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人先是腼腆地点了点头,随后迟疑片刻,清晰地说出一个名字来:
“钟望生,钟情、钟,盼望的望,生命的生。”
南妄道:“原来是钟兄,钟兄这名字取得可真好,望生望生,一听就寄予了美好的祝福,平平淡淡呢,充满生机,真不错,我喜欢。”
事实上,南妄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他确实有恭维的心思不假,但是他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好心人的名字取得很好,非常符合他的审美。
比起“祝天阙”、“楚松屏”这种或是盛气凌人或是华而不实的名字,他确实更喜欢踏实本分、平安喜乐的名字,他给安诺的取名便是参照的这种观念。
平平安安,信守承诺。
可是,当南妄把这通自认为毫无问题的话说完后,钟望生突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张嘴发出了一通支离破碎的声音,像是某种幼兽痛苦的嘶鸣,把南妄吓得不轻。
“钟兄钟兄,你别急别急,你慢慢说,慢慢说……”
南妄第一次和说话说不利索的人沟通,实在是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对方本就是说不清话的状态,再一急,更是什么也说不清了。
他急,南妄也急,急得满头大汗。
偏偏旁边还有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兔兔说着风凉话:“南妄南妄,这人怎么话都不会说呀,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南妄:“……”
钟望生本来还没把注意力放在南妄身边的白发少年身上,和安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脸色难看得像吃了屎一样。
从南妄的视角看过去,钟望生本就雪白一片的脸色更加苍白如雪,身形摇摇欲坠,喉咙里不断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仿佛随时都能断气一般。
南妄都快被吓哭了:“钟兄说真的你没事吧,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坐坐吧,我,我这儿有丹药,或许能让你的情况好转一点……”
钟望生摇摇头拒绝南妄的好意,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玉似的石板,片刻后,那石板上出现了一行小字。
【让您见笑了,我,我说话不利索,但我可以用心声外显的来和您沟通。】
南妄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好好好,这太好了,太好了……对了,你别对我用尊称了,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以兄弟相称就行,我叫南妄,南方的南,妄是呃……枉费的枉,南枉。”
之所以用假名,并非他信不过钟望生,而是因为北域有不少魔教门派都与青云门敌对,尤其是这天魔教的新任教主童彦……以前他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弟子,自然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但现在,他是青云门的第四真传,万一北域有人听过他的名字,那就糟糕了。
出门在外的,总是小心一点好。
他这假名取得也不刻意,还是一样的读音,就是语调不同,既突出一个假得坦坦荡荡,又不用担心安诺叫他的名字的时候暴露他的身份。
话说钟望生这心声外显的秘技可真是厉害,他的留影令牌现在还只能手写,要是能将这种便利的法诀发展成语音输入就好了……
这种高级的东西靠他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了,必须得他们青云门的法神出手!
二师兄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南妄这一想岔的功夫,石板上又出现了一行小字:
【我出身卑微,怎么敢与您兄弟相称呢……】
南妄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杂役服,纳闷道:“你这话就说得我不明白了,我难道看上去出身就很高贵吗?而且修士向来以修为论高低,哪有看出身的……我天赋一般,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长进,说不定你的修为还比我高不少呢!”
钟望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的嘴唇颤动了许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让石板上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吧。】
“好好好,这才对嘛。”
南妄终于满意了。
“说起来,怎么我刚才提到你的名字,你那么激动啊,我这也是刚认识你,要是我说错了什么冒犯了你,你可一定要指出来啊……”
钟望生勉强地笑了两声,片刻后,石板上出现了一大段字。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亚父……我的名字是亚父为我取的,他是……他也像您一样,喜欢这样平平淡淡的名字,我还在……我小时候身体很差,一出生就被生父抛弃,是我的亚父将我捡走,一手将我带大,亚父为我取名叫望生,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我的亚父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很爱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翻译的时候心声会出现差错,石板上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模糊,上下句也有些接不上。
好在南妄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能看懂就行。
不得不说,这位好心人的身世实在是太凄苦了,看得南妄恨不得立刻把九转还魂丹掏出来给他治病。
好在南妄理智尚在,知道当街掏出仙丹的下场,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
南妄道:“我们也别在这干站着了,赶紧找个地方坐下吧,对了,我的客栈离这儿不远,要是钟兄不嫌弃……”
【荣幸至极。】
“好好好,走吧走吧,去我那儿聊。”
南妄走出去了两步,突然回过了头,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一片狼籍,店铺老板的尸身自然是被护法队带走了,但是那破碎的笼子残骸和几十只被摔死的兔兔却依然留在原地。
南妄的眼睛落在兔兔们身上挪都挪不动,嘴上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这儿人来人往的,就这么堆着,不太合适吧……”
钟望生的石板上很快出现一行字:
【南兄不用担心,市集有统一的管理方,很快就有人来收拾了。】
南妄舔舔嘴唇:“那这些兔兔,是没人要了吗?”
【管理方会烧的。】
“那多麻烦他们啊,既然如此,我就帮他们把兔兔带走吧……”
南妄一边说着,一边高兴地打开储物袋去装兔子了。
意外之喜,真是意外之喜啊。
他那块上品灵石真是没白花,换来这么多兔子,也算是公平交易了。
麻辣兔头,红烧兔肉,冷吃兔,泡椒兔丁,干锅兔肉……
南妄撸起袖子,蹲下身,挑挑捡捡地从木屑中选出尚且完整的兔兔,看到摔得血肉模糊的兔子时,还会惋惜地叹息两声。
钟望生远远地看着南妄的动作,目光中满是晦涩。
片刻后,他强行按耐下心中的厌恶之情,往前走了两步,走入了兔兔堆中。
“我来、来帮、你。”
“别别别,没事,我很快就好了。”
南妄哪儿敢让钟望生干活啊,就他那走一步喘三回的虚弱样,还是乖乖在一边等着吃现成的吧。
“哦,对了,我问一句,你能吃兔子吗?”
钟望生一愣。
吃?
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
“自,自然。”
“好嘞,你就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借客栈的厨房一用,保证让你满意!”
钟望生:“?”
不解的目光在南妄身上转了一圈,很快化作了浓浓的的怀念。
他遥遥地看着南妄,像是在看他曾经的故人。
只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瞥过蹦蹦跳跳地在南妄旁边惹麻烦的安诺,所有的怀念和欣喜瞬间便化作浓浓的恨意,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隔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纱布,正常人眼中的画面在他面前是灰蒙蒙的一片。
但是,即便如此,唯有一样东西,他依然能看见,他永远能看见。
那不论叶诳如何转生、如何逃窜,都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不会褪色的——
血咒。
他们一族至深、至恨的诅咒。
第90章 一个恋爱脑的故事
南妄捡走了能用的兔兔们, 带着钟望生回到了客栈。
他把钟望生留在房间里,自己则揣着安诺跑去了后厨。
钟望生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突然站起了身, 走到窗边打开了窗。
一道满是血腥气的魔气从大开的窗口飞入, 钟望生一抬手,那道魔气便钻入他的手心。
随着魔气一起落入他手中的,是一块染血的上品灵石。
如果南妄还在这里, 他会发现, 这块上品灵石, 正是他刚才送出去的那块。
魔气入体的瞬间, 钟望生的脸色变得异常狰狞, 痛苦凝成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地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钟望生掏出一把珍贵的丹药塞入口中, 也不管效果如何,囫囵给咽了下去。
在大量仙丹的作用下, 他的气息逐渐平稳, 脸色也渐渐红润。
几乎在他调整好状态的下一瞬, 房间的大门被推开了。
南妄捧着一大锅香气扑鼻的麻辣香锅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算你有口福,我刚才差点被客栈的大厨拉着拜师,我这一手绝活,谁来都得说一句惊为天人!”
钟望生腼腆地笑笑,虽不明所以当还是配合地坐下了。
南妄把锅放到桌上, 从安诺手上接过三只大碗, 兴致勃勃地开始布菜。
手上在忙碌, 嘴上他也没闲着:
“到最后也没懂那妖风到底是哪儿来的,若说是老板的仇人吧, 杀老板就行了,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兔子呢,好好的兔子,都给糟蹋了。”
“南、南兄……”
钟望正的石板上出现一行小字:
【南兄,我知你怜爱兔族,但在魔界,维护兔族隐患颇多……】
石板上的字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