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重山上前为世子捡起来,匣子精致,一瞧就价值不菲,笑着道:“世子又在哪儿得了新玩意儿?”
姬翊擦了擦汗,喘着气爬起来,接过那小匣子塞兜里,随口道:“不是,楚召淮用的银针都旧了,我找人给他打了个金的。”
殷重山:“……”
姬恂抬头看来。
姬翊并未察觉两人神情有异,乖乖行了礼:“爹,我去找楚召淮了。”
说罢,一瘸一拐地进了寝房。
殷重山脸都绿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爷的脸色。
姬恂神色漠然,将手中梅枝往桌子上一扔,似乎没兴致了,道:“帮我做件事。”
殷重山屏住呼吸。
暗杀小世子吗?
姬恂正要说,周患从外而来,将取来的金针奉上去,高高兴兴地道:“王爷,金针取来了,还热乎着呢。王妃瞧见必定欢天喜地,当即和您和好如初。”
姬恂:“……”
殷重山:“……”
王妃拿到金针,的确很欢天喜地。
三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听到寝房的拔步床内传来楚召淮困倦却高兴的声音:“这真是给我的吗?”
姬翊还在那装大尾巴狼。
“咳,京中太多人奉承本世子,这玩意儿我都不知道这是哪个人送的,反正在仓库里也落灰,再说用金针给梁枋施针对他的病也有好处,你、你就拿着用呗……你看我干什么,嗷——!你什么眼神?!不要就还给本世子!”
楚召淮的心情比前两日好多了,带着些江南口音的语调轻而软,含着笑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省得暴殄天物,世子不必谢。”
姬翊:“……”
院外气氛极其僵硬。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反倒是周患没心没肺:“太好了,我就说金针肯定能哄好王妃的吧,这都笑了。”
殷重山:“……”
殷重山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
金针是能哄好,可又不是王爷送的。
姬恂看了一眼寝房,神情并未太大变化。
他随意将剪刀放下,让殷重山推着他离开。
寝房内。
楚召淮常年寄人篱下,性子早被磨没了,他惯会开解自己,消沉没多久就将剜心的难过抛弃脑后,又能活蹦乱跳了。
一套金针将人哄得眉开眼笑。
姬翊本来满脸不自在,但瞧他这样开心,脸有些发热,蚊子嗡嗡似的别扭地说:“你喜欢就……嗷——!”
楚召淮没忍住欢喜,左手捏着金针“嗒”地声扎在姬翊手腕上。
姬翊差点蹦起来:“你做什么?!”
金针做得极细,微微用力就能撇断,但楚召淮不知什么手法,两指捏着一弹就刺入穴位,金针笔直,隐约可见上面细细密密的震动。
楚召淮带着病色的脸都有了几分血色:“真的比银针顺手。”
姬翊嗷嗷叫:“就算顺手,可拿我这个大活人试针是不是有点有伤天和?!”
“别乱动。”楚召淮拽着他,又试了几根针,“你手都在抖,给你扎几针就不酸了。”
姬翊一顿。
扎一针好像真的有效。
好吧,那就不动了。
楚召淮在犬子身上试过了瘾,视若珍宝地将金针收回去。
姬翊揉了揉酸痛缓解许多的手腕,歪着头看着楚召淮还缠着纱的右手:“你这手伤得那么厉害吗?”
楚召淮随意道:“没事的,我不惯用右手。”
姬翊看他手背泛着的淤青都替他疼得龇牙咧嘴,刚要说什么,就听咕噜噜两声。
——楚召淮饿了。
赵伯刚好过来喊王妃用早膳。
楚召淮垂着眼摸了下还在叫的肚子,眉头轻轻蹙起。
再饿几顿好像也没事。
外面的赵伯温声道:“昨日又下了雪,府中雪地还未扫完,小厨房将菜布在寝房的偏室,王妃走几步就到。”
姬翊撑着腿站起来:“反正我爹……唔,看到了,外面没人,应该是忙去了,我正好跟着蹭顿饭。”
楚召淮腾地起身,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袍,在肚子喜庆的敲锣打鼓声中,一派从容自在地出去用膳。
虽说是寝房偏室,但瞧着比楚召淮在临安住的整间房都要宽敞,里面还有下人似乎在收拾东西。
小圆桌已布好菜,依旧是满桌热食,不光有鱼,还有几道精心烹制出的药膳。
姬恂果然不在。
楚召淮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坐下后慢吞吞吃菜。
姬翊没心没肺跟着蹭饭:“唔,这道金桂鱼翅的味道好熟悉,好像是御膳房的御厨才能做出的味道,每年只有宫宴才能尝到,咱家厨子何时偷师到的?”
赵伯没做声。
楚召淮夹了一口尝了尝:“寻常的金桂鱼翅不是这个味道吗?”
那日宫宴他吃了不少。
“哪能啊,叫佛楼都做不出这个味道。”姬翊是真爱吃这道菜,哐哐几筷子,眼看着就要吃空了。
赵伯欲言又止,连看了世子好几眼他都没反应,只好借着给王妃盛汤的空当将那碟菜暗搓搓放在楚召淮面前。
一顿饭把赵伯吃得“勾心斗角”。
姬翊吃饱喝足,撑着下颌看着楚召淮。
楚召淮正在喝药,眉头轻轻蹙着,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好似清晨未沾尘埃的雪,一举一动轻缓得像是随时都能随风飘走。
和京城的人完全不一样。
姬翊看着看着出了神,突然喃喃道:“你们江南人都这么好看吗?”
楚召淮没太听清。疑惑道:“什么?”
姬翊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问出口了,脸腾地红到耳根,直接狼狈地蹦起来:“我我我什么都没说!走了!”
说罢,像是狼撵了似的撒腿就跑。
楚召淮不明所以,只好继续乖乖喝药。
姬翊跑得飞快,恨不得一头栽到雪地里降降脸上炽热的温度。
刚跑出去,就听赵伯在后面唤他:“世子,世子留步!”
姬翊拍了拍脸,故作镇定地回头。
赵伯跟上来,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翊很熟悉他这个神情——每次他冲去他爹寝房找楚召淮时,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就用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注视着他。
“赵伯,您到底想说什么?”
赵伯无声叹了口气,道:“世子好像也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刚说一句话,姬翊眼睛差点要瞪出眼眶,一把抓住赵伯,惊恐道:“难道是我爹要给我指婚?!不要不要不要!我爹才刚成家我就成亲,这成何体统?!赵伯救我!”
赵伯:“……”
赵伯看他都语无伦次了,哭笑不得:“世子冷静,并无此事。”
姬翊这才松了口气。
“世子也知道王爷已成了家,”赵伯尽量委婉地道,“你小时候能随意往王爷寝房出入自如,可如今已不同了,世子要懂得避嫌。”
姬翊眉头皱起来:“避嫌?避谁的嫌?”
赵伯委婉失败,只好说:“王妃。”
“他和我差不多大,又是男人,”姬翊更加不明所以,“再说他是误打误撞嫁给我爹的,日后定要和离,哪来的嫌要避?”
赵伯:“……”
怪不得世子如此莽,敢情是这样想的。
哪怕是误打误撞嫁来璟王府,如今陛下已承认这门婚事,皇帝赐婚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和离的?
赵伯叹了口气,道:“只论身份,王妃终究是世子长辈,世子难道在其他人的府中也会随随便便闯入后宅寝房吗?”
姬翊摇头,摇完他好像明白了赵伯的意思,皱着眉道:“哦,那我以后就不能见他了?”
赵伯道:“能见是能见,但尽量不要单独相处,更不能一同外出,过从甚密。”
姬翊撇撇嘴,“哦”了一声算是答应,闷闷不乐地走了。
***
楚召淮没怎么过过除夕。
在临安他知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尽量不去搅扰旁人的阖家欢乐,在小院自顾自守着无人知晓的岁。
今年仍是如此。
楚召淮将拔步床的门掩上,一整日都在爱不释手玩新得的金针。
房梁上记录「王妃记注」的暗卫腿都要蹲麻了,下午瞧见王妃午睡,这才悄无声息落了地,去寻王爷复命。
刚到书房,就见周患捧着一封信匆匆而入。
圣上怜姬恂不良于行,为其免了朝谒,每日闲赋在家却经常脚不沾地,也不知在忙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