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自梦境当中幡然惊醒的少年双目透露出了些呆滞。
这放在他的身上,可还当真是一种极为稀少的表情。
苏耶尔随便的从旁边抓过来了一根触手,有些心烦意乱的将那根触手搓圆了揉扁了,但即便如此,也并不能够缓解他内心哪怕是半点的焦躁。
他是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梦的。
讲个笑话,苏耶尔甚至一度以为在成为了神明之后,他是不是都丧失了那种世俗的欲望。
梦境中的对象的性别不太对这一点姑且先放在一边,曾经的苏叶并没有探寻过自己是否喜欢同性的可能。但是,苏耶尔想,如果他所喜欢的人真的是一位同性,那也只能说是刚好缘分到了这里。
然而在这件事情当中,真正令苏耶尔觉出了一些困扰的是,他根本记不清对方的脸、名字、身份,只能够记得一双潋滟的、金色的眼睛。
这可根本算不得什么线索。
苏耶尔终于是将自己手中那一根被蹂躏的可怜兮兮的触手丢去了一边,叹着气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梦可当真是打乱了苏耶尔的心境。他现在是无比的庆幸,多亏黄衣这个身份是自带能够隔绝他人窥探的面具的了,否则的话,苏耶尔并不认为自己掩饰情绪的能力在这些不知道活了多少个万年的,一个比一个要来的精的神明们面前不露出任何的破绽来。
至于那一双金色的眼睛……苏耶尔实际上,是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的。无论是颜色也好,还是形状也好,甚至给他的感觉也好……
但是,苏耶尔并不敢顺着细想下去。
仿佛如果真的探究清楚了对方的身份的话,那么就会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最后所得到的结果,绝对不会是苏耶尔所希望看到的。
***
苏耶尔本因为自己在这邪神之里当中,一无亲朋,二无挚友,端的是形单影只……因此,当居然有神上门来拜访的时候,他实在是感到了惊讶。
那是一位容貌清丽的美人——甚至只以五官来算的话,已经是完全当得上“清冷”的程度了;然而偏是这样的神明,其一颦一笑,举止行动之间却又都流露出了一种奇妙的魅意,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上一些什么动作,只消得用手指轻轻一碰,就能够见到从中流淌出来的甜蜜的果肉与香甜的汁液。
“我不请自来,希望并没有打扰到你。”对方的面上露出了拥有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的笑,“我是魅惑之神,领地恰好与布拉格火山接壤。我昨天晚上就已经见到了布拉格火山上神光大放,猜到是你来收拢了这一块儿曾经属于血肉之主的地盘,并且打上了标记,因此才会今天贸然来上门拜访。”
只是当说完了这一番说辞之后,魅惑之神却发现自己居然久久的都没有能够得到回应。他的眉头微蹙,一边在心头把方才的言行举止都全部过了一遍,确认自己这边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之后,方才抬起眼,朝着对方看过去。
这一看,顿时就让魅惑之神给沉默了。
他无论是神职也好,还是权能也好,显然都是要更偏向于精神系的那一挂;也就是说,比起寻常的其他神明来,魅惑之神在对他人的情绪的感知上,显然少有神明可及。
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魅惑之神当然能够感知到,当自己做出了自我介绍之后,对方对他的情绪居然并不怎么友好……不友好?!
如果不是因为眼下实在是时间地点情况全都不对的话,魅惑之神简直想要召出一面水镜来好好的看一看,自己是不是颜值下降了。
而他的感觉没有错,因为在听到了魅惑之神自报家门之后,苏耶尔无论是心态还是表情,的确都变的非常的微妙。
苏耶尔:……破案了。
所以昨天晚上会一反常态的做那样的梦,果然是受到了魅惑之神的影响的缘故吧!
魅惑之神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照面就已经背了一口巨大的黑锅在身上。他只是在看到了苏耶尔之后,那一双妙目当中闪过了无比的精明与算计来。
魅惑之神并不是以战斗力见长的神祇。不过能够在这邪神之里当中好好的活下去,并且占有着一块算不得贫瘠的领地,他自然也拥有自己的手段。
——以及最重要的,善于创造机会,拉近自己和其他神明之间的距离。多拥有一个朋友总比多拥有一个敌人要来的好,这就是魅惑之神一直以来的行事座右铭。
血肉之主陨落的消息早就已经在整个邪神之里当中传开了。所有的神明都在猜测和观望,那取代了血肉之主的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神明。
而魅惑之神当然便是借着地利之便,一大早便匆匆的上门来。
他飞快的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这位新邻居。
对方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袍,从头遮到脚,根本看不分明什么,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在黄衣的遮掩下都根本算不得数;而在兜帽之下,是一张仅仅这样看着都可以察觉到质地奇特的白色面具,而魅惑之神甚至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在面具的边缘,似乎是有细小的触手探出了一点点的头来,在时有时无的缭绕和扭动。
这样可看不出多少的信息来。
魅惑之神心念一动,便意图用神识去悄然的窥探一二,在那外袍与面具下有什么。
——而他也很快的为自己这样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并没有能够看到些什么,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双眼生疼,从那一双明媚的眼眸当中流淌下两行的潺潺的血泪来,连带着脑中也跟着一片的嗡鸣不断。
并不是任何存在都能够被直视的。总有一些属于不可随意窥测的“世界的禁忌”。
而对于他的这一次“窥探”的,更多的反击还在之后。
魅惑之神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火烧火燎的疼。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与形象了,急忙拉开了原本笼罩在其上的衣袖。
只见在魅惑之神那原本应该白皙光滑、有如上好的美玉一般的手臂上,如今正像是被用滚烫的开水给“哗”的一下泼上去了一样,开始大片大片的长出“水泡”来。
那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水泡”,因为只要再认真的去瞧一瞧的话就能够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单纯的水泡?在这些透明的表皮下,浸泡在略微带了些澄黄色的液体当中的,分明是一颗颗在不断的四处乱转的眼珠!
这些眼珠在“水泡”当中生长的速度非常快,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它们就已经迅速的胀大到了将整颗水泡都给撑破的程度,并且直接着床,生长在了魅惑之神的手臂上。
魅惑之神也是拥有着与他的外表毫不相符的狠决。甚至都不等同苏耶尔说些什么,他已经干脆利落的斩断了自己的这一支手臂。
——毕竟对于神明来说,区区失去的一小段躯体罢了,只需要神力驱动,立刻就能够补回来。
这个决定显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因为在苏耶尔和魅惑之神共同的注视之中,只见那一小截掉落在地面上的手臂很快就被连片生长的眼睛所全部覆盖满,像是成为了它们成长的基底与温床。
苏耶尔身后的一根触手不紧不慢的“爬”了过来,将那一小截手臂蠕动着吞吃了下去。
在一小片令人寂静的沉默当中,还是魅惑之神先笑了笑,打破了这沉默。
“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
他的手臂正在飞快的重新生长出来,不过尽管如此,魅惑之神的面上依旧是一片的苍白——显然,这样的行为对他多少还是有一定的伤害和影响。
但是这个哑巴亏魅惑之神也只能吃下去,毕竟的确是他冒犯在先;更别说,魅惑之神是想要来同苏耶尔结交的,而并不是要来同他结仇的。
因此,这位能屈能伸到了极点的神明面上的笑容的弧度甚至都没有出现分毫的变化,只是朝着苏耶尔露出笑容。
“作为赔礼,不如让我为你引路,前去之后的聚会……你要正需要这个吧?”
苏耶尔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方才应了一声。
【便依你所言。】
***
邪神之间并不像是天之上的正神们一般喜爱聚会。如果不是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大事的话,那么他们甚至可以成千上万年都各过各的,互不相问。
——反正也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面孔了,都懒得多看一眼。
正因为如此,在苏耶尔这一位真正的主角到场之前,这一场聚会平静而又寡淡,已经是百无聊赖到了一个地步,甚至有直接倒头便睡的;直到那一道陌生的、从未见过的黄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方才有很多神抬起眼眸来,朝着这边明里暗里的投来了目光。
这原本诡异而又安静的、有如死水一潭般的聚会终于变的“热闹”了起来,至少是有了些一场聚会所该有的样子了。
“没有想到你们居然同行了,魅惑。”有邪神迎了上来,先是同魅惑之神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苏耶尔的身上。
“你便是干掉了那条蠢蛇的、我们新的同伴吧?——给个称呼怎么样?”
苏耶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
有资格参与这一场聚会的邪神并不多,他一眼望过去也不过十几位,看来血肉之主在邪神当中的地位并不算低,倒也的确是在当时给他带来了一番的苦头,甚至直到苏耶尔运气爆棚抽出了哈斯塔才终于一转颓势。
而如今在这里的十几位神明,苏耶尔没有从谁的身上察觉到稍弱的气势……非要说的话,看起来最像好捏的软柿子的可能是他身边的魅惑之神。
但即便如此,魅惑之神也远比苏耶尔在天之上见到过的很多正神强大很多。
他将种种打量与思虑尽数收在心底,随后回答了先前那位神明的话。
【吾名哈斯塔。】
【汝等邀吾前来一叙,所为何事?】
距离苏耶尔站的最近的魅惑之神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这位黄衣之王,居然拥有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说,对方一定经历过定名仪式。
对于每一位神明来说,“名字”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并不是每一位神明都能够得到自己的名字。
“定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不可违背的仪式,它已经完全的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的亲密行为,是在世界树的见证下所建立起来的契约。
在这一份契约当中,引导者将承担起“教导”、“保护”等诸多的责任,而被定名者也会在自己成长之后予以数倍的回馈。
也就是说,在定名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必然都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而即便之后,两位神明之间因为种种的原因分离,他们之间依旧拥有寻常所不能及的联系。
是半身,是手足,是延续,是比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一切都还要来的更为重要的存在。
所以很多时候,一位神明在诞生之后甚至有可能精力了漫长的时间依旧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一直都被外人仅以神职相称。直到他们寻找到那个能够为自己定名的神明为止。
甚至在神明当中还会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一对爱侣的名字能够是相互为对方定下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爱情。
……当然。
作为司掌【魅惑】的神明,在一定的程度上权柄同【欲望】有所沾染,放纵自己、随心所欲的享受的魅惑之神,对于“真爱”这样的词语嗤之以鼻。
但是他非常在意的事情是,既然有名字的话,那么就代表着这位黄衣之王已经同某位神明之间拥有了非比寻常的信任与联系。
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
邪神们彼此联合但是也彼此提防,在这个日光所不愿意照耀到的、缺少了来自【太阳】的绝对震慑的地方,神与神之间的战斗、乃至于是吞噬都时有发生。
哈斯塔已经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战斗力,如果他还和另外一位神明之间有“定名”这样紧密的联系的话,万一他们想要对谁动手,谁又敢说自己能够完胜呢?
魅惑之神这样想着,开始在心头一一盘算,究竟是谁更有这个可能。
真是好能耐啊,一直隐瞒到现在呢……
由于下意识的认为没有邪神能够突破【太阳】的封印、离开邪神之里,所以他并没有猜想过给苏耶尔定名的神明或许并非邪神的,这样的可能。
苏耶尔对于“一个名字”背后所能够代表的意义一无所知。于他而言,只是发现在自己的那一番话之后,现场似乎隐隐的变的诡异了起来的氛围。
他刚才的发言有什么问题吗?苏耶尔自我审视了一遍,但是没有发觉什么。
早在前来邪神之里之前,苏耶尔就已经想过,自己此次前往邪神之里需要达成一些什么样的目的。
首先第一点,当然是要拐弯抹角的了解到邪神们在缺乏信仰的情况下,究竟是如何积蓄和发展自身的力量,这样发展出来的又和正神们以信仰为凭去的力量体系有什么区别。
其次,在邪神当中树立自身的存在,拥有一个身份也是必不可少的。【伊塔库亚】未免震慑力不够,所以打从一开始,苏耶尔就已经想好了要用黄衣之王的形象出现——刚好一身黄衣也能够最大程度上的隔绝来自于其他神明的喟叹。
除非对方的力量数倍于苏耶尔,否则的话,魅惑之神方才的遭遇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而苏耶尔要为黄衣之王所打造的形象,便是这样一位遵循旧例、难以接触、傲慢到目空一切、可偏偏又拥有足以支撑起这样的实力的,这样一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邪神。
这个形象和苏耶尔本人平日里所拥有的形象之间实在是反差过大,想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而这便是苏耶尔想要达成的目的。
好在这个场子并没有冷太久。
“哈斯塔是对吗?”穿着一身银灰色的长裙、从脖颈一直到脚踝都严严实实的包裹在衣服当中的妇人从神群后现身,在她的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意,“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只是都想见一见,代替了阴炎之蛇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