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了好久,才终于闻着点味儿。
“据说是在云山上出现的,此次到中都来是来求医问药的。”
萧明锦一把握住了安平的小臂,惊喜道:“当真?”
冷亭居士这么多年云游在外,也不是完全没被人寻到踪迹,不然着消息也就不会传到他耳朵里了,只是就算将人逮到了,但除了继续云游外别无所求,任凭你怎么抓耳挠腮地着急,就是留不住人。
可倘若他此次来是求医问药的,那萧明锦便有了将人留下的可能,不管是要医治谁,他都可命太医去瞧瞧。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因祸得福到这般田地,喜上心头,他当即便起身道:“孤要即刻出宫!”
“殿下,且先等等。”
安平及时地拦住了他,轻声解释道:“就算打探到了消息,也未必便是真的,若是假的便也罢了,无非耗费些力气,可若是有奸人从中作梗,只怕殿下要陷入险境啊。”
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萧明锦顿时便冷静了下来:“那你说应当如何?”
“不若殿下先派人去云山寻着一番,若是的确找到了冷亭居士的踪迹再前往也不迟。”
萧明锦面上显出些明显的犹豫:“可若是孤不去的话,只怕多有冒犯……”
“冷亭居士既然是来寻医问药的,那想来在医治好之前是不会离开的,再者也好叫人小心些,只远远瞧见了便来汇报给殿下便是了。”
安平见萧明锦面上还有些迟疑,于是平静地掏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殿下若是不放心,奴才愿带人前往,定然不叫殿下失望。”
萧明锦看了看他,知晓他素来行事妥当,应当是不会出差错的,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理智占了上乘,他紧紧地握住了安平的手腕,大有一副要将自己后半生都托付出去的架势:“那便全都交给你了,一定不要让孤失望。”
安平垂下了眼,叫人看不清眼中的神情,他轻声道:“殿下放心。”
——
这些时日中都内的商户几乎被楚家伤害了个遍,楚家铺子颇多,商船带回来的货物又种类冗杂,除了米粮和金玉饰品外自然还有布匹绸缎、茶叶美酒。
凡是中都内生意还凑合的都被楚家平等地刺痛了,若是强忍着不冒头也就算了,但凡探出一点心思的,都被抓走送到沈瑞面前,先恐吓再利诱,最后都成了资.本家的卑微打工人。
好在沈瑞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给这些商户们的利益也足够多。
商户也是普通百姓,他们自然也是要生活的,卖布匹的自然就需要买米粮,现下沈瑞非但是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分成,甚至还将这些生活用品的价格完全压下来,他们自然是更好生活的。
甚至在沈瑞的话中,他们当真瞧见了点生活富裕的影子——这是普通百姓从来不敢想的。
即便明帝当真是个仁善贤明的君主,汴朝也还算兴盛,但无论多兴盛的王朝,底下都有难以果腹的百姓垒成骨阶。
不过半月的功夫,原本义愤填膺的商户便被策反了大半。
马车停在楚家的铺子前,掌柜早早就得了消息在外面等着,他这些时日看着铺子中的进账只觉着做梦都是在数钱。
见人下来了,他便连忙迎了上去:“沈公子,江大人。”
周遭不少人在偷偷观察着他们的动向,毕竟沈瑞自从中秋宫宴之后便极少出门了。
掌柜连忙从伙计手上拿过账册递过去,陪着笑脸道:“这便是这些时日的进账,都在此处了,绝无半点差错。”
春珰立刻接了过去,抱在怀中。
掌柜在前面领路,沈瑞便听着他一路解释着而今铺子中的现状,几人间的阵仗并不算小,因而几乎是他在这边一路走进去的功夫,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各家。
沈瑞余光看见周遭往来探听消息的人,目光微动,面上生出些笑意来。
这才是他真实的意图,毕竟商船回来是一回事,之后的售卖又是另一回事,楚家而今风头正盛,难免有想要分一杯羹的,沈瑞的作用就是及时出现,做个明晃晃地摆在那的威胁。
无论是谁想要动手,重要先掂量一二。
几人在铺子中逛了好一会儿,确保所有人都瞧见了才离开。
马车上,沈瑞倚着车壁将账册丢在矮桌上,偏过头去瞧身旁的江寻鹤:“你瞧着,心中可有什么分辨?”
江寻鹤知道他说的并非完全是账册的事情,略顿了顿后轻声道:“这其中利益巨大,得知消息的商户越来越多,只怕在中都世家之内早已经传遍了,其余的还要好些,白陆两家只怕不会错过。”
“尤其是白家,迟早是要传到白琢手上的,若是沈家可以以此而获利,他便难免是要借此机会分一杯羹的。”
沈瑞闻言点了点头,白琢这些时日出现在他眼前的频率明显变高,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不过就是在等一个撑不住的先开口而已。
沈瑞接过江寻鹤递给他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道:“沈家风头太盛不是什么好事,分一杯羹走也是分走一部分危险。”
“但陆家绝不会搅合进来。”
他轻巧地眨了眨眼,适时地显出几分狡黠:“赌一百两银子,如何?”
第160章
沈瑞今日要将楚家那几个大点的铺子都走个遍, 因而现下马车也不过是晃晃悠悠地在闹市之中穿梭罢了。
他的马车一向高调,若不是沈钏海“苦口婆心”地阻拦了几次,只怕他非得将先前萧瑜兰生辰之时旁人送的那尊金身菩萨熔了镶上去不可。
长街上的百姓见惯了世家权贵, 因而远远一瞧见便避开了,只是少不得还要小声讨论几句。
声音沿着车窗蔓延而入,听在耳朵之中便显得不大清晰。
更何况沈瑞现下目光直瞧着江寻鹤, 那点无关紧要的动静便更成了些什么背景音般的东西。
沈瑞弯着眼睛, 姿态懒散地将自己窝进车厢内的一个角落,瞧着多无害似的, 偏目光半点不偷懒,好似非要从江寻鹤的神情上分辨出什么般。
后者迎着他的目光,眼中生出些淡淡的无奈:“如意知晓的, 我并没有这么多的银两。”
沈瑞见过太多时境窘迫的人, 无论在原因上有什么分别, 只要一旦同心性上有了什么不同, 面目便立刻变得丑陋可憎。
沈瑞笑眯眯地看向身侧荷包里拢共翻不出十两银子的江寻鹤,有些漫不经心想着:还是这只漂亮鬼更好看些。
他有意睁了睁眼, 有些夸张地反问了句:“那可如何是好,这赌约易经定下了,自然就是不好更改的了。”
他诓人的时候,能叫人一路歪到坑里还浑然不觉, 甚至还要回头谢他好意,可他每每将这些小把戏用到江寻鹤身上的时候, 常常是自己还没说几句, 便先经不住似的笑起来。
他向一旁偏了偏头, 试图将面上的笑意遮掩起来,偏唇角的笑意再清晰不过, 实在是叫人难以忽视。
江寻鹤眼中生出些笑意,顺应着他的话道:“那如意以为应当如何呢?”
沈瑞轻挑了挑眉:“听闻外面的赌坊之中倘若没钱了,总是要那处些旁的什么来抵押的。”
他的目光在江寻鹤身上游移了一遭,状若无意道:“这抵押也是有说道的,自然是有田产便抵押田产,有地契便要抵押地契,若是什么都没有——”
他有意将语调拖长,甚至支起身子,朝着江寻鹤那边凑了凑,凑得近了,便跟更好闻见那熟悉的草药味,没由来地叫人安心。
但纨绔始终是纨绔,指望着他去顾念那安眠的旧情恐怕是不大成的,甚至因着闻着那味道而不自觉想起的那些个同榻而眠的夜晚,而越发生起些欺负人的心思来。
他在离着江寻鹤不过半尺距离的地方停下来,半搭着眼只能瞧见那交领之间显出的喉结之上,看着它因着自己的靠近而有些不安分地上下滚了滚,才好似终于满意般:“那便只能拿身子来抵债了。”
觉察到了那有着片刻慌乱的气息,沈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撤了支在小桌上的手肘,重新窝回了车厢内的小角落中。
他捻起桌案上的棋子捏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不过江太傅也不必太担心了,这拿身子抵押自然也是有两种抵押的法子。”
“一个是取了什么胳膊腿儿的,这种的太血淋淋,在秋日之中看起来难免觉着燥热,我不大喜欢。至于另一种嘛……”
他顿了顿,随后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自然是要论着这张脸和好身段来说定的。”
“太傅大人可想好要选哪一种了吗?”
面上好似还在句句解释,句句过问,可实质上只差将自己欢喜的那句答案摆到人面前去等着。
江寻鹤手指碾过袖口平整的纹样,略垂着眼,叫人分辨不出神色来:“在下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实在是不易,四肢若是缺断了哪个,只怕日后是做不得朝官了。”
他抬眼对上沈瑞的目光,面色沉静地好似在同他商讨什么朝政大事般:“如此细算下来,恐怕便只有依着第二个法子来抵债了。”
“太傅大人这般的好颜色,若是只抵押出一百两银子,只怕太亏,要交旁人说我是奸商的。”
江寻鹤将身前衣料的褶皱一点点扯平,动作轻柔悠闲:“无妨,江某并不了解中都市价,由着沈大公子处置便是,旁人不管说出些什么闲话来,江某都只说一句是自愿的便是了。”
他那句“沈大公子”一出声,沈瑞的指尖便下意识轻颤了颤,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论调,叫他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因着这只漂亮鬼那些个任凭处置的话,还是他顺应着话将他自己放在低位更叫他心中畅快。
沈瑞垂下的长睫一下下地颤动着,他倒是自己先避开了目光,只道:“若是这般,只怕太傅大人的声名便全都毁于一旦了。”
“无妨。”
江寻鹤从棋盒中捻了颗异色的棋子放在沈瑞方才拿走那颗的旁边,紧挨着的,他弯了弯眼睛轻声道:“江某愿赌服输。”
——
沈瑞近日也有好些烦恼,甚至商铺里越发扩张出去的生意都只能算作是小头。
春珰眼瞧着一箱箱金银搬进了库房之中,但那金银的主子还是见天儿地发愁,头几天的时候,还凭着那些个月钱带来的良心好言劝慰几句,可周旋了几天都不曾见着什么进展的时候就干脆装瞎,全作瞧不见。
左右那么些金银入府,也不见给她张月钱,出来做活的难不成便是做善事的不成?
秋天气燥,本就已经够烦了,还要忍受着他的脸便宜卖乖。
“公子,这是铺子里新送来的账册。”
春珰神情麻木地将账册递了过去,按着先前的步骤,这边核对了账册没出错,那边便即刻有人将金银封箱搬过来。
沈瑞只略瞧了一眼,便随口道:“先放桌子上吧。”
话刚一说完又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懒洋洋地窝回了藤椅之中,那藤椅上不知摆了多少绸缎缝制的软垫,倒成全了他见天儿地待在上面,恨不得脚不沾地。
春珰忍了忍,最终还是问道:“公子究竟是为了何事烦忧?”
没办法,账册不核对完,银子就没法子入库,
沈瑞闻言只是略抬了下眼皮,便又自己个儿窝着去了,说不上是烦忧,只是实在有些事情叫他想不清楚。
从他穿书过来,心中不知谋算了多少法子,一步步如何应对,若是出了岔子,又当如何转圜,他心中都已经早有些预料。
就连同哪一个交好,将哪一个拉扯到自己的船上也都是依着谋划行事。
人心纵然复杂,但却也并不难猜,只管掐着人的利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变成了,又不是非要人心甘情愿——他是来算计人的,又不是来传教的。
偏他想不明白,怎么原书中杀伐果决的,而今就这般乖顺地自己个儿进了笼子中,心甘情愿地做只什么被娇养的金丝雀。
他从不觉着依着江寻鹤那般的人,会看不透他算计的那些把戏,即便当时不清楚,后面总是要觉出些味道的,否则原书中他那般名垂青史,便只有他自己做史官一个缘由可以解答了。
便是瞧清楚、看明白了,却仍然要巴巴地将自己尾羽剪了,蹭在人手心中讨食,没得叫人想不通。
沈瑞从来喜欢算无遗漏,太不安定的事情素来是敬而远之,偏剩下这么个江寻鹤,叫他没由来的手痒,总想将人从鸟笼中抓出来捏在手掌中逗弄。
想要他主动将鸟给放了,大约是不太成。
春珰眼瞧着他又自己个儿琢磨去了,便只能无奈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公子若有需要只管唤奴婢便是。”
还没走出去两步,便被喊住了。
片刻后,一个倚在藤椅上,一个坐在石凳上,俩人四目相对。
沈瑞犹豫着道:“我养了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