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有人不能理解生命的本能,将求生看做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
舍生就义固然值得称颂,可在失败之后,选择更稳妥的路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对吗,我的女儿?”局长先生转过头。
年轻的女性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前,脸色是消耗过度的苍白虚弱,目光却很平和。
她平视自己的养父,柔声道:“你在为自己的恐惧找借口吗?爸爸。”
局长先生沉默了几秒,难得没有反驳。
他重新将视线移向窗外,盯着月亮,喃喃道:“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代号【调香师】的女性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紧急召唤我,不惜让我燃烧特质,也要悄悄离开市中心的理由?”
局长先生答非所问:“这里还不够安全。我需要合适的仪式来保障我们父女不要遇到意外。”
调香师哂笑几声,没有发表意见。
局长先生霍然转身,大步向别墅一楼走出:“来吧乖女儿,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来源于万千草木之主的万象森严仪式,来源于隙中火焚林诸仪,还有那个……”
“你从那位意志的眷族手中学到的召唤仪式,我们都需要尽快布置出来。”
谁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如果事态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局长先生莫名地笑了一声:“想来那个女人,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种群的延续,在极端条件下,不也等于渡生会成员自身的延续吗?
……
焦躁在土地、在河流、在森林,在每一个地方蔓延,时间对知情者而言变得格外难熬。
但就如同宗应谕警告的那样,晚上九点半刚过,夜空陡然变得一片漆黑。
此时本就是夜晚,城市被灯火照亮,天空却是深邃的墨蓝。
变故陡然降临时,大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天空中的星星也逐渐消失了踪影,瞬间引起各地异警的注意。
许多人抬头看去,只见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散发着苍白色的光。
有人懵懵懂懂地想,今天不是月中啊,怎么会有满月?
有人露出了格外凝重的表情,浑身紧绷,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月光更白亮了。
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一种曝光过度的极致惨白。
无边无际的月光洒下,却无法照亮这个黑夜。
浓郁的夜色就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攻坚队一名成员摊开五指,明明距离面孔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她却连自己右手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原本还时不时传来一些说话声、走动声、小动物叫声的城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寂静。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好像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黑暗让人更加不安。
几名攻坚队队员下意识聚到一起,彼此背靠着背,防备四周随时可能窜出来的诡变物。
【哗啦——】
他们好像听到了海浪忽然涌起的声音。
【沙沙——】
有风推着海浪冲上海岸,淹没了寂静的港湾。
潮水没过头顶那个瞬间,浓稠的灵源顷刻爆发,过于浓郁的力量让他们无法准备分辨灵源爆发的地点。
或许是头顶?
或许是地心?
又或许,根本就是所有地方都在同时产生灵源潮汐。
这些厚重的灵源甫一进入空气中,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鲨鱼,疯狂扑向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物体。
诡变物、异化种、超凡者、普通人、各种动物,甚至是没有生命沙石树木,都被倒灌的灵源包裹,陷入无休止的混乱中。
植物开始生长,枯草开始返青。
沉默的岩石悄然变换着形状,这个世界在灵源的波涛中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超凡者发出痛苦的闷哼,有些难以承受被灵源倒灌的痛苦,捂着额头跪倒在地。
更偏僻的地方,避开人类、圈定诸多危险区的诡变物们纷纷惨叫着,在狂暴灵源的影响下、在撕裂般的痛苦中,短暂恢复了思考能力。
它们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又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但它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过滤用的漏斗。
灵源从空气涌进它们的躯体,被它们吸收、过滤之后,化成温柔的细流,顺着它们污染一切的本能再次扩散到空气里。
更多狂暴的灵源迫不及待地涌来,将已经过滤好的那部分挤开,又一次在它们体内成型新的循环。
些许污染随着过滤好的灵源逸散出去,但没有在外停留多久,就奇异地飘向不同方位。
就仿佛……污染也有神智,早选好了目标一样。
这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长久不使用的大脑根本无法长时间转动,诡变物们露出迷茫的表情,被当做某种过滤仪器使用的感觉越发强烈。
它们的身躯,好像真的天生就适合过滤灵源。
所以,这才是它们存在的真正理由吗?
诡变物很难继续思考。
无休无止的循环将它们沉入永恒的痛苦之中,它们的理智也随之湮灭。
本能重新占据上风,催促着它们冲向灵源更稀薄、超凡者更多的地方。
不少异警感受到逐渐靠近的污染,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调动特质准备应敌,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灵源储备在迅速增长,实力随之增强,如果现在能进入幻梦境,说不定可以直接进入下个区域。
这种程度的实力增长,放在平时,肯定谁都高兴,但放在现在,只会让他们感到惶恐。
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有被灵源强行撕碎这一个下场。
这种时候,出现敌人反倒是一种好事了。
异警咬紧牙关,忍着剧痛,迎向诡变物奔来的方向。
然而没走两步,他们就停住了动作。
狂躁的诡变物也是如此。
即使失去了所有理性,本能却驱使着它们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鸿雪市郊区的方向。
无形的漩涡出现在郊区上空,庞大的污染与狂暴的灵源一起涌向漩涡的中心。
情况最好的梁琤安见状,缓缓吐了口气,稍微缓了缓,登上附近最高的花坛,遥遥望向北方。
她仔细观望片刻,眉头一点点挑了起来。
“这个动静……沈湛?”
……
沈湛穿着那身干净的白大褂,不疾不徐走上废弃别墅的二楼。
鲜血沾满了他皮鞋的鞋底,在他的袖口、指缝、领带间,薄薄的刀锋正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异管局的局长先生瘫坐在墙角,四肢因为剧痛抽搐着,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阴冷:“沈湛,你发什么疯!”
沈湛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站在一边不断咳嗽的调香师小姐。
这位小姐弯了下唇,咳嗽着比了个请便的手势。
沈湛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感谢你们的慷慨,我终于可以彻底支付重生的代价了。”
局长先生愣了愣,脸色陡变。
“沈湛,你敢?!”他厉喝道,“别忘了,上辈子引爆了朝光之域、最终和钦天司同归于尽的人是我!你敢对我动手,不觉得自己背叛了人类吗?!”
“背叛?”
沈湛眯了眯眼,慢条斯理抽出袖口的刀片,走到异管局局长面前,缓缓蹲下身。
“怀光济,小偷做久了,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就是差点拯救世界的勇者?”
局长先生神色一顿。
沈湛嗤笑道:“你可真是看得起自己。仅凭一人之力就想引爆朝光之域?想的可真美。”
“你忘记在【星占】行动中牺牲的人了?”
那时候为了阻止钦天司灭世,实力达到一定程度的超凡者都参与了【星占】行动。
他们前赴后继,不计代价、不记牺牲,以自身为载体,一次次尝试与朝光之域共鸣,最终是他——沈湛——踏着累累白骨,实现了所有人的希冀。
——他短暂地共鸣了朝光之域,然后,引爆了它。
也正是因此,他知道了无数足以让他疯癫的事实。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个愚蠢的、毁灭了一切希望的人。”
沈湛镜片下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
“我重生的使命,就是为我的愚蠢赎罪。”
“今夜,风暴的执政官将再度觉醒。”
他站起身,右手搭在心口,艳丽而妖冶的面孔上写满了虔诚。
“而我,将与她一起歌颂神明垂眸怜悯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