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觉,无尽茫然从心头生出,在脑中徘徊不去。
什、什么情况?
他之前不是在小区花园的地洞里睡着了吗?
他明明就睡得很好,和大家一起做起了梦。这个古城不应该是梦吗……?
梦?
幻梦境?
戴兴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这是幻梦境中的某个地方,那还没有走下雪山的他,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而且,既然只是做梦,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梦是大家一起做的?
整个小区的异化种,都沉入了同一个梦境中吗?
是有人算计了他,还是……
他缓缓转头,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有着和重朝一样的眼睛。
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现实中的自己。
身躯还是那副异化过的样子,可是那张勉强维持着人类形态的脸,已经彻底畸化成老鼠的样子。
他彻底畸变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戴兴业肝胆俱裂,就那样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自己,被一道道阴影粗暴地从地洞里拖出来。
不知何时赶到花园的宗应谕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彻头彻尾的诡变物。”
俊美的男人不带半点可惜地轻叹,灰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冰冷。
“得处理得干净一点。”
戴兴业想要尖叫,想要阻止,但下一刻,无形的海浪迎头打来。
他的叫声被砸回喉咙里,灵魂在水中一点点融化。
第040章 伏渊沉海(40)
灵魂在消融,戴兴业疼得几乎要发狂。
他努力挪动着腿,却找不到可以逃跑的地方。
整座古城都被无形的海水淹没,彩灯碎裂、人群消失,牢固的建筑变得斑驳,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摆脱不了无处不在的消磨。
面孔和肢体被灼烧的痛疼让他精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被重朝发现的那天。
不要,他不想死!
戴兴业崩溃地嚎叫着,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防备,无知无觉地就进入了幻梦境。
他再也不想着做那些事情了!
求求老天爷,快让他离开这个恐怖的梦境啊!
他知道错了!
戴兴业癫狂地挥动手臂,不断拍打自己,挣扎着要从梦中醒来。
或许是他的动作产生了效果,又或许是他现实中的身躯开始缺氧,在面孔彻底融化前,他的意识终于开始向现实偏移。
戴兴业狂喜不已,胡乱高呼一声“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更加疯狂地击打自己的肚子。
他不敢去看重朝,但是他的眼前,宗应谕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要醒了吧?
一定是的!
太好了!
戴兴业大喜过望,表情反而变得狰狞。
现实中,他那张变成老鼠的脸也开始扭曲,五官颤动着,形成一个怪异的笑容。
“意识回归了?”
宗应谕笑了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垂着头,仔细观察几秒,突然轻描淡写地收紧五指。
不!
戴兴业本能地感觉到不妙,猛地停下动作,惊恐地把意识往梦中沉下去。
哗啦——
一个浪头打来。
他的灵魂就像是见到了王水的物件,立时滋滋作响,顷刻融成一团。
咔嚓。
现实里,他的脖颈发出一声轻响,于同一时间彻底断裂。
戴兴业无法呼喊,无法嚎哭。
他在同一秒之内,彻底失去了幻梦境和现实的寄身之所,灵魂于瞬息之间彻底溃散。
但奇妙的是,在存于世间的最后时刻,他竟还保有清晰的意识。
他好像飘得很高,好像同时看到了幻梦境与现实,和那漫天闪烁的漂亮星星。
他看到了。
宗应谕扔下了他已经完全畸变的身体,偏过头,看向急匆匆赶到的一个女人。
“后续处理就交给你们异管局了。希望你们收拾得干净一些。”
那个女人张了张嘴,脸色不是很好看:“你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就杀了戴兴业?万一他爆发污染——”
宗应谕漫不经心道:“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想想,明□□朝问起来,你们该如何解释戴兴业失踪的事情。”
女人沉默。
宗应谕挑起唇角:“不如就说他因为痛殴老板,现在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决定回乡下吃软饭,怎么样?”
他看到了。
那个女人揉着额头,烦躁地质问:“怎么整个玉磬苑小区都被拉入了梦境?我们一开始为什么监控不到能量流动?!”
“宗应谕,你最好说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就算戴兴业上辈子背叛了重朝,你也用不着这么极端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清算行为有可能刺激到重朝?!”
宗应谕用湿纸巾细细擦着手指,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件事和我无关。况且,也不是整个小区都被拉入幻梦境,只是异化种和部分快觉醒特质的人罢了。”
他看到了。
他的灵魂彻底融化成一团棉絮。一把黄铜色的钥匙从其中掉落下来。
不认识的青年走到他跟前,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把钥匙,清淡的眼瞳染上笑意。
轻笑的声音响起,青年收拢五指,眸色霎时恢复正常。
下一秒,那张面孔就染上迷茫,身体的主人右手摊开又握紧,也分辨不出刚才攥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
不,他的意识开始消散了。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
囡囡艰难地走在小巷里。
这是一座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的古老城池,外城区的建筑几乎完全坍塌,就像曾经被暴风海啸侵袭过一般。
内城区保存的相对完整,可是城墙、石壁、房屋也被爬山虎和青苔完全占据。
一盏盏破旧的马灯挂在屋檐下,久经岁月洗礼,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囡囡顺着马灯的指引,一路往城中心的祭坛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笑容却充满喜悦和甜蜜,好像她现在经历的不是什么怪诞的梦,而是渴望抵达的安心之地。
“欢愉的庆典啊,请你赞美风暴。”
“它是海的号角,它是光的信使,它是阴影与深渊的温床。”
“它席卷城邦,它带来希望。”
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走过街巷,抚过彩绸,裙摆一点点被鲜红浸染。
她轻声念诵着什么,纯真的眼睛里懵懂退去,深邃涌上。
“我生于枯骨和腐草之中。”
“我见萤火闪烁,我见万物枯荣,我见累累白骨暴于天光。”
“所以,我当成为这风暴。”
鲜红爬上她瘦弱的腰肢,她仰起头,披散的长发落在背上。
“我当成为这风暴,为我的主宰者吹响号角。”
“我将于欢歌中滋长壮大,为我的引领者传诵威名。”