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离开了中心区之外,除了月色与星光之外,就只剩下一片仿佛能够将一切都尽数的吞噬于其中的、阴沉可怖的黑暗了。
甚至……有这样的一种传闻。
据说夜晚的街道上时常会发生一些无比离奇的怪事,将恰好从周围路过的人卷入其中。
那些人当中的很多都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那些侥幸得以从中逃离的人也大半都疯了,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人才能够全身而退……而他们也都像是遵循某种存在的规定与要求那样,对自己的遭遇只字不提,仿佛唯恐因此而惊扰了什么。
于是对于夜晚的街道的调查也就因此而不了了之。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人们都不怎么愿意在天黑之后、在没有光照的街道上行走。
当然,也是会有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在夜晚依旧由于务工、以及其他的种种原因依旧停留在外面的人……毕竟也不是那些怪诞的事情也并不总是出现的,总有人愿意为此而冒险。
和可能的失踪与死亡相比,好像还是穷要显得更可怕一些……
不过,对于阿尔菲斯来说,夜晚的街道倒并不是什么危险到需要谈之色变的事情。
就像是先前同他交谈的拉玛什图提及过的那样,阿尔菲斯是工匠之神修洛埃尔的信徒,并且身上负有着不低的神眷。这让他在【齿轮】当中都同样拥有着不低的地位。
阿尔菲斯是工匠之神的二级的神眷者。
神明能够赐福给人类的神眷共分为五个层级。由五级到一级,越是往上,身负的神眷也就越强。
当然……这并不代表者神明的眼中就真切的看到了你。
对于高居于神座之上的神明来说,人类是根本不值得去在意的存在于事物,分下去的神眷也不过是设立上一个标准,只要某位怀有着信仰的信徒能够达到标准,那么身上自然便会拥有相应等级的神眷。
至于每一位神明的赐下神眷的标准与规则究竟是什么,那便是每一个教团自己内部才知晓的秘密了。
唯一被世人所通晓的是,那往往需要许多的沾染了神权的东西作为祭品,在经历一场繁杂的仪式之后,才有可能晋升。
而人类之所以对于神眷如此的趋之若鹜,是因为神眷是能够真实的为人类带来力量的。最顶级的一级神眷甚至能够直接同神明沟通、在某些情况下成为神明代行此世的侍者。
这当中的好处自然不必多说。
作为二级神眷者的阿尔菲斯,倘若真的有谁将他作为了自己将要去狩猎的对象的话,那么只能说这实在是一个再错误不过的决定。
绝大多数的——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类——在阿尔菲斯的面前都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这大概也是阿尔菲斯即便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却丝毫不惧的底气。
只是,今天晚上的街道,很明显有些不对。
阿尔菲斯越是在路上走,心头便越是确定这一点。
他已经数次回头,或者是借由种种的手段去观察自己的周围,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可是阿尔菲斯心头的某种违和感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消减。正好相反,他的警惕因此而被提到了最高。
而且,阿尔菲斯已经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出现不对了。
——这一条路,平时有这么长吗?
几乎是在阿尔菲斯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奇妙的音乐声。
那声音从头顶,从身后,从侧面,从眼前……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像是完全的置身于这种曲调当中,却又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同样的,阿尔菲斯也完全没有办法辨别出弹奏这曲调的究竟是哪一种乐器。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这乐曲声是如此的空灵而又美妙。
作为【齿轮】为数不多的三位主教之一,阿尔菲斯平日里面也经常受邀参与诸多的上流社会的宴会,其中不乏王公贵族之流,听到的高雅的奏乐也算不得少,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够与今日所闻相提并论的。
尽管阿尔菲斯心头明知这乐声当中必有蹊跷,但是他依旧是没有办法阻拦自己沉溺其中。尽管阿尔菲斯已经在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并且摆脱这种影响,但是那显然不是仅仅只凭借着自己的意志能够做到的事情。
从来没有听闻过有哪一位神明以及他的眷属,力量是这样的表现形式。
阿尔菲斯觉得自己的意志都几乎要在这样的音乐声中溶解掉。他的目光开始逐渐变的空茫,神情恍惚,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入到那优美的曲调当中。
在朦胧的一时当中,阿尔菲斯看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温暖的、金灿灿的日光,其中又像是裹挟着霞云与白虹,以及一点虽然不大、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其忽略掉的暖意。
“【太阳】……”
这样的认知在阿尔菲斯的心头逐渐升起。
“阿尔菲斯,修洛埃尔的眷顾,【齿轮】的主教。”一道轻柔的、拥有着魔魅一般吸引力的声音传来。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这位从属于【太阳】的眷属像是披着日光织造的披风。阿尔菲斯在光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
“——你可是要背弃【太阳】?”
第23章 窃火(十七)
阿尔菲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如何还不知晓,自己定然是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着了别人的道,如今正深陷于对方的力量所营造的领域当中。
无论他们之后是能够和谈还是会大打出手,当下他最应该做的,都是先从对方的领域挣脱出来。
阿尔菲斯轻轻捏住了自己胸前垂挂的一枚黄铜齿轮。
“一切机械的主宰,技艺的主人,天之穹顶的缔造者,伟大的工匠之神修洛埃尔阁下,您忠实的信徒在此,祈求您的恩荣。”
伴随着他的声音,原本近乎死寂的空间当中开始逐渐的响起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许多交错的黄铜色的齿轮的虚影也开始在阿尔菲斯的身边隐隐浮现。
这一条原本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开始产生了轻微的扭曲,原本洒落的月光也开始如同信号不好的灯光那样高频率的闪烁,盯着看久了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显然,是因为阿尔菲斯的力量的干预,导致了对方原本用力量所构建出来的“域”被波动了。
这个领域“破碎”了。
然而很快阿尔菲斯就发现,脱离对方的领域或许并不是什么最好的选择。因为在他返回到现实当中的街道上的那一瞬间,阿尔菲斯感觉像是有千万只眼睛都猛的睁开,正在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有如山岳一般可怖的压迫落在了他的身上,远胜过阿尔菲斯平日面对【齿轮】的那唯一一位一级神眷者的时候所能够感到的压力,几乎要让他以为是神明亲临。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神明不可能真身出现在人间,更遑论是高高在上的【太阳】。
于是,阿尔菲斯只能够一个字一个字、无比艰涩的道:“我……绝无此意……”
“当真么?”那声音继续询问,“对于日之教会的围剿……阿尔菲斯,你确实不曾参与其中、也不知全貌?”
阿尔菲斯已经跪了下来。
他的额角有冷汗滴落,无论先前和拉玛什图交流的时候是否曾经动摇过、举棋不定过,这一刻在真正面对太阳的伟力的时候,那些心思全部都飞快的、如同日光下的冰雪一般消散了。
说到底,任何的阴谋和鬼蜮都只能够在光照不到的情况下才能够滋生,一旦被掀到了明面上,谁又可能成为【太阳】的敌手?
“不知道阁下是日之教会哪一位【奉日者】……”阿尔菲斯涩声说,“我绝无要背离【太阳】的恩德之意。”
【奉日者】即为太阳神托纳蒂乌的一级神眷者的统称,他们几乎能够被视为那位尊贵的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
阿尔菲斯的心头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会……将自己知晓的情况都告知于您。”
***
这是一场开始于数百年之前的密谋。
阿尔菲斯还并没有加入那对于日之教会的围剿当中,因此对于这些也并非知之甚详。
他所了解到的只有,似乎是对于日之教会独揽大权的情况感到不满,因此逐渐的,开始有信仰其他神明的信徒开始暗自的拥有了组织和联系,意图同日之教会相争辉。
如果想要有更多的了解的话,或许只有加入到那当中,并且获得足够的信任度才可以解锁更多的情报。
“您若是对我有所了解的话,那么便会知道,我是在上个月才刚刚完成了晋升的仪式,被擢升为工匠之神二级的神眷者。”阿尔菲斯苦笑着说,“我本人并非出身自什么声名显赫、权势财富皆不凡的家族。在此之前,我对于他们或许并没有任何的价值。”
“他们也是这些时日才开始同我接触的。”
这句话之后,对方久久没有开口。阿尔菲斯忐忑不安的等待了许久,才终于听到那种如梦似幻、蛊惑人心的声音又一次的响了起来。
“……这样做,便相当于是在针对【太阳】的光辉与恩德。”对方缓缓的说,“此为亵渎神明。”
“你们又是怎么敢拥有这样……亵渎神明的胆量的。”
阿尔菲斯深深的叩首了下去。
“我曾经同您拥有过一样的疑问。”他涩声说,“所以在第一次被接触之后,我便向我所信仰的工匠之神寻求了解惑。”
而阿尔菲斯至今也记得自己当日得到的那一句神谕。
【并无不可。】
他当即心头便“咯噔”一下,几乎不敢去深想在这之后究竟都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我听拉玛什图提到过,凡是所属【六柱神】的信徒,在成为二级的神眷者之后,都会拥有一次被问讯是否要加入的机会。”
“哪六柱神明?”
阿尔菲斯摇了摇头:“在我加入之前,这些并不是我能够知晓的隐秘。”
“只是,尊贵的奉日者大人啊。”阿尔菲斯轻声的询问。
“第五太阳纪已经持续了数不清的纪元,诸神的态度几乎可以被视为无形的风向。”
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并非什么奉日者,而是被视作下一任【太阳】的继承者的神明;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话究竟在对方心底引起了怎样的骇浪惊涛。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件由托纳蒂乌所赠送的日之霞衣上散发出来的光晕将苏耶尔整个人都完全的笼罩、根本不会被看清楚脸的话,那么阿尔菲斯现在一定能够从这位不管怎么样说也拥有着“邪神”尊位的少年面上看出他完全失控的情绪。
这位隶属于工匠之神的主教只是轻声的问出了自己心头的困惑。
“您认为,【太阳】……究竟还能够在高天上,再悬挂多久呢?”
***
苏耶尔很难形容自己在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的感受。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依旧能够保持冷静的同面前的阿尔菲斯交谈,无论是对方的反应也好、情绪也好,还是剩下的什么也好——全部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中,有如被连接上了丝线能够肆意操纵的人偶。
而另一部分就没有那么的冷静与镇定了。
那像是被从表露在外的、足够冷静也足够镇定的一面上所剥离下来的全部的情感,是少年人所特有的热烈,就像是一团火在他的心中燃烧。
托纳蒂乌……
苏耶尔几乎是在这一刻有如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猛的“惊醒”了过来——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时候,一位君主以及他的下属才会对于继承人的存在无比的重视和渴求?
又应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一位君主的治下开始人心浮动,甚至已经敢于将对其的不尊敬和质疑摆在明面上?
苏耶尔觉得自己心跳有如擂鼓,他的声音甚至都有那么一瞬变的不稳,好在因为阿尔菲斯自己现在也极为的心神不宁的缘故,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一个很大的破绽。
苏耶尔调整自己的情绪的能力还是很有一手的。他飞快的意识到了那一瞬间的失态,并且小心的将其收敛了起来,但是这不妨碍苏耶尔在之后心头掀起海浪惊涛。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样的情况当然不可能在一位如日中天的君主的身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