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梵天还记得他娘要他去一趟天音阁,让赤乙铭拜师一事,便不紧不慢和夜渐鸿带着赤乙铭往天音阁的方向飞去。
赤乙铭如今八岁多,个子拔高了不少,也张开了些,但唯一不变的还是喜欢默默红眼眶,经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用赤梵天的话来说,就是赤乙铭还是委屈受少了,就把屁大点事当成天都要塌了。
赤乙铭打扮成书童的模样,脑袋上顶着书生帽,发带飘飘,样貌虽不惊艳,但好在清秀干净,让人无法心生厌恶。
他手上拿着一颗话梅,酸得龇牙咧嘴,但又觉得好吃,连吃了好几颗,还捧着那碟无核话梅凑到赤梵天面前。
赤梵天正躺在藤榻上,用扇子捂住自己半张脸,直接拒绝道:“我不吃,你给你夜师叔尝尝。”
夜渐鸿在船尾练剑,几人顺着河流而下,一路游山玩水,惬意非常,这边山清水秀,山水如画,在凡间,脱离了修真界,赤梵天难得觉得有几分清闲之意。
“真的好吃,爹爹,你试试看,你不是说体验凡人的生活,那都不体验凡人的吃食,怎么算是体验凡人的生活呢?”赤乙铭倾情推荐,双手举着翡翠玉蝶,上面装着一盘无核的话梅。
赤梵天神情有些嫌弃,旋即慢吞吞地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溜溜的味道,口中生津。他眉头刚蹙起,嘴里又咂吧出一点甜丝丝的味道。他眉头蹙得更深了,说不出来好吃,却又忍不住继续吃。
于是赤梵天和赤乙铭坐在榻上,你一个我一个地将那碟话梅吃了个干净。
等夜渐鸿从船外进来,便看见两人在小声说些什么。
“你去让船家再给我们拿些过来。”赤梵天拿扇子推了推赤乙铭的肩膀,催促道。
赤乙铭现在也不是言听计从的马屁虫了,往旁边挪了挪,不动,然后努了努嘴,说:“爹爹自己去,飞过去很快的,我去的话,还要走很远的路,我腿疼……”
这艘船租得很大,船头船尾还真有不短的距离。
赤梵天见他不听话,抬手去捏他的脸。
赤乙铭眼疾脚快的下榻躲在夜渐鸿身后,抓着他的衣服,指责道:“夜师叔,我原本给你准备的话梅,被爹爹全吃啦。”
夜渐鸿挑眉看向赤梵天,赤梵天嘴唇泛红,舔了舔因为吃多了话梅,而破皮的嘴唇,低声笑着说:“所以让赤乙铭去船家那多拿些来,你别说,这东西虽然廉价,酸酸甜甜蛮好吃的。”
夜渐鸿对于赤梵天理直气壮欺负小孩的行为见怪不怪,将剑收起,端起玉蝶,无所谓地说道:“你俩等着,我去给你们拿。”
赤梵天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师弟。”
赤乙铭则是牵着夜渐鸿的手,说:“夜师叔,我和你一起去,我陪着你。”
赤梵天用扇子盖住脸,做出假寐的模样,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夜如同无声下压的幕布,从窗户看,如同从天幕之上泼洒出的黑墨,黑压压的,却又能在天边看见一轮清晰的明月。
所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赤梵天躺在船头,看着满天繁星,入了凡间,仿佛修真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遥远,眼前只剩下月亮和星空。
三人躺在躺椅上,赤梵天伸手牵住夜渐鸿的手,旁边的赤乙铭主动有样学样,也要和爹爹牵着手。
“总觉得凡间看见的星月,比我在大衍宗看见的要更加明亮,像那夜明珠似的。”赤梵天抓着他的手指,轻轻把玩着,月光下,夜渐鸿的脸上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浅色的月光,莹白发亮。
夜渐鸿从前觉得书中那些赏月思乡的诗人,都不过是无病呻吟,但当真此刻处于这般安静的状态,耳边是水声和风声,看着与家乡如出一辙的月亮,他却也忍不住难受了。
在异世界里,他毫无亲缘,如同一只孤鸟,来这里已经十多年了,要说毫无眷恋,倒也不现实。
只是在修真界,不论是内心的仇恨和弱肉强食的规则都在推着他往前,无法回头,无法追念。
“应该是师兄在大衍宗根本无心赏月吧。”夜渐鸿一语道破,享受这偷来的清闲,安静赏月,看星星。
三人安静半晌,便听见了一点细小的鼾声,赤乙铭趴在躺椅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也是,小孩能有什么心思赏月,能够忍住不打扰他们两都算是懂事了。
赤梵天和夜渐鸿对视一眼,默默结束了这次赏月,抱着赤乙铭回了房间。
赤梵天无语的笑道:“这酸梅吃得我舌尖都破了。”
夜渐鸿接受无能,尝了一点差点牙齿都酸掉,他轻轻看了他一眼,调侃说道:“师兄吃颗灵丹疗疗伤。”
“哈。”赤梵天唇角弯了弯,主动勾住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脸,“嗯,对,再不吃颗丹药疗伤,伤势都快愈合了。”
夜渐鸿眯了眯眼,没有拒绝他的亲吻,尝到了那股甘甜的梅子味道,没有什么酸味,隐隐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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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阁不似其他宗门在灵气环绕的山间密林之中,它在凡间闹市之内,天音阁更看重的是音律天赋,灵气倒是其次的。
赤乙铭看见冷淡坐在高座之上的魏辛月,小跑着走过去,抱住魏辛月的胳膊撒娇:“祖母,小乙好想你哦,祖母我给你带了亲手做得荷花酥呢,祖母你有没有想我啊。”
一口一个祖母,赤乙铭虽然脸上并无谄媚之情,但行为和话语之间都是谄媚之意,而他的谄媚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而是一片赤诚。
赤梵天环抱着手臂玩味看着他,夜渐鸿站在他身边,双手有些拘谨的放在身侧。魏辛月的冷脸绷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视线扫过另外两人时,也不再是初见的冷冽,缓和了不少。
赤梵天自顾自地找到椅子坐好,见夜渐鸿还站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挑眉道:“坐这儿啊。”
夜渐鸿抿了抿唇,见魏辛月始终没说话,才不紧不慢地坐到赤梵天旁边,看着宽敞不失贵气的会客厅,他默默打量着一切。
“娘,你说给赤乙铭找的师傅呢?人在哪呢,叫出来溜溜……”赤梵天在魏辛月面前没个正形,知道她最重规矩,却故意在她面前犯浑。
“再如此没规矩,便滚出去。”魏辛月皱眉,低声呵斥道。
赤梵天被教训了一顿,变老实了,笑眯眯地说道:“那请大师出来看看赤乙铭是不是有成为他徒弟的资格吧。”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你且等着便是。”魏辛月让赤乙铭坐在他旁边,给他安排好各种各样的吃食。
在赤乙铭和夜渐鸿这边,便一人上了一杯粗茶,算是招待了。
“娘,你找的人是谁?”赤梵天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不甚在意,只是随便聊聊。
“小乙正在修习佛法,那位也是我早年间认识的一位佛修。且不论小乙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最近这一年,我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若是小乙因为你这个没正形的爹,错失了一位良师,我饶不了你。”魏辛月淡笑着警告道。
赤梵天拿着他的扇子轻扇着,脸上表情有些不置可否。
那位佛修姗姗来迟,踉跄着被两个修士扶着上来的,一进来便是满身酒气,身上也是邋邋遢遢的,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垮垮的帽子,脸颊上带着醉酒的红,眼神都喝得迷糊了。
见状,赤梵天的眉头狠狠蹙起,眼神的不满显而易见。
这哪里是什么佛修,更像是凡间的乞丐骗子。
魏辛月却不以为然,领着赤乙铭走到他跟前,挥手,让一旁搀扶的修士离开,男人身形晃动了一下,然后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勉强稳住身形。
“朱钰,你且看看,我这个小孙儿,能不能入得了你的眼。”魏辛月顺势将赤乙铭往前推了推。
赤乙铭上前一步,倒是不害怕也不认生,只是鼻尖的酒味刺鼻了一些,却也习惯,他乖巧地喊了句:“师叔好。”
“什么师叔?”男人眯着醉眼迷离的眼看过去,低笑一声:“叫我师叔……不是和你祖母差辈了吗?”
“先别管这些,你只说这个徒儿你瞧不瞧得上,我孙儿从小便命运多舛……”魏辛月说着。
男人打断她的话,抬手捏了捏赤乙铭的肩膀,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命逆之子,早夭之相,如何会命运顺畅呢?”
赤乙铭被捏疼了,蹙了蹙眉,没说话,倒是赤梵天见状便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这位师叔,我儿年纪尚小,早夭之相,是否太恶毒了些?”
男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抬眼朝着他俩看来,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轻叹:“你是他爹?那难怪了……”
赤梵天脸色一沉,刚想再说些什么,魏辛月直接挥手,给他施了个禁言术,继续道:“你别管小乙的爹是谁,只说到底收不收徒?”
“我们如今佛修一道凋零,传承无人可寄托,若是我还找个短命鬼,那不是更是无人可依了吗?”男人拍了拍赤乙铭的肩膀,话锋一转:“好孩子,叫一声师祖,到底是可以勉强收下你,看在你确有天赋的分上。”
赤乙铭眨了眨眼,都没有犹豫便喊了一声:“师祖。”
他能敏感地感觉到眼前人很厉害,看向他的眼睛像是大海般,所以他甚至来不及问爹爹的意见,便先喊了。
赤梵天翻了个白眼,却无可奈何,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相信他娘,不会真的找个乞丐骗子来敷衍他。
男人轻笑起来,旋即大声起来,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他看着魏辛月,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魏掌门,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大麻烦。”
魏辛月淡笑:“是吗?我见你似乎挺开心的。”
朱钰摆手,道:“那这人我可就带走了。”
赤乙铭和赤梵天都稍稍一怔,似乎都没想到离别来得这般快。
赤乙铭则是直接红了眼圈,转头看向他爹,赤梵天没说话,并没有要阻止他离开的意思,神情依旧很平静。
“爹。”赤乙铭喊了一声。
赤梵天呼出一口气,禁言术解开,他语气低沉,“拜师了便好好跟着师父学习本领,不要再受人欺负了,这次你爹也没办法护着你了。”
他也想过了,就他和夜渐鸿身上这笔烂账,也许赤乙铭离开他们两人身边才是最好的结果。
赤乙铭瞬间便忍不住泪崩了,豆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哽咽地说道:“爹爹,我会想你的,我一定会好好修习法术,成为最厉害的佛修。”
朱钰小声笑道:“口气倒是不小啊。”
然后只见赤乙铭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赤梵天和夜渐鸿的方向磕了两个头,赤梵天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形,心底泛起一股酸涩陌生的情绪。
赤乙铭膝行到魏辛月跟前,又邦邦磕了两个,最后对准朱钰的方向,又砰砰两声,扎实地磕在地上,在磕第三个的时候,朱钰轻轻捂住了他的额头,身形很快,如同一道虚影。
朱钰啧啧两声,“瞧瞧,头得磕破了,拜别了父母和亲人,便要跟着师傅走了,不准哭鼻子啊,不然我可不会哄你的啊。”
小小的身影,懂事得让人心疼,赤梵天眼睁睁看着赤乙铭的身影离开他的视线,这次赤乙铭没有回头,似乎知道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归宿。
赤乙铭走得匆忙,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魏辛月揣好那已经凉透了的荷花酥,问站在堂内沉默不语的两人:“你们两个要留宿天音阁吗?”
“不了。”赤梵天率先回答,闪身离开,夜渐鸿朝魏辛月拱手,旋即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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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梵天和夜渐鸿走在集市间,他心中那股伤感的情绪散去,因为对于赤乙铭来说,有个厉害师父,比跟着他这个爹爹可能更好些,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师弟,我曾有五十年是在这里度过的。”赤梵天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见暮色渐沉,从商贩手中买了两个面具,递到夜渐鸿面前,自己带了一个清新小兔子的面具,给他师弟的则是狰狞猪面具。
“嗯,看起来蛮不错的。”夜渐鸿低声说道,人间烟火气极其浓郁。
“夜里更不错,这边有花船,美人胡姬,好酒好肉,从前我最爱去的便是那条美人街。”赤梵天带着面具,殷红的唇弯了弯,丝毫不介意地说着这件事情。
夜渐鸿轻轻挑了挑眉,“师兄如此坦率,不怕我吃醋,顺便无理取闹翻旧账?”
“师弟可会这般?”赤梵天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道:“我若说,我只是在花船上修炼,你可信我?”
夜渐鸿把住赤梵天的手,偏头对上他的眼睛,嘴角扯起一点弧度:“信,师兄说的我都信。”
赤梵天大庭广众下,虽然黄昏已落,但依旧能看得清两人亲密举动,他亲了亲师弟的嘴,拉着他说:“走,师兄带你去看美人。”
夜渐鸿就这般被赤梵天带上了花船,他驾轻就熟地订好了厢房,视野极为宽广,往下不光能看见舞台中的胡姬,临窗还能瞧见旁边的湖上的舞女。
倒是也让夜渐鸿长了见识。
“两位公子,需要几位姑娘啊,有什么相熟的小娘子吗?”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扇着团扇,笑眯眯问道。
赤梵天撑着下巴,依旧带着面具,道:“两位姑娘便好,要两位会乐器,能演奏的美人。”
他说完扔下两锭银子。
夜渐鸿轻咳一声,问:“师兄,你还真带我来嫖啊?”
赤梵天轻啧一声,“欣赏歌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