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晕染的水汽当中,苏耶尔同那一双金色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托、托纳蒂乌……”
无论苏耶尔原先有多少想说的话,在这一刻都全部宕机了。他的脑子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生锈的陈旧机器,运转不能,只能艰难的吐出几个不知所谓的音节。
然后,在苏耶尔的注视当中,对方居然朝着他走过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苏耶尔晕晕乎乎的抬头,这才猛的发现,托纳蒂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找我有事情吗,苏耶尔?”托纳蒂乌一边将打湿的金发捋至耳后,一边含笑看着他。
神明是不需要呼吸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耶尔的确是生出了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几乎是一秒钟转过身去,眼睛闭的紧紧的,面颊涨的通红。
“我、我没想到你在沐浴……!抱歉,托纳蒂乌……”
而在苏耶尔的内心,小人正在以头抢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啊啊啊索卡你害我!你根本没有和我说过托纳蒂乌正在沐浴!!
第42章 窃火(三十六)
或许是因为视觉被剥夺了,因此五感当中的其他几项就变的更加的敏锐起来。
即便是闭着眼睛——不,不如说正是因为闭着眼睛,所以苏耶尔能够更加清楚的听到那从自己的身后传来的“哗哗”的水声,以及随着水声一并过来的、那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的白色的雾气以及其所携带的过高的温度。
他是不是还一并嗅到了一些浅淡的花香?
但是苏耶尔的脑子现在晕乎乎的,已经根本没有办法分辨那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的香气了。
然后,他听到托纳蒂乌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其中带着笑意,也带着些许的无奈:“怎么了,苏耶尔?”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苏耶尔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让人感觉他像是整个五官都在非常用力的使劲,口中也反复的和托纳蒂乌道歉。
“原来是为了这个。”托纳蒂乌笑了起来,他似乎离着自己非常的近,因为苏耶尔甚至错觉他能够感受到托纳蒂乌的胸腔因为笑声而引发起来的共鸣。
“我没有觉得被冒犯。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苏耶尔。”在弄明白了苏耶尔为什么会表现出这样的、过于激烈的反应之后,托纳蒂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他在苏耶尔的面前半跪了下来,抬起手来,将少年拥入自己的怀中:“苏耶尔,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有错误。”
“而你,也永远都不需要向我道歉。”
苏耶尔:……不,问题并不是这个!重点完全搞错了啊!
他的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终于是痛苦的、小声的嗫嚅着,听上去不比刚刚出生的奶猫的声音大上多少。
“托纳蒂乌,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上辈子作为一个含蓄的东方人,他对于这种过于开放的文化果然还是很难适应和接受!
托纳蒂乌这才终于是明白过来,苏耶尔都是在闹一些什么别扭。
他不由的笑出了声。
原本和自己过于贴近的、几乎要让苏耶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跟着被一并点燃了的那一具有着远超常人的温度的躯体终于是离他远去了,苏耶尔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猜想那应该是托纳蒂乌正在穿衣服。
就在苏耶尔犹豫自己到底是不是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随后非常用力的揉了揉。
“原来是害羞了吗?”他听见托纳蒂乌的声音里面带着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笑意,意味深长的感叹,“真可爱啊,苏耶尔。”
苏耶尔被他调侃的更加难以招架,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的仰起头来,就试图要去咬那搭在自己头顶的手。
……他其实没有觉得自己真的能咬中的,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一下内心的窘迫而已。
所以,当苏耶尔真切的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叼住了几根手指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这一下把苏耶尔吓的差点没有“扑通”一声跌到沐浴的那宽大的水池当中,还是托纳蒂乌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捞住,才避免了苏耶尔真的变成一只落汤鸡的命运。
苏耶尔这下不得不睁开眼睛了。
托纳蒂乌正在一旁笑着看他,见苏耶尔看过来,便朝着少年晃了晃自己带着浅浅牙印的手指。
苏耶尔:“……我可以解释的。”
他觉得或许今天根本就不适合出门。
“我并没有生气。”托纳蒂乌说,“苏耶尔来是为了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个吧?”
苏耶尔点了点头。
“嗯,是这样的。”托纳蒂乌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我想着,也是时候将给你的教学计划提上日程了。”
苏耶尔:……您刚刚是说出来了多么恐怖的一番话来啊。
苏耶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已经从学校毕业N年的社畜,居然还有要一朝梦回上学生涯的时候。
他有些艰难的询问:“教学计划里都有什么?”
托纳蒂乌偏着头想了想,竖起手指一项一项的为苏耶尔罗列:“对于世界的观察和管理,对于神明之间的平衡,对于不同神明的辨别……需要学习的东西看起来不少哦,苏耶尔。”
“……”苏耶尔含泪回答,“好的。”
已经没有什么觉得害羞和不好意思的情绪了。
现在唯一萦绕在苏耶尔心头的,只有一种在被繁重的学习任务洗礼后的悲伤。
没有人说过成为了神明之后也还要学习的啊!这不科学!
***
当阿尔菲斯再一次见到自己的那位能够在他的身上套上任何的溢美之词、为神明所钟爱的学生的时候,一时半会儿有些不敢认。
“苏耶尔。”阿尔菲斯有些迟疑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你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不是给苏耶尔放了一个小长假好好休息玩耍吗?为什么苏耶尔看上去却像是一副刚刚被学术和论文狠狠的殴打过一遍的样子?
面对来自阿尔菲斯的关切的询问,苏耶尔抬起来了几乎已经丧失了高光的眼睛。
“好久不见,老师。”苏耶尔说,“没什么……您不必担心。”
他只是时隔多年再一次的被学习给殴打了而已。
尽管知道托纳蒂乌安排的教学计划是为了他好没有错,但是苏耶尔觉得自己委实不是还能够继续学习深造的料。至少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面,如非必要,苏耶尔觉得他都会绕着托纳蒂乌走,并不想看见托纳蒂乌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阿尔菲斯知晓事实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苏耶尔闭口不愿意多谈的话,那么他自然也不好过多的逼问,只是充满了撑腰意味的拍了拍苏耶尔的肩膀。
“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困难的话,都可以来和我说。”阿尔菲斯说,“我是你的导师,我总是会向着你的。”
苏耶尔意识到阿尔菲斯大概是误会了一些什么。只是他张了张嘴,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您想多了。
他真的只是不喜欢学习。
既然在埃勒斯韦纳的许多事情都已经了结,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过多停留,而是很快的就启程返回了伦底纽姆。
回到圣瓦尔德学院之后,师生二人便分道扬镳。阿尔菲斯需要去述职同时处理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面积累下来的事务,苏耶尔倒是没有什么好干的,不过也有一些必要的流程需要去办。
销去外出登记,重新领取新的课程安排表,查看本学期的结业要求,提交部分作业内容……总之,一整套下来,倒是也忙忙的。
当苏耶尔终于加上那个一切都办好的时候,饶是他也忍不住有一种“浑身一轻”的感觉。
“苏耶尔?你回来了?”当苏耶尔从教务楼走出来的时候,刚好和另一个也算面熟的同学打了个照面,对方热情的同他打了一声招呼。
“是的,埃勒斯韦纳大坝的一期工程已经宣告完成,后续将不再由老师继续负责,所以我们返回了伦底纽姆。”苏耶尔笑眯眯的回答,“我之后正好要去找你呢,沃顿。你那里有神史课的笔记吗?能不能借给我用一下?”
沃顿满口答应:“没问题,之后我拿给你就是。”
话题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也就说完了,但是沃顿看上去还有些踌躇,似乎是有话想要和苏耶尔说,但是又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他拽着苏耶尔急匆匆的行走,来到了校园内一处平时都没有什么人来的地方,这才转过身来,非常严肃的看向苏耶尔。
“苏耶尔。”沃顿说,“有件事情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有必要同你说一说。”
苏耶尔挑了挑眉:“嗯?”
沃顿先是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靠近了苏耶尔,神神秘秘的压低了语调:“你知道吗?最近一段时间里面,整个学院……不,应该说是整个伦底纽姆的上流社会当中,都有一个传言在愈演愈烈。”
“据说阿尔菲斯老师……可能触犯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戒律。”
苏耶尔偏过头去望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在伦底纽姆疯传?他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得罪阿尔菲斯老师吗?”
那可是二级的神眷者,【齿轮】的大主教,无论是地位还是力量都无比的超然。放出这种流言的人,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行为触怒到了对方么。
阿尔菲斯尽管看起来是一个好说话的文弱学者,但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什么能够任人搓圆揉扁了的软柿子。
这样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同这位大主教正面宣战,如果能够将阿尔菲斯给直接扳倒也就算了,倘若做不到的话,那么随后将迎接来的便会是阿尔菲斯和整个【齿轮】的凶狠的报复。
“是吧,你也觉得很离谱吧?”沃顿如同获得了知音那样的一拍自己大腿——他也同样是工匠之神的信徒,因此对于阿尔菲斯天然的就拥有滤镜,面对这样诋毁对方的留言的时候当然是恨不得跳起来去和那些家伙展开对线。
苏耶尔抿着唇,视线飘远。
然而很遗憾,如果按照威洛德纳帝国的律法的话,那么阿尔菲斯的确是违法了。
“不过我对那些家伙的把戏还是很清楚的……”沃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显露出了几分烦躁的模样,他家里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贵族,因此对于这当中的许多弯弯绕绕最是清楚不过,“他们既然敢传出这位样的留言,之后也肯定会在这一方面开始着手为难阿尔菲斯老师的。”
沃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今天来找苏耶尔说这些的最主要的目的:“虽然我依旧不认为阿尔菲斯老师会做出什么触碰到帝国法律的红线的事情,但是能够预见到的事情是,接下来围绕在他身边的麻烦一定不会少。”
“苏耶尔,你得提前为自己考虑一下了。你一入学就选定了导师,没有跟着进行传统的大班授课。一旦阿尔菲斯老师那边出现什么问题和耽搁的话,你的学业必然会遭受到影响,并且不可避免的产生停滞。”
“还是提早一些留意这件事情,并且想点预防的办法比较好。”
苏耶尔能够辨别出来,沃顿来找自己说这一番话并没有任何的私心的想法,而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了,因此也态度很好的笑着给出了回应。
“我知道了,沃顿。谢谢你的告知和提醒,我之后会关注这一方面的消息的,并且提前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退路可以准备。”
沃顿松了一口气:“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啦。”
因为之后还有课程的缘故,沃顿在说完了自己要说的时候便同苏耶尔告别。
苏耶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是有些牙疼一样的“嘶”了一声。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清楚吗?沃顿口中的、正在伦底纽姆的上流社会当中疯传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不会真毕不了业吧。
***
这件事情的爆发速度远比苏耶尔预想的还要快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