在旺财墓中的，好好好！你们不光毁了本尊的山谷，还掘了旺财的墓！”

当下端木无求便立刻起身，遁光飞出洞府。

洛闲云没得到答案，直觉天寿山被灭门一事似乎与端木无求无关，本着即便有深仇大恨，也要算清一切的想法，他也遁光跟上端木无求，追查事情的真相。

端木无求来到断龙渊，展开山河录，抓了几个人出来。

洛闲云只晚了端木无求一瞬，遁光速度竟是与端木无求相差无几，这让端木无求高看了洛闲云一眼。

端木无求这次抓的几个人，还有阴阳怪。

他照旧狠揍阴阳怪，丢下令牌问道：“是谁挖的？”

阴阳怪哭哭啼啼地说：“这件事与我们真的没有关系啊，是幻生老祖趁着北辰派老头围攻尊上时，偷偷挖出来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后，端木无求便随手将这几人全杀了。

洛闲云皱眉道：“其他人也参与此事了吗？他们为何要背叛你，幻生老祖有何目的，这些事情你都没问一下吗？”

端木无求道：“本尊只是随手从每个坛中抓一个人出来，他们是否参与此事，本尊并不清楚。”

事实上这几个人，除了阴阳怪确实和霜华宫事件有关外，其他的都是端木无求随手抓出来的，确实与此无关。

“你在滥杀无辜。”洛闲云严肃道。

端木无求不悦道：“本尊是瞧你生得貌若天仙，说话宛若仙乐，又瞧着让人心中喜欢，才愿意与你多说两句话的，你再说本尊不爱听的，本尊便封了你的嘴，让你不能说话！”

洛闲云被端木无求这一堆夸赞的词语夸得有些迷茫。

夸洛闲云的人很多，可像端木无求这样直率坦诚的，却是前所未有。

正道的人说话都要揣摩，每次被夸洛闲云都能分析出很多讽刺的意味，唯独端木无求的话不带半点水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端木无求夸得这么厉害，洛闲云也不好为了几个魔修指责他，便缓和了语气道：“你贸然杀了他们，万一他们还有同党，岂不是连调查的机会都没有了？”

端木无求神色渐缓道：“本尊知道你关心本尊，但你确实狗拿耗子了。若是再有同党，一并杀了便是，何必问来问去那么麻烦。”

洛闲云很想说“我没有关心你”，不过若是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以端木无求胡搅蛮缠的功力，又不知道会扯到哪里。

他只能抓住重点说道：“难道你还能杀光整个逃渊宗不成？”

“全杀了又如何？”端木无求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他们很无辜吗？”

端木无求随手将山河录甩到洛闲云面前。

洛闲云展开一看，只见每个名字后面都记载着无数血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其中前些日子，洛闲云与端木无求合力斩杀的几个魔修名字后面，还格外加了一条罪状：杀了本尊的鱼的子孙后代。

洛闲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端木无求夺回山河录，再次遁光飞向远方。

洛闲云紧随其后，只见端木无求来到一个荒废的村庄，找到一个被人破坏的小坟包，又在坟包附近找到一个狗头状的头骨。

端木无求抱着头骨，面色灰败，低声道：“他们把旺财的骸骨丢的到处都是，只能找到这个头骨了。”

那一刻，洛闲云在这冷血无情的魔尊身上，看到了深深的痛苦。

洛闲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手指在头骨上轻轻一点，头骨中延伸出无数光线，光线飞往不同的方向。

“识骨寻踪，可以找回没有被吃掉的骸骨。”洛闲云轻声道。

端木无求深深看了洛闲云一眼，顺着这些光线，一点点拼凑出旺财的骸骨。

见他面无表情，好像对旺财没有任何感情般做着这件事，洛闲云不由道：“是我误会了，旺财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端木无求却道：“它只是赖着本尊赶不走的狗。”

这一次，洛闲云却读懂了端木无求的意思。

他在说，旺财是我的家人。

洛闲云理解了端木无求的仇恨，却无法原谅端木无求牵连北辰派的无辜弟子。

第60章敲窗送礼

“你为什么要将出入断龙渊的令牌和旺财埋在一起？”洛闲云问道。

没有这枚令牌, 旺财的墓不会被人掘了，世人也不会将天寿山的罪孽清算在端木无求头上。

端木无求面无表情道：“本尊每次返回山谷，旺财都会摆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本尊将这枚令牌赐予它, 让它明白, 本尊允许它出入本尊的地盘。

“它一直戴着这枚令牌，好像很喜欢的样子。本尊又不小气，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收回。它死了, 本尊便将令牌作为陪葬品，一并埋了。”

洛闲云发现，端木无求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许是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与端木无求有仇，但也没必要牵扯到一条狗身上。于是洛闲云道：“你这样埋葬旺财，就算没人掘墓, 也会被野兽扒开。我有一守护阵法，以你的功力布置阵法，没人能接近这座坟墓。”

端木无求却摇摇头道：“没必要，本就是本尊多事了。”

他掌心释放出一道火焰，将骸骨烧成灰烬, 手轻轻一扬，骨灰随风飘散。

端木无求道：“尘归尘，土归土,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