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是以为在做梦,还是离魂症未愈?
楚召淮又伸手反抱住姬恂的腰,将脸贴在他怀中,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呢喃道:“不怨你。”
喜欢你。
这段时日以来所做的皆是噩梦,楚召淮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没有怨气辱骂的美梦,姬恂连脸也是完好无损的。
……甚至有些不想醒了。
姬恂身体微僵,怔怔看着闭眼沉睡的楚召淮,手一寸寸收紧,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生平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姬恂警惕多疑,不肯轻信旁人,假死之事,哪怕璟王府暗卫也没几个人知晓。
姬翊是他安排在明面上的棋子,虽不忍心,但只有世子没有作伪的悲伤才可让京中人相信他真的身死,方便暗中行事。
楚召淮有心疾,姬恂从未想要将人拉下局。
姬恂闭了闭眼,缓缓吐出颤抖的呼吸。
不对。
这只是他自欺欺人,想要逃避的假话罢了。
姬恂行事从来妙算神机不可捉摸,无论何事都能安排得不出一丝纰漏,那具尸身也是如此。
哪怕已经安排妥当不让楚召淮知晓,可在伪作那具尸身前,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将楚召淮也许会知晓此事的几率考虑其中。
楚召淮满心欢喜地在护国寺等待他接,他或许正在高高兴兴看医书,“死讯”像是一支利箭,毫无征兆射中他。
那时楚召淮心中是何种情绪?
马不停蹄回到璟王府后,面对棺木中那具逼真到了极点的尸身,又是什么反应?
还有……
瞧见发带,牙印,以及那带血的小金币时,他又作何感想?
姬恂根本不敢细想。
楚召淮手腕上带着那六枚小金币,入睡也要握着那刻着“长岁熙春”的鸠首杖,昏昏沉沉中做的又是美梦、噩梦?
姬恂抱着已经熟睡的楚召淮,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多疑缜密。
是他太自负了。
姬抄秋说得对。
若她没有自尽在太和殿,恐怕如今会被他恼羞成怒地押来泄愤。
楚召淮已经睡着了,他好似终于不再做梦,温顺地蜷缩在他怀中,手始终揪着衣襟上的衣带。
姬恂轻轻在他发顶亲了下,掩下眼底的无可奈何。
等他醒来,无论多少谩骂都随他。
只要他不再用那种疏离的眼神看来,冷冰冰地叫他“陛下”就好。
***
大悲大喜下,楚召淮睡了一日一夜。
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鸠首杖安静放在床沿,楚召淮下意识将它拿来抱在怀里,视线一垂,落在那个“长岁熙春”上,整个人一僵,陷入良久的沉默。
赵伯端着热水轻手轻脚进来暖阁,正要去瞧瞧楚召淮有没有醒,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重物跌落地上的动静。
赵伯忙推开暖阁一条缝隙:“王妃醒了?”
好一会里面才传来声回应:“嗯。”
赵伯这才推门进去。
才刚走两步,就见王爷的鸠首杖正在地上安静躺着,像是被人扔下来的,鸠首的嘴都摔豁了一块。
方才就是鸠首杖摔地上的动静?
赵伯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到,捧着常服走上前,将垂曳在地的床幔撩起。
楚召淮正乖乖地抱着膝坐在偌大床榻上发呆,乌发雪肤,身形纤瘦而孱弱。
床幔被拉开,光芒似乎太过刺眼,他微微眨了眨羽睫,两行泪悄无声息滚了下来,砸落到锦被上。
细看下,那锦被已有一小片泛着被水浸湿的深色。
赵伯心疼得要命,小心翼翼道:“王妃,今日天气好,咱们出来晒晒太阳吧。”
楚召淮默不作声坐在那掉着泪,没什么反应。
离魂症似乎有些好转,他不像之前那般麻木,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起码心会痛了。
赵伯眼圈红了,轻轻拿着干巾给他擦泪,柔声哄道:“王妃,如今京中许多人往璟王府送来不少奇珍异宝,世子挑了些贵重的给您送来解闷,我瞧着还有个金子做的小乌龟,还能动呢,精致极了,咱们去瞧瞧吧。”
楚召淮察觉出赵伯在哄他高兴,虽然浑身疲累一动都不想动,他还是没让赵伯白费苦心,乖乖点头,说好。
赵伯笑起来,拿着绣着幽兰的紫色衣袍要为他穿衣。
楚召淮迷茫看他:“不穿孝衣吗?”
赵伯手一僵。
昨日王妃见了“还魂”的王爷,那副歇斯底里的疯癫样子赵伯还心有余悸。
他瞧出楚召淮神智似乎不太清楚,不知道要如何提王爷,只好先等王爷或世子过来时再说。
赵伯含糊道:“今日先不穿。”
楚召淮没什么精神,虽然不解但也不想多问,起身任由赵伯为他将衣袍穿好。
昨日先帝驾崩,传位诏书已下,璟王还魂夺得皇位之事将半个京城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都在传厉鬼篡位,国将不国。
传言甚广,清晨天还未亮姬恂便前往皇宫行继位之事。
先帝驾崩,服丧需一月,为稳定被“厉鬼篡位”吓住的百姓,姬恂先行继位,日后再择吉日行登基大典。
璟王继位,本来门可罗雀的璟王府天不亮就人来人往,全是来送礼奉承的。
姬翊之前被人欺负得一溜惨,沉着脸也不赶人,任由那些人带着假面阿谀奉承,满脸谄媚讨好。
那些贵重礼物他看也不看悉数收下——反正不收白不收,日后出了烂摊子全都推给他爹,他才不管。
奉承新皇,各府送来的自然是极其珍贵之物。
姬翊几乎将大半全都送来给楚召淮玩,暖阁中几乎堆满了,琳琅满目,阳光一照都晃眼睛。
赵伯兴致勃勃摆出来,想让王妃瞧了能高兴些。
只是那每一样都价值连城的东西,楚召淮却没多少兴致,出来后便拢着衣袍坐在外面的躺椅上,晒太阳发呆。
赵伯小心翼翼道:“王妃不喜欢吗?”
楚召淮眼睛也不睁,只是点了下头。
和之前活蹦乱跳双眼放光的模样截然不同,看着让人心口酸。
赵伯见哄不了人,正要让人去找王爷,就见姬翊和梁枋一前一后而来。
世子脸色阴沉,似乎在发脾气:“……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我见一个骂一个,你拦着我做什么?”
梁枋好脾气地劝他:“璟王登基,还未彻底稳住朝局,就传出璟王世子嚣张跋扈肆意辱骂朝臣的事,你让其他人怎么想。再说那些个趋炎附势落井下石过的,陛下想必都一个个记着呢,日后定饶不了他们的。”
姬翊冷冷道:“知道你功课学得比我好,比我能看清局势,梁世子真博学啊,小的甘拜下风。”
梁枋:“……”
怎么一没理,就爱阴阳怪气。
赵伯赶紧迎上来:“世子终于来了,王妃这……”
楚召淮听着耳畔叽叽喳喳,像是有人在吵架,但他已没什么精力去管,只躺在那任由暖洋洋的日光晒在身上。
好像一条鱼翻上了岸,晒一晒就成鱼干了。
也挺好的。
意识正浑浑噩噩在半空中飘着,有人快步而来:“召淮,身子好些了吗?”
楚召淮睁开眼睛。
姬翊和梁枋正站在一边垂着眼看他,眸中带着担忧。
“没事。”楚召淮强撑着坐起来,迷茫看着梁枋,“你何时回京的?”
“昨日。”梁枋看他脸色这么难看,弯下腰摸了摸楚召淮的额头,蹙眉道,“才几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姬翊冷笑,似乎想再嘚啵他爹几句,但想了想还是没在楚召淮面前多言。
“召淮今日的药喝了吗?”姬翊熟练地挽起宽袖,将软椅上的披风给楚召淮裹好,“上午白院使来过一趟给你探脉,说是离魂症应当会有些好转——召淮,认得我是谁吗?”
楚召淮的确不像前几日那般浑浑噩噩了,但也没什么精神头,他勉强提起唇角笑了下:“离魂症又不是失忆痴傻,我怎会不认得你?”
姬翊道:“那屋里的东西喜欢吗,要是嫌花里胡哨,咱就弄出去换钱,打造个纯金的床,躺在上面得舒服死了。”
楚召淮歪着头看他。
好像不太对劲。
姬翊和前几日伤心欲绝却强撑着的模样不太一样,姬恂身死,世子要面对京城中无数人的刁难,就像是时刻绷着的一根线似的,不敢有片刻放松。
现在却好像有有了些之前无忧无虑插科打诨的影子。
为何这样?
难道只因为梁枋回来了?
还是不对,梁枋不是远在沅川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千里之外的京城?
姬恂丧期那几日京中人可都是看笑话和落井下石居多,又为什么无缘无故给王府送如此贵重的东西?
好像生了锈的脑子终于慢吞吞转了起来,所有一切不合理之处全都指向同一个人。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道:“姬恂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