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吹笛人承继的是特鲁宁布拉的力量,而鼠群则是受到了来自萨利格亚的影响。双方不知为何选定了这一座哈默尔恩市作为拉锯的战场,不过眼下,似乎已经能够分出一个胜负的关系来。
在越发快速和紧促的笛声当中,那唯独苏耶尔才能够看到的、相互撞击的力量也终于开始平息。
原本簇拥在一起,展露出了非比寻常的攻击性的老鼠们全部都倒伏下去了,就像是麦田里面被收割的麦苗。它们密密麻麻的铺在地面上,放眼望去简直就像是一张鼠灰色的巨大的地毯。
良久,笛声才消退,也标志着这一场斗争终于到了尾声。穿着花衣的吹笛人注视着自己的“成果”,他的唇角向着两侧咧开,越拉越大,到了最后看上去几乎横跨了小半张的脸,仿佛是有人用刀在他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一刀过去那样。
吹笛人珍而又珍的将自己手中的笛子收好,随后拉了拉头顶的彩色的尖角帽,挂着不明的笑意从这里离开了。银色的月光破开了乌云的遮蔽飘了过来,照亮了地面上的那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一整片树林的老鼠的尸体。
苏耶尔盯着这些老鼠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这个东西……难道就这样堆在这里吗?
不管怎么样,果然还是应该处理一下吧……
苏耶尔叹了一口气。
只见从他那被月光所投下来的、称得上是“纤细”的影子当中,开始有无数的东西在其中鼓动了起来,仿佛被烧沸了之后开始不断地“咕嘟咕嘟”冒泡的水面。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从苏耶尔的影子当中,就有无数的东西争先恐后的“蹿”了出来。
那绝非以人类的精神所能够观测的存在,想来只是看上一眼,都会整个人开始异变,最后变成有如扭曲的麻绳一样的东西。成群结队的黑山羊幼仔从“母神”的影子当中探出了头颅、巨口和鞭状的触手,风卷残云一般将那些鼠群的尸体全部都吞吃掉。
原本看着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老鼠尸体,其实真的字黑山羊幼仔的吞吃下也没有能够维系多久的时间。很快,这里就已经变的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黑山羊幼仔们乖觉的重新缩回了苏耶尔的影子当中,安静的像是根本不存在。
苏耶尔:……真是好用的垃圾桶啊。
幼仔们在苏耶尔的影子里面安静的咀嚼着老鼠的尸体。那上面还附带的萨利格亚的力量,因此牠们倒是也吃的津津有味,极为欢欣。
苏耶尔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空荡荡的树林,也踏着夜色从这里离开了。
他并不急着追上那名特鲁宁布拉的信徒,以免打草惊蛇;对方会出现在这里,想来和哈默尔恩市的鼠灾以及黑死病不无关系……那么,他总能够找到一个更加恰当的接触对方的事件。
***
“早上好,芙卡洁丽。”
当芙卡洁丽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并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单纯的没有睡好——总而言之,芙卡洁丽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晕乎乎,并且伴随着一种想吐的欲望。
她并不知晓,那实际上是因为作为人类的精神在接触到了承受范围之外的高位存在的时候,所本能的反应——并且这还已经是苏耶尔竭力控制、和芙卡洁丽本身的精神也极为坚韧的双重效果加身了。否则的话,可不仅仅只是“想吐”这么轻微的症状。
当身上附加有这样的DEBUFF的芙卡洁丽虚虚的扶着墙走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在桌前坐好的苏耶尔抬起头来,朝着她笑了笑。
“……早上好。”芙卡洁丽回了一声问好,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那一双晶紫色的美丽眼眸的时候,芙卡洁丽却是觉得自己的眩晕似乎变的更加的严重了。
他们借住的这一户人家为两个人准备了姑且还算丰盛的早饭,只是对于贵族大小姐的芙卡洁丽来说,还是有些太简陋了——尤其她现在并不怎么舒服的情况下。
少女草草的撕下几块儿黑面包沾了水吃掉,又勉强的用唇去沾了沾装有牛奶的杯子。只不过,在她的腹部感受到了“饱腹”之前,从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一声笛音。
芙卡洁丽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
苏耶尔昨晚只是抹消了芙卡洁丽对于见到自己的记忆,但是其他的部分并未擅动。所以,芙卡洁丽当然能够记得这个昨晚就已经非常的抓她的注意力的乐曲声。
“那是什么?”她嘴里还只是在这样询问着,但其实已经整个人都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显然是要打开门一探究竟。
而几乎是在笛声响起的那一刻,这一家的男主人与女主人的面色就瞬间变的煞白了起来,如同遇到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芙卡洁丽打开门。
只见在门外主街道的尽头,站着一个穿着花衣的男人。他的半张脸都被头顶的尖角帽遮住,只能够看见一些垂落下来的、散在鬓角两侧的发丝。
男人的手中拿着一根白色的笛子,质地看上去似乎是玉,但是仔细看看的话,却又像是和玉有着一些微妙的区别。
而如今,男人就在吹奏那一根笛子。
他的手指灵巧的在笛孔上移动,如同一支以手指弹跳的优美的舞蹈。
多么奇怪——分明只是这样不高的曲调,但是无论远近,全城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芙卡洁丽看到,不光光是他们这里,旁边的其他人家也都陆陆续续的打开了门来,朝着那个男人看去。
芙卡洁丽于是分神打量了一下其他人。
她的同学们大多都是抱着迷惑的神色,或者是谨慎的打量那个男人;但是当本地的居民看见吹笛人的时候,他们的面上便都挂上了某种近乎于恐惧的色彩,也有些人眼底闪烁着仇恨的情绪。
很难想象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温顺的像是羊羔一样的普通人可以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像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在形形色色的目光的打量下,市长一边擦着自己满头的大汗,一边匆匆的跑了过来。
“您来了。”他和吹笛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与讨好。
吹笛人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笛子,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
“按照约定。”他说,“我已经解决掉了在这一座城市当中肆虐的老鼠。”
“现在,我要来收取我的报酬了。”
第95章 天堂鸟(八)
“是的,当然,这是我们之前就同您确定下来的……”市长光秃秃的脑门上不断的有汗珠冒了出来,他的面色看上去惶恐而又不忍,一度给人一种打算拔腿就跑的态度在其中。
然而吹笛人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市长的那一种纠结和不情愿一样,只是面上挂着某种奇妙的笑意。
“130个,一个不多,但是也请一个都不要少。”
他似乎是心情非常好的样子,于是唇角上翘,咧开了一个很大的笑容。尖尖的牙齿从唇畔两侧露了出来,看着就异常的锋锐,像是不管将什么东西放过去都会被“咔嚓”一下干脆利落的咬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可能。
芙卡洁丽和苏耶尔所借住的这一户人家,距离街道尽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再加上芙卡洁丽身为三级的神眷者,身体素质、以及五感都被神眷的力量强化了许多,要听清楚那边的声音并不算很难。
从市长和吹笛人之间的对话当中,芙卡洁丽大概的拼凑出来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或许是这位哈默尔恩市的市长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的发现,也可能是他被其他的什么人所提点——总之,这位市长,以及哈默尔恩的市民们显然是意识到了,那些肆虐的黑死病,或许和老鼠的存在不无关系。
而那位穿着花衣的吹笛人,便是市长所专门聘请来的、除鼠的专家。
对方大抵是一位异能者,尽管并不知晓究竟是哪一位神明的信仰与神眷,但是在“驱鼠”这一方面似乎卓有成效,所以才会被市长请来。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或许是某种奇异的直觉作祟,芙卡洁丽依旧是觉得有些不大妙。
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是非常在意那个“130”的代价啊……总觉得不会只是什么普通的报酬,不然的话,市长也不至于露出这样惊慌不安的表情来。
芙卡洁丽想了想,将神眷的力量附加在自己的身上,把本就敏锐的五感强化到了极致,去偷听他们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面对被吹笛人所重复的要求,市长的面色看上去更加的惶恐了。他额头上还有脖子上的汗水看起来就像是流淌的小溪一样——显然,市长本人对于这件事情是充满了抵触的。
因为市长保持了过于长久的沉默,所以那位吹笛人像是也隐约的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抬起手来,掀了掀自己尖角的帽子,从其下露出来了一双满布着凶光的眼。
“啊——”吹笛人问,“你们不会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突然改转了心意,不想支付报酬了吧?”
他将那一根银白色的笛子在手中上下抛接了几下,随后用笛子的一段敲打着自己的掌心,脸上露出来了某种意味深长的、暗含着狰狞在其中的笑容。
面对着那样的笑容,别说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市长了,就连恰好不小心同他对视的芙卡洁丽,都忍不住的心头一跳。
这位吹笛人的性子异常的乖戾,当他抱有了这样的怀疑的时候,显然就也已经是不打算再听去其他人的任何的话语,而是在自己的心头已经有了某种决断了。
只见吹笛人手中玉白色的、质地不明的笛子在他的掌心当中转了一个圈儿,随后被轻巧的置于了唇边。
下一秒,便有笛声响彻了整座哈默尔恩市。
你很难形容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笛声。
它或许是“优美”和“动听”的,哪怕是再没有审美的人都会沉溺在这样的乐声当中无法自拔;但同时,这声音却又像是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含了无上波涛的海面,在表层的波澜不惊之下所隐藏的是能够将一切都吞噬其中并且彻底绞碎的危险。
然而,就算是意识到了在这当中所隐含的危险,当笛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也已经不是仅凭借着个人的力量可以从中脱逃的了。
只见整座哈默尔恩市当中——无论是神眷者还是毫无力量的普通人类,当他们听到这笛声的时候,眼神都逐渐的变的空茫了起来,就像是被人从天灵盖给直接抽取走了灵魂、只剩下了一具外面的“容器”与“空壳”一样,只能够任由施为。
或许是因为自身极为受到神明的瞩目与祝福、并且与之意外的相和的缘故,所以虽然身体已经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但是芙卡洁丽倒也没有相识其他人一样彻底的失去了意识,而是好赖还能够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可是,这或许比直接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的更为的痛苦。
芙卡洁丽眼睁睁的看着,从很多户房子当中伴随着那音乐的驱使,居然开始逐渐的有孩子走了出来。
芙卡洁丽听到了从阁楼上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猜测那或许是自己昨天晚上见到的小男孩也正被这种笛声所驱使着要出门。
不过显然,他的父母留下的防范起到了作用,那些锁住男孩的铁链与镣铐将他限制在了家里。
尽管或许会因为挣扎而弄的自己身上有的部分血肉模糊,但至少他并没有被引诱走,那么这样一点小小的皮肉之疼便显得异常的值得了。
孩子们从自己的家里面走了出来,陆陆续续的聚集在了吹笛人的身边。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芙卡洁丽艰难的转动眼珠数了数,的确是130个孩子。
吹笛人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演奏。他吹着笛子,率先向外界走去;而在他的身后,孩子们就像是温驯的小羊羔一样,也都安静而又乖巧的排好队列,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路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走去,很快就尽数的鱼贯而出,离开了哈默尔恩市。
……等等。
芙卡洁丽突然瞪大了眼睛。
后面!最后面!
跟在这由孩子们所组成的长长队列尾端的,不正是苏耶尔吗?!那银白色的长发,夸张的礼帽,还有在日光下仿佛能够闪闪发光的服饰——芙卡洁丽绝不会认错的!
然而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挪动分毫,因此,尽管颅内已经在疯狂的尖叫、声音的分贝不知道都抵到了哪个调,但是芙卡洁丽显然是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的、无助的看着苏耶尔跟着队列的离去。
芙卡洁丽的心头一时拔凉拔凉,悲戚迷惑并着惶恐与不解,填充满了少女的内心。
苏耶尔,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
很难说苏耶尔有没有察觉到芙卡洁丽一直都盯着自己的、那火热的目光,但是显然,少年人并没有将其太当做是一件需要放在心上的事情。
他自然不会被吹笛人的笛声所轻易的攫取心神和掌控,如今跟上来,是因为想要弄清楚,这身上沾染着浓厚的、属于特鲁宁布拉的气息的信徒究竟抱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又打算做些什么。
或许是某种精神上的扭曲与操作,也可能是因为那位吹笛人根本没有想过居然还会有人不被自己的能力所影响,因此过于的心大了——总而言之,苏耶尔顺顺利利的跟着吹笛人离开了哈默尔恩市。
吹笛人的奏唱一路上都没有停止过,而他们也越来越偏,距离城市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踏入了山脉,来到了一个长长的溶洞当中。
从周围的山壁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了水珠,显得这里异常的幽暗和阴森——但是那都已经不在苏耶尔关注的范围内了。
他的面上纵然不显,但是瞳孔却已经在剧烈的缩小的缩小,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比震撼的事情。
眼前所见的,是地狱也不一定能够描绘出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